第15章 (15)
袋鑽出幕布,就是為了這一眼嗎?
栗雨青又回想起剛剛伍長童代替關君唱的歌,氣息沉穩,完全感受不到心慌。看關君的時候眼神放光,似乎包含信任。
她們的默契已經這麽好了?
音樂劇到此結束,謝幕時所有工作人員排成一列站在舞臺上,伍長童就站在關君身邊。
一束光追随着主角的身影,剛好把最主要的兩位演員籠罩其中。但光柱太大,一些細碎的光落到了伍長童身上,栗雨青舉着望遠鏡,甚至能看到空中飛舞的灰塵。
栗雨青還看見了伍長童周身毛絨絨的光芒,以及異常絢爛的笑容。
如果是自己麥克風出問題的話,自己應該能表現得更好。栗雨青恨恨地想,心裏卻明白,童童心裏真的沒有自己了。
她曾經遇到過一模一樣的情況,當時後臺的工作人員果斷切出了她預先錄好的彩排版音頻,那次她口型對得完美,伍長童還驚嘆過。如果伍長童還記得她的一點一滴,就絕不會沒有任何準備。
任何的忘卻,都是從細節開始的。
☆、後悔了
音樂劇結束之後, 栗雨青坐在VIP包廂裏, 久久沒有動靜。
這時候所有觀衆都從出口陸續離開, 不像其他的演出場合, 栗雨青沒有特殊通道,只好坐等觀衆全部離開。
她舉着望遠鏡, 看着所有工作人員在舞臺上圍成一圈,吵吵嚷嚷地笑鬧着。
也許是因為伍長童今天救場及時, 幾個人把伍長童擡了起來, 重重地抛到空中。大家歡笑的聲音太大, 哪怕沒有麥克風,也順利地傳到了栗雨青的耳朵裏。
伍長童又驚又樂, 哈哈大笑。栗雨青擔心伍長童摔了, 心跳停頓了一秒,之後腦海裏浮現了一個荒謬的想法:如果摔一下,伍長童的臉盲症有可能治好嗎?電視劇裏不都是這麽寫的麽?
随後栗雨青臉色一白, 她發現自己的心态有問題:哪怕再希望伍長童認出自己,也不能建立在“詛咒”的基礎上。
她自以為喜歡上童童, 也許只是“自以為”。沒有任何一種愛憐, 是建立在詛咒和傷害的基礎上。
一群人在舞臺上瘋夠了, 有人發現了包廂裏還未離去的她,大聲道:“那位觀衆,演出已經結束了哦!現在我們要去開慶功宴了,你要一塊兒去嗎?”
“對啊對啊,你是第一個留到現在的觀衆, 就當把票錢退給你啦!”
他們做這個音樂劇純粹出于興趣,最初只想着能上臺就很好,現在發展到這種規模的劇院,其實都已經滿足了。
對于用愛發電的他們來說,有一個願意留到現在的觀衆,也算緣分,是比別的成就都令人開心的事情。
栗雨青卻連忙戴上兜帽轉身,飛快地離開了包廂。
開什麽玩笑,就算伍長童臉盲認不出自己,也總有別人認得出。自己只是想來看看童童而已,并不想繼續引發惡感。
伍長童眯着眼睛,仰頭盯着那個背影。關君問:“怎麽了?”
伍長童搖了搖頭,說:“沒什麽。”
栗雨青絕對不會到這個地方來,自己一定是眼花了。何況根據印象,那個身影比栗雨青略胖一點兒。
在這之後,音樂劇又陸續進行了好幾場演出。栗雨青每一場都看了,票是從導演那裏拿到的,卻不讓她告訴任何人。
導演問她:【您到這裏,是想看到誰呢?】
栗雨青沒正面回答,只是又分享了好幾個小技巧,囑咐導演下次盡量別出岔子了。
養了幾日,栗雨青臉上的傷好了,但跟家裏的關系再度降至冰點。父母對她冷淡極了,甚至比栗萱活蹦亂跳時還要糟糕。
但栗雨青開始學着不對他們搖尾乞憐,他們生養了她,并不代表她活該被他們支配情緒。愛和關懷是相互的,他們僅僅維持了物質需求,那她也只需還以物質就夠了。
——愛和關懷都是相互的。
如果自己早點意識到這一點,是不是就不會失去童童了?自己從未關心過作為“女朋友”的伍長童,童童抽身離開真是再正确不過的選擇。
栗雨青終于知道自己哪裏錯了,可正因為“知錯”,使得她自己都不願意原諒自己。
就在她精神狀态飄飄忽忽的時候,她接到了電影協會的邀請函,要參加一個政府主導的相關會議。讨論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參加會議的資格。
這種偉光正的回憶不能不去,栗雨青到了現場才驚訝地發現,那裏有伍長童的表姐。
栗雨青跟伍長童表姐沒有直接接觸,但她的眼睛跟伍長童很像。栗雨青想:童童的媽媽和外婆一定很漂亮。
栗雨青無心參與讨論,一直盯着表姐看。表姐察覺到不對,順勢将目光移過來。栗雨青并不主動避開,一副問心無愧的樣子。
某次中途休息時,表姐終于忍不住了,走過來問:“栗小姐您好,請問您有什麽話要跟我說麽?”
栗雨青說:“我以為您有話想對我說。”
表姐翻了個白眼,果斷轉身:“我沒有。”
還沒走出一步,栗雨青卻叫住了她,道:“您是伍長童的表姐吧,我想問問,童童現在……怎麽樣了?”
聞言,表姐半轉過身子,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道:“我剛剛發現了一件事情,你們成名了的演員架子都很大,從不主動表明自己的想法,有人來問也含含蓄蓄的。可別人一走,你們又迫不及待跳出來發表意見,這是為什麽?”
為什麽?大概是因為又瘋又蠢。
栗雨青明知道表姐在對自己開嘲諷,還是難以抑制地打聽伍長童的近況:“她跟父親的關系緩和了麽?學業進行得如何?”
她已經知道伍長童離開之後擁有了健康而積極的人際交往,甚至還疑似有了一段暧昧,所以她不想問這些。
她只想聽到伍長童好好的。
表姐愣了一瞬間,随後眯着眼睛望向栗雨青。她盯了栗雨青一會兒,說:“如果不曾遇到栗小姐,童童就什麽問題都沒有了。”
栗雨青沒說話,表姐反而打開了某種開關,開始長篇大論地替伍長童鳴不平。她說:“就是因為追逐栗小姐,童童才跟她爸爸關系那麽差。當然了,你是閃着光的愛豆,享受粉絲追逐是理所當然的嘛。她說她已經追到了,我瞧着待遇卻比普通粉絲還差。現在我只想問一個問題,她撒謊了麽?你們曾經談過戀愛嗎?”
“我……”栗雨青低下了頭,說:“嗯。”
“這時候承認有什麽用。”表姐都快氣笑了,道:“那你的粉絲在網絡上辱罵她的時候,你在哪裏?有人給她寄刀片和帶血的內褲的時候,你又在哪裏?她傷心的時候你在哪裏?你知道她除了你以外還喜歡什麽嗎?你享受了她所有的好,卻什麽都不付出,你管這叫談戀愛?”
栗雨青說:“以前……是我沒看到她的好,對不起。”
“受不起這句話!誰都看得出來你不喜歡她,只有她個傻子願意陪你演戲。她說她曾經對不起你,所以你讨厭她是正常的。如果真是這樣,你為什麽一直吊着她?被讨厭的人一直糾纏,應該很苦惱吧,那你為什麽不罵走她?你打她都好啊!你讓她變成了現在這樣!”
九年……從13歲到22歲,幾乎是人生中最純粹的九年。栗雨青什麽都沒幹,只是拽着風筝線,就讓另一個女孩子的人生軌跡完全改變。如果伍長童沒追星,現在可能是一個潇灑自在的富家大小姐;如果伍長童追的不是栗雨青,也許正和偶像把酒言歡,甚至一塊兒逛街吃飯。
怎麽也不至于這樣狼狽。
栗雨青試圖狡辯:我怎麽沒罵過?
話還沒出口,栗雨青就想起來,自己的确沒有跟伍長童攤牌過。
前五年裏,無論伍長童做出什麽行為,栗雨青都覺得“還是個孩子”,因此從不說重話。好不容易等伍長童成年了,能說重話了,她又拿一句“女朋友”綁住了對方。這時候的約法三章又有什麽用呢?
兩個人的身份從不對等,自己僅僅是在濫用身為偶像的權威而已。
是自己一直以來沒把伍長童放在正确的位置,才造成兩人之間的錯位。
栗雨青擡起頭,對表姐說:“我喜歡她。”
表姐第一反應是笑:“噗!”
栗雨青嚴肅而認真,道:“我希望她好好的,我只想看着她。”
這又是哪一出?表姐狐疑地打量栗雨青。眼神太真,不像在說假話;可栗雨青是影後,什麽深情演不出來?
“如果你真的想要童童幸福,就離開她。你和你家人帶給她的傷害還不夠嗎?”
栗雨青卻堅定地搖了搖頭,她說:“我不能離開她,但我不會幹涉她。我只想默默地看着她。”
表姐道:“憑什麽?”
栗雨青沒說話。
憑什麽?就憑每個人都想活着。
栗雨青不知道伍長童離開了自己是否會過得更好,但她知道,自己離開伍長童那樣純粹激烈的愛,是活不下去的。每個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她想汲取一點兒光明,這有什麽不對?
反正,童童已經認不出自己了。
表姐完全無法理解面前這個人,嫌惡地皺起了眉頭,問:“別逗我笑了,你喜歡童童?你喜歡她哪一點?”
栗雨青沒猶豫,道:“喜歡她以前喜歡我的樣子。”
這也許是她能說出來的,最真心的真心話了。
她後悔了。
☆、很普通
伍長童跟小劇組在一塊兒鬧騰久了, 差點兒忘了自己還是個有畢業壓力的補考狗。
教導主任喚她到辦公室裏聊天時, 她心裏一驚, 生怕哪門課又不可避免地挂了科, 那她給伍秉國的“明年畢業”的承諾也就完成不了了。
她已經做好求爺爺告奶奶的準備,可教導主任笑得溫柔, 雙目含笑,活像菩薩。
伍長童忐忑——其實也沒那麽忐忑——試探問道:“您找我什麽事?要有哪科需要補考嗎?”
教導主任說:“聽說你最近搞了個音樂劇?”
“莫非影響畢業?”伍長童沒回答, 只是琢磨着這麽問莫非是不讓搞?
教導主任笑了一下, 說:“別多想, 願意投入是好事,但也不能完全不問窗外事兒吧?還有半年多就要畢業了, 家裏有什麽安排沒?”
既然是來探口風的, 那就說明不用擔心學分的問題。只要不用操心這個,伍長童就覺得特別舒坦,她聳了聳肩膀, 說:“不知道,我就答應了我爸拿到畢業證。接下來幹什麽, 再想吧。”
不想也可以, 她是伍秉國的獨生女, 只要不犯原則性的大錯,不惹是生非,非但餓不死,還能過得很好。人哪,沒那一口氣, 就會癱軟着廢掉。伍長童沒有栗雨青做內在驅動力,實際上早已疲了。只不過有個音樂劇推着走,暫時察覺不出來罷了。
一問未來,骨子裏的“無趣”就爬了出來。
教導主任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眼神充滿試探。直到伍長童忍不住開口的前一瞬,教導主任才說:“學校有個公費留學的機會,你想去嗎?”
公費留學?伍長童的第一反應是——“跟我有什麽關系?”
深造、轉行、玩票……伍長童什麽都想過,但真的沒想過公費出國。在她眼裏,這是學習成績優異并且家庭不那麽寬裕的同學能夠選擇的道路,而這兩項她一個都挨不着。
教導主任說:“比起自費,在某些方面優先級高一點,比如自主選擇專業之類的。既然有這個能力,你可以考慮看看。”
伍長童琢磨了一會兒,說:“自主選擇專業?那就是說,這個名額不光是我們系裏的?”
“咳咳,三個院分兩個名額,還有隔壁電影學院和文學院的一塊兒。有這麽件事兒,我就那麽一說,剩下的你自己考慮。”
伍長童想也不想地搖手,道:“還是留給需要的人吧,我一個富二代,公費留學多掉面子?”
說起來,導演學妹正好就在電影學院,好像也快畢業了,正忙着申請的事情。
倒不是伍長童善良,也不是為了給導演學妹騰位置。只是這種事就該擇優錄取,她一個過期畢業生不該湊這個熱鬧。再說,真要出國也得各項自理,公費束縛太多,伍長童覺得不自在。
她拒絕地這樣堅決,教導主任停頓了一下,也就沒有繼續這話題,轉頭提醒了另外一件事情:“雖然這學期才開學不久,但咱們系畢業設計要求挺高,之前那幾個小打小鬧不算數,得拿出一件大作品來。如果沒別的安排和計劃,那麽可以開始思考這個了。”
教導主任專門提醒這個啊……估計不能随便搞搞蒙混過關。伍長童笑了笑,說:“沒問題,保證不走後門,真正地畢業!”
教導主任笑了。
一出辦公室,伍長童就給她爹打了個電話。如果伍秉國沒在開會,接她的電話還是挺快的。伍長童把事情一說,伍秉國一聽是件上進的好事,嘴一張,就把陳秘書又派給她了。
“有個子公司正在籌辦中秋晚會,你跟着看看。要是來不及,那年終晚會拿去玩也可以。有事兒就跟陳秘說,他會把事情辦妥的。”
“……”自家老爹可真雷厲風行,早知道晚點再說。
但伍長童對這項任務充滿興趣,眼睛都亮起來了。總歸也就一個中秋晚會,辦毀了就辛苦員工們忍忍,沒什麽大礙。伍秉國讓她玩,她也玩得起。
“行!你等着看吧!”
又過了幾天,導演學妹約伍長童,要請她看莎士比亞巡回舞臺劇。
伍長童很好奇,問:“你前陣子不還在努力攢錢買票麽,現在怎麽還有錢請人了?”
導演學妹學習認真,玩興趣愛好也認真。家裏不窮,但也不算多富裕。衆人聚在一塊兒商讨各項事務時,經常聽到她哭窮,大家都知道她為了這張票打了兩三個月的工。
伍長童曾經開玩笑提過一嘴要送她票,但導演學妹嚴厲拒絕了。那時候伍長童就知道,自己慷慨錯了人。自己願意對人好是一方面,別人自個兒腰杆子直是另一方面。
不是每個人都像栗雨青一樣來者不拒的。
你說栗雨青到底何德何能,能擁有導演學妹和自己這麽好的粉絲/前粉絲呢?
導演學妹說:“微博抽獎中了兩張票,身邊沒人對這個感興趣,只有童童你還聊得上兩句,既然是抽獎中的,不想浪費,只好請你了。”
其實伍長童也只是知道這個舞臺劇而已,自己并不是很想去,否則早就自己刷千八百回了。上次聊到這個,也是為了請客而已。
不過導演學妹都邀請了,那麽看一看也無妨。伍長童臉盲不認人,但聽聲音看服裝的能力還在,她也想看看經典到底如何。
恰逢此時,導演學妹又說:“聽說有留學英國的名額,你……”
伍長童便知道對方誤會了,連忙道:“我拒絕那個跟你沒什麽關系,你別有心理負擔。我只是好吃懶做,想在我爸羽翼下繼續啃老。再說了,我就這能力,争啥啊争?你加油!”
導演學妹輕輕地松了一口氣,又說:“那舞臺劇……”
“去去去,既然抽獎中的票,那我就不給錢啦。”
“嗯!”
到了舞臺劇那日,導演學妹高高興興地挽着伍長童的手,進了劇院。
伍長童覺得挺奇怪的,因為導演學妹雖然與她關系不錯,但幾乎從未露出這麽粘人姿态。伍長童突然想逗逗對方,便笑道:“你這是生怕我跑了,所以要綁着我麽?”
導演學妹一聽,立刻松了胳膊,頓道:“沒、沒有啊……”
伍長童察覺到了一丁點兒怪異,導演學妹卻又拉着她的手走了進去:“快開始了,走吧。”
順利落座,伍長童左手邊是導演學妹,右手邊靠裏一些,是個空位。
舞臺劇開演約莫十五分鐘之後,一個女人匆匆趕來,蹭着導演學妹和伍長童,才将将空座給填上了。
她經過的時候擋住了視線,伍長童還有點兒不高興。好在只有那麽幾秒鐘,那人坐定之後就一動不動,聚精會神地看着舞臺。
伍長童餘光瞟着兩邊,皆是正襟危坐。她也不好意思繼續打哈欠,只好睜大了眼睛努力理解英文語境下的表演。
經典果然是經典,哪怕伍長童的英語半生不熟,聽了上半句漏了下半句,但演員們張力十足,語氣和動作就足夠将人帶入戲。
看到後面,伍長童竟然有點兒想哭。
加上最近稍微有點兒感冒,她略一抽動鼻子,便發出一聲輕微的抽泣。旁邊那位遲到的觀衆微微側目,伍長童便捂住了鼻子。
那人從自己面前經過到座位時她覺得自己被打擾了,那麽反過來也是一樣的。每個人都該得到良好的觀劇體驗。
伍長童往導演學妹那邊靠了靠,誰知右手邊伸過來一只手,上頭搭着一張紙巾。
伍長童接了,幾乎是用氣音說:“謝謝。”
那人微微颔首,又扭頭一瞬不瞬地盯着舞臺。
原來是個好人吶……伍長童心想:要是世上都是這種溫和的好人,那該是多麽美妙的人間。
伍長童用紙巾捂住鼻子和嘴,心想如果待會兒再咳嗽,至少能最大限度地阻礙咳嗽聲傳播。
可紙巾一靠近,她就聞到了若有似無的香水味。
熟悉的、屬于栗雨青的香水味。
栗雨青代言過一款香水,伍長童熱衷于同款事業,栗雨青代言了多久,她就用了多久。之前為了沖銷量囤的貨現在都還沒用完,伍長童也不打算要了。
太熟悉就入了骨,伍長童狐疑地看着那位遲到的觀衆,那位女士回以恰到好處的疑惑眼神,看上去無辜得很。
就這一眼,伍長童打消了顧慮。這麽陌生的眼神,這麽自然的反應,絕對不可能是栗雨青了。
搞什麽啊……為什麽總有種栗雨青就在身邊的錯覺?莫非自己內心深處還是惦念着對方的?
呸呸呸,這簡直是詛咒了。
伍長童看舞臺劇再也靜不了心,一直用餘光注視着那位陌生的女士。
她看不出那位女士美不美,但瞧對方氣質高雅,應該也非等閑之人。
擔心看久了對方會察覺,伍長童看了一會兒之後就默默收回了目光。這一出心理戲後,她連舞臺劇都看不下去了,心裏思緒飛舞:
原先總覺得栗雨青特別,其實也不過如此。随便一個路人都能擁有的氣質,要說特別,也只特別在“被我喜歡了”而已。
☆、生病了
看完舞臺劇, 從劇院裏出來已近深夜。被喧嚣的夜風一吹, 伍長童額頭就疼起來了。
導演學妹說:“看舞臺劇時你就憋着咳嗽, 裏頭空調又開得太大, 該不會感冒了吧?”
伍長童不在意地擺擺手,說:“哪有這麽弱, 我力能扛鼎好嘛。”
結果這話說完沒三個小時,她就病倒在公寓裏了。空調開多少度都不對勁, 時冷時熱, 渾身冒汗。
伍長童昏昏沉沉, 終于熬到天亮給老師發了條消息請假,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夢、有沒有請假成功。
又睡了一會兒, 精神才恢複了些。爬起來一看手機, 壞了,信息發到表姐那裏去了。表姐也是個心狠的,自己都這麽示弱了, 竟然也不回個消息表示慰問。
反倒是導演學妹體貼,詢問:【今天你沒來上課, 姜主任問你了。你咋了?】
伍長童有氣無力回語音:“我好像真的感冒了……玩手機都沒力氣。不說了不說了, 我再去睡一會兒。”
手機就這樣安靜了下來。
此刻身體溫度已經穩定下來, 就是心裏止不住地燥。因着導演學妹的問候,又想起姜主任。姜主任管她們院教務,也不知道怎麽就打聽到導演學妹那兒去了,難不成還是為了公費名額的事情?
又從姜主任想到以後。她背後有爸爸,本不用考慮未來。可她需要考慮:自己想做什麽。
以前喜歡栗雨青, 真的是當事業一樣。忙着拍照、跟活動,忙着磨練PS技術,忙着打榜撕逼,忙着跟粉圈朋友們搞好關系,庸庸碌碌的,至少有件事情做,就挺開心的。
現在沒了這層迷戀,以往的追求和交情全斷了,就像彈簧失去了彈性,松松垮垮的。仔細一想,她竟然只跟這麽幾個人打交道了。
可自己喜歡什麽?伍長童扪心自問,沒有答案。
也不知道在床上傷春悲秋了幾小時,手機突然歡快地跳動起來。伍長童猛地坐起來,發現是表姐。
表姐在那頭打哈欠,說:“肝完死線,剛準備睡覺,就看見你生病朝我撒嬌?真有點稀奇哈。”
表姐工作自由,閑時種蘑菇,忙時仙人掌都能養死。伍長童早已了解,察覺語氣裏的疲憊連忙道:“你睡你睡,我這邊小事兒,你先睡,萬一猝死就不好了。”
表姐說:“不帶這麽詛咒人的。”
伍長童:“我的錯我的錯,你先睡……”
瞌睡蟲都通過手機快遞到自己這邊了,伍長童還真怕表姐忙出病來。
表姐:“行那我先睡了,有什麽事等我睡醒再說。”
然後就只剩下嘟嘟聲。
伍長童有些無奈,她被表姐一通電話給催困了,正想要重新爬上床時,電話又響了。
還是表姐。
伍長童:“……”
“對了,我給你訂了份外賣,過會兒就送到了。送到小區門口,接到電話記得去拿。”
嘟嘟嘟。
這次是真的挂了。
為了防栗雨青再次心血來潮,伍長童新找的小區安保更加嚴格,外賣都只讓送到小區門口。伍長童在電話這頭翻了個白眼,心想:想吃什麽我自己自然會點,表姐隔那麽遠,操這個心幹嘛?
但也只能等。
表姐挂電話的五分鐘之後,伍長童手機就響起來了,是個不認識的號碼。伍長童倏地接起來,沒等那邊說話就說:“喂喂喂,是外賣嗎?到小區門口了嗎?我馬上去拿!”
那頭似乎被她吓了一跳,沉默了一會兒才低沉着聲音說:“……嗯。”
伍長童胡亂穿了外套,趿拉着拖鞋就下去了。穿着紅色送餐服的小哥看着身材苗條又嬌小,走近一看才發現是個女的。伍長童很少看見女送餐員,就盯着多看了幾眼。
那小姐姐似乎有點兒不自在,問:“怎、怎麽了?”
聲音過于低沉,像是故意僞出來的,還有點兒耳熟。
伍長童還以為這行業只收男的,不過也沒當着人家面質問,只是說:“謝謝,這麽快,麻煩了。”
那個小姐姐松了一口氣,說:“注意身體,最近風大,別感冒了。”
“你怎麽知道我感冒了?”
“……”小姐姐清了清嗓子,說:“你點的雞湯,還讓多放點兒枸杞,我猜的。”
啊,原來是雞湯。伍長童扒開袋子稍微聞了聞,差點被饞出了口水。她笑了笑,說:“再見啦,福爾摩斯小姐,我會記得給五星好評的。”
說完轉身就往小區裏走。
那雞湯也不知怎麽回事,聞起來格外鮮嫩,要不是外頭冷,伍長童恨不得現在就扒開袋子吃起來才好。她想快些回去喝雞湯,眼睛便只瞅着那袋子,沒有看路。
迎面一輛小轎車正要出小區,差點兒就被撞了個正着。
伍長童站在原地差點兒被吓懵了,腦海裏飛快略過前幾次從車輪下死裏逃生的經歷,心想:我就跟車這麽有緣,注定要死在輪胎下?
下一秒鐘,一個人抓着她的肩膀,将她往旁邊帶了帶,才沒有真的撞上。伍長童驚魂未定,第一反應卻是驚呼:“我的雞湯!”
扭頭一看,外賣小姐姐一手抓着她的肩膀,一手拎着外賣袋子,一救救倆,英姿飒爽得很。
伍長童說:“謝謝……”
外賣小姐姐将外賣袋子遞還給她,微微點了點頭,轉身潇灑地騎上摩托車走了。
伍長童在風中屹立,盯着對方的背影,若有所思。
外賣小姐姐風裏來雨裏去,香水味道竟然沒散?
……可栗雨青不會這麽閑吧?
站了一會兒,伍長童搖了搖頭,最終還是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雞湯好喝,伍長童回房間喝完,拍了拍肚皮,發消息問表姐雞湯店的地址。表姐沒回,大概還在睡覺。
伍長童躺在床上閉目養神,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
那份雞湯外賣的塑料袋上,沒釘訂單信息。
又過了兩日,小張老師約伍長童去唱K。
伍長童說:“今天不忙了?”
“又不是天天加班,前陣子趕項目而已。”
“是啊,趕着趕着放我鴿子,答應了去看校歌賽都不去。”伍長童斜眼睨她。
小張老師連忙舉起手做投降狀,道:“我錯了我錯了,但那真的是臨時工作安排……看在我這幾天夢裏都是褶子和痘痘的份上,放過我吧!”
伍長童知道那事兒有多磨耐心,好不容易繃起來的憤怒立馬煙消雲散,道:“沒事沒事,我看玩笑的。那你得多讓我唱幾首歌。”
“成,您點,我給您打call!”小張老師對着點歌臺做了個“請”的手勢。
話是這麽說,伍長童站在點歌屏前面,卻完全不知道點什麽。她以前幾乎只點栗雨青,翻來覆去唱三輪,幾小時就過去了。現在絕對不可能再點栗雨青,卻又似乎沒有別的偏好。
想了好一會兒,最後只點了一首關君唱過的《忘了她》。
小張老師一看就瘋了:“這就是你說的‘多唱幾首’?”
伍長童無奈攤手,道:“我以前只唱栗雨青嘛。”
小張老師愣了一會兒,說:“那有首歌肯定适合你。”
提到栗雨青的名字之後,氣氛似乎就低沉下來了。伍長童不想為了那三個字壞了心情,為了表現自己已經完全走出來了,只好聳了聳肩,說了一件以前的趣事。
“以前我其實有機會跟栗雨青同臺唱歌,有個跟偶像合唱的節目嘛。”伍長童說:“所以我唱歌其實挺不錯的。”
“那怎麽沒上?”
“栗雨青不同意嘛,”伍長童聳了聳肩膀,說:“其實我挺想上的,誰不想火啊?你看關君花錢都想買個冠軍玩玩呢。要是現在的我,肯定不聽栗雨青的。可要是現在的我,也不想跟她上臺合唱了,她煩人。”
小張老師沉默了一會兒,問:“你以前為什麽喜歡栗雨青?”
“長得好看……吧。”
“還有呢?”小張老師探究地看她。
伍長童離這麽近,狀态不好的時候見的多了,發福和痘痘一清二楚,不是一句粉絲濾鏡就能完全概括的。每個粉絲都會嚷嚷兩句“始于顏值,陷于才華,忠于人品”,這就說明僅憑顏值不可能拴住粉絲這麽久,所以一定還有更為致命的吸引點。
對于伍長童來說,那個吸引點是什麽?
伍長童出神地想了一會兒,最後說:“因為她……矛盾又別扭?”
“聽上去像缺點。”
“就是缺點,哈哈,”伍長童斬釘截鐵地補了一刀,才緩緩敘述道:“我從沒期待她是個完美的人,很壞也無所謂。我很早以前就知道她總防着粉絲,但沒關系,我樂意喜歡。也許我就是喜歡她捏着鼻子說‘謝謝支持’的樣子?”
伍長童又想起那個滴水的玩偶,那是她第一次心動,也是她第一次覺得憐惜。一個人要經歷過什麽,才能一面脆弱地防備着,一面又努力擁抱這個世界呢?
以前這是她心動的點,所以她願意寵着栗雨青,用行動告訴對方“總有些人會不離不棄”。現在她不喜歡了,卻只覺得虛僞。怕人裝竊聽就不要接禮物呀,接了又這樣,沒意思。
小張老師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說:“你真的真的真的不喜歡她了。”
小張老師說了好多個真的,伍長童看了她一眼,剛想說什麽,卻發現前奏已經跑完了,只好拿起話筒開始唱歌。
唱到“就像忘了愛上的理由”時,一個女服務員走進來,彎腰放下果盤就出去了。
那服務員從伍長童面前經過,伍長童又敏感地聞到了熟悉的香水味。看過去,又是一個身材苗條、身姿婀娜的女性。
連着這麽多天接觸到這種香水味,伍長童都快崩潰了。她再也無法說服自己是巧合,扔下話筒就追着那個女服務員出去了。小張老師在後面叫:“诶——”
伍長童兩三步就追上那個服務員,她伸手把人攔下,惡狠狠道:“很好玩是不是?!仗着我不認識你,就一直出現在我周圍,你覺得很好玩是不是?!”
那個服務員沒說話,提防地看着她。
伍長童又說:“演演演,會演戲了不起啊!我真的不喜歡你!求你別這麽陰魂不散了!”
那服務員眼神更驚悚了,雙手護着胸,幾乎要抖起來了。
伍長童還以為對方在演,眼角卻注意到有路人放緩了步伐,目光飄過來,正在看熱鬧。
如果是栗雨青,路人就不會僅僅是這反應了。伍長童瞬間反應過來自己認錯人,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