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香水的陰謀
與明若星預判得不太一樣,那伽發過來的似乎是一些正經的語音信息。
這個一大清早吃完就溜的家夥,解釋說自己突然接到通知——亞安局全力偵查的某個要案有了重大突破。作為行動處一組的組長,他必須趕回本部參加緊急行動會議,估計最快也要下午才能回來。
彼此都在亞安局工作,明若星當然理解并接受這樣的解釋。讓他真正不爽的,是接下來的另外幾段語音。
「小明,你身體還好嗎?沒想到昨晚的你這麽可愛、這麽坦誠、這麽熱情……要是平時也能這樣就太完美了。」
「诶,小明,你可千萬別拆了我的家,等我回來咱們再好好談一談。」
「對了,小明,幫我投喂一下小星星,乖。」
聽完這幾段肉麻的語音,明若星的臉色陣青陣紅,牙齒咯咯直響。無處發洩,他生氣地将手機砸向床鋪,豈料床墊彈性太好,手機落下又彈起,撞到牆上發出無辜的悲鳴。
剛才那只咬人的白貓又跑到他腳邊磨磨蹭蹭,四腳朝天翻着肚皮撒嬌——這就是那伽提到的“小星星”,一只不到1歲的公貓。由于那伽采取“放養政策”,此貓白天回來睡覺,晚上出去鬼混,相當逍遙快活。
說句老實話,明若星不太喜歡這只貓。因為無論品種還是名字,都能看出是在故意影射他。但是膈應歸膈應,好歹是一條命,放着不管可不行。
白貓又開始扒拉他的大腿,明若星無奈地拖着它走向廚房。貓碗和水盆都在飲水機下方,明若星果然在附近找到了貓糧。懷着幼稚的報複心理,他一口氣開了四個濕糧罐頭,全都倒進貓碗裏。白貓可能以為自己又過生日,發出了愉悅的呼嚕聲。
把大快朵頤的貓留在了廚房,明若星回到客廳。這裏基本保留着昨晚的混亂狀态,空氣裏酒臭彌漫。糾結了一陣子,明若星彎腰撿起滾到腳邊的易拉罐,接着又提起整個裝酒的塑料袋丢進垃圾桶。
桌椅歸位,被啤酒打濕的地毯也卷了起來,放在玄關準備通知管理員處理……客廳逐漸整齊起來,可明若星并不滿足,他又轉身走向卧室。
衛生紙和避孕套都被丢棄了,沾滿酒氣的衣褲則被一件件撿拾起來。明若星還意外地發現了一小支來路不明的試管香水,标簽被撕掉了,卻明顯殘留着柑橘香氣。
看起來昨晚上那一陣所謂“信息素”的氣味,根本就是精心僞造的騙局。
所以說,那伽的葫蘆裏到底在賣什麽藥?
明若星忽然覺得自己需要一點時間來好好分析分析。
為了方便員工,每個宿舍的洗手間內都配備有帶功烘幹功能的洗衣機。他将髒衣物一股腦兒全部丢進去,然後走向隔壁的淋浴房,懷着羞恥的心情開始沖洗身體,順便嘗試為昨晚的事件定個性。
首先,這是一起意外、是标準的“酒後亂性”。如果要追責,他可以接受五五開的責任認定,也就是各自對自己負責,然後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那伽多半不會同意——卧室裏發現的橘花香水就能證明他早有預謀。說到底,昨晚他倆稀裏糊塗地滾上床去,也幾乎都是那伽在主導。
所以那伽到底想要搞什麽事?真心準備發展成戀人關系?
不,這是不可能的。
明若星并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他目前隸屬于紀律委員會,這是亞安局內部違法違紀行為的監督調查機構。為了避嫌,紀律委員會的成員不能與其他部門人員發展出親密關系。如果在入職之前已有戀愛或親屬關系,原則上另一方會被調職去地方分局,或者調劑到其他機關部門。
那伽是行動處一組組長,局裏前途無量的未來領袖,完全沒必要做出這種自毀前程的事。
不過話又說回來,避嫌的規定執行得向來都不太嚴格。況且明若星本身已經算是一個破例者——他的兄長明若辰是亞安局局長辦公室主任,把家人安排在紀律委員會,本來就有安插親信的用意。
那麽那伽會不會是沖着明家的背景和地位而來?
也不可能——盡管那家夥某些地方的确惹人生厭,可他絕不是那種狗茍蠅營的小人。更何況單論亞人血統,那伽屬于最稀有的“傘護種”級別。就算他什麽事都不做,依舊會有許多富家千金找上門來,尋求與他配種,這就是亞人社會中黑暗畸形的“唯血統論”。
最大的兩種可能性都被否定了,剩下一些小理由就更站不住腳。或許這件事本身只是一場過了火的惡作劇,并沒有太多的實際意義。
越想越是郁悶,明若星強行進入總結程序——無論那伽最初的目的是什麽,最正确的處理辦法就是到此為止、絕不前進半步。
可話又說回來了:在發生過如此特殊的親昵事件之後,他倆恐怕也無法完美退回到所謂的“惡友”關系。新的相處模式只會更尴尬、更疏遠,甚至從朋友變成陌路人。
想到這裏,明若星不禁有些失落,像每周五晚上定期收看的肥皂劇突然迎來了爛尾的大結局。
洗完澡,他重新穿好浴袍回到卧室,打開那伽的衣櫥,在角落裏找出了幾個嶄新的硬紙盒。
由于外勤的需要,那伽常年身着便衣工作,每年兩套的亞安局西裝制服幾乎沒有用武之地。雖然外套和長褲未必合身,襯衣倒是可以穿在裏面。
洗衣機的烘幹程序還在運行,明若星拿着襯衣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等待。吃飽了的白貓步履優雅,從他面前走過,躺進了角落的小窩裏。
四周圍并不是沒有一點聲音,可感覺卻又非常安靜,靜到他可以聽見自己的胃部開始發出求助的信號。
搜查食物的決定并沒有任何猶豫,可打開冰箱之後,明若星倒是吓了一跳。
不同于寄生在外賣餐盒上的普通單身男性,那伽的冰箱倒是塞得滿滿當當。可放眼望去,居然沒有一樣天然食材。
紅色方磚狀的是能量棒,邊上碼着一摞蛋白塊,再下面是一排營養補劑和罐頭口糧,冰箱門上則是各種咖啡因飲料……總之看上去像是科幻電影裏的末日糧倉。
明若星這才回想起來,這個家夥從警校時代起就覺得好好吃飯是在浪費時間和金錢。可萬萬沒想到,現在已經進化成了準機器人。
又有誰能想到,那個精力過人、行動力超強的亞安局精英警探,就是由這些冷冰冰的食物支撐起來的。
對這些幾何狀的代餐物體毫無興趣,明若星重新合上冰箱。這時洗衣機終于發出了蜂鳴提示,打開蓋子,烘幹的衣服帶着餘溫和淡香。他将它們一件件穿回到身上,然後透過穿衣鏡審視自己。
還是那個一絲不茍的紀律委員會委員,沒人會注意到他同一件衣服穿了兩天這個小細節。
穿戴整齊之後,明若星終于鼓起勇氣出了門。
走廊上很安靜。
局裏分配宿舍的時候充分考慮過不同血統亞人之間的作息問題。五層的住戶基本都是冷血動物,除了那伽這個非典型之外,其他大部分都是冷靜的神秘主義者,對他人的隐私也毫無興趣。
明若星順利地閃進了電梯,上行至十一層公寓頂樓。這裏将近四分之一的面積都屬于露天花園,豐花月季正開出一片小型花海。他的家就在花海南邊,客廳的落地大窗灑滿了正午的暖陽。
開門進屋,熟悉又親切的氣息迎面而來。明若星滿足地做了一個深呼吸,全身放松下來。他換上拖鞋、重新脫掉外套,卻在指尖觸碰到襯衣的瞬間猶豫了一下,最終只挽起了衣袖,走向廚房。
雙開門冰箱裏塞滿了母親托人定期送來的食材,花花綠綠琳琅滿目。明若星站在冰箱前欣賞了片刻,決定先找點什麽墊墊饑,再慢條斯理地為自己做上一頓大餐。
蛋炒飯在碗裏堆成一座金色的小山;魚片在煎鍋裏沸騰,冒出微腥卻誘人的香氣;五顏六色的蔬菜切成小巧形狀,丢進砂鍋裏與牛肉一同炖煮,緩緩地變成可以食用的藝術品。
将昨晚的錯誤丢進垃圾桶,順便清空腦內的任務和計劃,假期似乎就該如此悠閑度過。唯一的美中不足是菜做得有點多,也沒有人現場吹捧,送上崇拜的目光。
明若星并不介意這種缺憾,他享用完午餐,将剩下的菜用保鮮膜封好,然後為自己泡了一壺咖啡。
囤積了一周的時事和槍械雜志已經有半個手掌那麽高,明若星将它們統統搬到了花園裏的茶幾上。然後,他又拿出幾個軟墊堆滿一旁的長椅,放松酸痛的身體躺了上去。
溫暖、柔軟、舒适——對于一只貓而言,還有什麽比這更高的享受?
太過舒适的結果,就是明若星又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直到幾個小時之後的黃昏時分,他被那伽打來的電話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