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蘇渭死在一片茫茫夜色裏,死于從小養到大的仆人之手,或者說,是他心愛的人與最好的朋友合力絞殺了他。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軀體癱軟在地上,像是一攤沒有生命的腐肉。迷蒙的雨絲飄在濕涼的空中,他的瞳孔早已失去了焦距,在一片渙散破碎的光裏,入眼的是那高而沉黑的天,以及蜂擁而來的醫生中面色冷凝的謝靜。

他的臉上還是帶着那種厭惡的表情,即使是他的死亡也帶不來任何觸動。

與阿青的話混在一起,就像是張牙舞爪撲向他的惡意,恨不能撕碎了他不可。

然而他卻揮舞着手臂叫人救他。

蘇渭不禁要笑。

他知道為什麽謝靜願意留着他。關于那筆天價的交易,九億美金的巨款,如此的誘惑,即使是謝靜也不能例外,只能勉強忍受他。

趙振華是個四十歲的中年男人,卻長了了一張娃娃臉,如果不是花白的頭發和眼角的細紋,很多人會以為他只是個十七八的少年仔。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polo衫,黑色的半舊長褲,腳上蹋着一雙滿是皺痕的褐色皮鞋。卻出現在奚城地價最貴的的別墅區——被人押着來的。

身後的保镖推搡了他一把,明顯耐心不足,而相較之下更沒有耐心的卻是他。他皺着眉抖了抖肩膀,大聲叫道:“幹什麽你們,還有沒有王法了!”

細看之下就會發現他頭發亂糟糟的,顯然很久沒洗,那副已經掉漆,露出銀白色金屬底色的眼鏡框已經在扭打之中變形了。

面前的保镖面色冷峻,通身黑沉的西裝,臉上架着一副墨鏡,隐約可以看見橫切過眉骨的刀傷,更是襯得這個人煞氣滿滿。

“趙先生,我勸你配合一點,沒必要在這裏浪費時間。”

“到底是誰浪費誰的時間?我都說了我沒辦法,逼我幹什麽?我要是有這個本事,就不用混得那麽慘了。那個家夥,我救不活,能救也不用耗到現在了。”

“走吧。”身後的人将他一推。

謝靜是個英俊的男人,就是可惜了這麽好的皮相,他壓根兒就是個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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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振華和他之間算是熟門熟路了,一見他坐在屋子裏,也不抱僥幸心理了。他大剌剌往他面前一坐,不客氣道:“謝先生,我知道你找我來什麽意思,但是我真的是無能為力。人都死了,你就節哀順便吧。”

謝靜擡頭看他一眼,那一眼看得趙振華心驚肉跳,謝靜的臉色是一種陰鸷的慘白,眸如點漆,對比之下顯出一種凄厲的狠決。

“幹,幹嘛這樣看我。”

謝靜眼神近乎偏執,卻還頗有風度地對他笑了:“趙先生,做你該做的,我不會虧待你。”

眼前的這個人,也算是天之驕子了,卻為了一個兩只腳将将蹋進鬼門關的人把自己搞成這樣,逼着他和閻王搶人。

他哼了一聲,算是應承了。

趙振華是個換命師,市面上那種重生,穿越,起死回生的案例多半就是經過他這種人的手,只不過這種買賣他四十歲之後就不再做了,一來造業障,二來他年紀大了吃不消。

每次接一單,他就得在床上躺大半年,有時候無緣無故地昏厥已經是家常便飯。

而且年輕的時候不悠着點,老來會有現世報。

他早就收手了,自己在城郊買了塊地勉強度日,卻突然有一天被人從被子裏挖出來扔到這裏,一管黑洞洞的槍戳着他的脊梁不給他選擇的餘地。

為了以後計,他左拖右拖希望可以扛到那個病床上那個短命鬼斷氣,結果不知道面前的人用了什麽辦法,他就是吊着一口氣躺在床上當活死人。

但是代價也是顯而易見的,這個謝靜身上迅速就聚集了一團死氣,萦繞在周身龍卷風都吹不散。奈何人家強,命硬,怎麽樣都不會比他早死。

謝靜大概是被他逼急了,不和他講客氣了,直接叫人綁了他。他要是再不答應,明天早上很有可能就是奚江水裏的一具浮屍。

病床上躺着的人看起來不過二十歲,面相很嫩,看起來還帶着少年人的稚氣,輪廓是東方人特有的淡。

他是奚城蘇家的當家人,長得俊秀還是含着金湯匙出生,二十來歲的青年才俊在這座卧虎藏龍的城市裏出盡風頭,不久前還上過電視為政府大樓揭牌,一群桑四十歲的花癡女對着電視都能流口水,幻想自己能回個春嫁入豪門。

哪成想現在卻躺在床上挺屍?

趙振華圍着床把人打量了一圈:“謝先生,這是換命啊,要用血來祭的,你要我上哪裏找心甘情願為他折福折壽的人?我記得這位蘇先生家裏沒人了吧。”

謝靜說:“不用找,我。”

趙振華聽了,不禁在心裏啧啧稱奇,現在這些有錢人,搞Gay搞得都要搞得驚天動地。

趙振華挑好日子,布起法陣。屋子裏貼着大量的符紙,不知道的還以為什幺跳大神,他站在床前安靜地看着床上的兩個人。

一張床上謝靜和蘇渭并肩躺着。那位謝先生表情冷漠,他看也不看身邊的人,只是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的樣子看起來未免太沒有人情味。

然而他卻願意做出這樣大的犧牲。

等趙振華說了句開始,他才轉過頭看向蘇渭,冷淡的視線在蘇渭的臉上轉過一道,最後停駐時才流露出一點情意。

像個認真的學生在研究題目一樣。

趙振華看得牙酸:“開始啦欸開始了。”

謝靜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目光裏含着嚴正的警告,他當然知道那是什麽意思,門外守着不知多少個亡命之徒,裏面一旦出事,他們就會沖進來把他打成篩子。

他為了自己的小命也要好好幹不是?

等一切結束的時候,天上已經黑沉,暑氣蒸得視線裏的東西都變形了。房間裏的電因為靈場的壓迫早就斷掉了,漆黑一片中謝靜準确地找到他的位置:“怎麽樣了。”

不愧是命硬,竟然這麽快就醒了,正常人至少得躺個三年五載。

趙振華全身汗濕,他耗了太多精力進去,不啻于脫了一層皮,身上的力氣早就抽光,只能虛弱地躺在地板上回答他:“謝先生,辦是辦妥了,只不過你這血緣關系也太淡薄了吧,魂都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謝靜在黑暗裏的質問他:“你什麽意思?”

“我是說,你們倆血緣關系很弱,我只能勉強把人救回來,至于是在哪具身體醒過來,你自己去找吧!”他大聲喘口氣,“你自己找個術師去定位吧,找不找得到,你都別來找我!”

謝靜走下床,居高臨下地站在他身邊。

到這一刻,他才發現這個人臉上的面具正在碎裂剝落,露出猙獰的本來面目,他眼睛發紅,借由窗戶裏透進來的月光才可以看出是多麽的可怖,那個男人拎起他,将他提到眼前,一字一句問:“你說什麽?”

趙振華但凡有點心力此刻就哇哇大叫了,但是他現在手腳癱軟,只能任人拿捏,就好聲好氣地說:“你這人要講道理,你說得信誓旦旦說你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倆是親兄弟呢,結果血緣關系淡出個鳥,出了三代連亂倫都算不上,要不是你丫的命硬,鬼才救得回來呢!”

話音未落,他就嗷的一聲叫出來,整個人四仰八叉地跌到地上。

謝靜呼吸粗重,他勉強克制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緒:“說,怎麽找?”

趙振華真是怕了他了,秉着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原則,顫巍巍從自己的上衣口袋裏抽出一張皺巴巴的名片:“找,找這個人,他口碑很好,就是小貴。”

話沒說完,他就昏迷過去。等恢複意識的時候,他已經住在市中心的高級私人醫院,戴着墨鏡的保镖伫立在他的床前。

趙振華看着這種渾身帶煞的狠角色就渾身不自在,磕磕巴巴地問:“你,你怎麽在這?”

那個保镖遞了一張支票給他,他接過一看,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那麽大一筆錢,還真是……

這些有錢人啊……

他把支票遞給對方:“這個給你。”

“什麽意思?”

“麻煩轉告謝先生,這些錢以後分期打給我,一個月兩萬,”他咧嘴一笑,“打到我死的那一天,多的就捐出去做善事。”

這件事之後趙振華在醫院躺了大半年,不過也算值,那麽大一筆錢,只要不作妖,足夠他活到死。他這人一輩子生就的窮苦勞碌命,唯一的優勢就是命硬,要不然也不會去做這一行,和閻王死磕。

他年輕的時候賺的錢不是碰上股市崩盤就是遇上銀行破産,怎麽也不會在他手上多留兩天,現在好了,錢放在那個男人那裏,每個月按時發放,這樣總不會錯了吧?

想到自己以後的美好生活,他不禁嘿嘿一笑,兩個并着往裏凹的門牙都顯得亮起來。

至于那位謝先生,管他呢,只要命夠硬運夠好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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