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回歸

S市西郊的綠沼公園,是一片坐落在高山腳下的巨大濕地。這裏河網密布、林木參天,野生動物出沒。全年開放面積僅占總區域的10%,剩下的都是幽深又危險的野性地帶。

白石橋,位于季節性開放區域的最西端。夏季雨量充沛,橋身基本處于被河水淹沒的狀态。橋對面是一座名為“情人島”的濕地小島。島嶼被茂密的原生林所覆蓋,長年與世隔絕,是極好的藏身之處和秘密活動場所。

明若星駕駛的車輛在白石橋前緩緩減速。幾乎就在抵達橋頭的同時,手機亮了起來,屏幕上跳出一行小字。

「沿着橋上島,往西側行駛到木屋處。」

情人島只有白石橋這一個陸路進出口,看起來最終交易的地點應該就是島上。明若星向後方彙報了情況,同時提醒随行的所有人員做好準備。

由于清晨的那場暴雨,奔流的河水完全沒過了白石橋的橋面。廂式防彈車在水中平穩駛過,剛抵達情人島就聽見後方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緊接着水花漫天,如同落下了一場驟雨。

“橋塌了。”有人彙報道。

應該是喀邁拉在橋頭安裝了水下炸藥,這樣一來,陸路的進出口消失。島上也不适合航空起降,想要上島,唯有水路這一種選擇。

車輛沿着環島的夯土道路緩緩前進,前方兩百米處果然出現了一座木屋。有兩個荷槍實彈的蒙面男人站在屋前警戒。

明若星将車輛停下,車廂裏靜得叫人緊張,只有檢查槍支與裝備的喀嚓聲。

手機又響了起來,這時已經可以看見打電話的那個人就站在木屋前。

明若星接通了電話,對方要求他帶着人質下車。

明若星拒絕:“先讓我看見我的人。”

男人回頭對同伴說了幾句話,同伴轉身進入木屋,不一會兒就有兩名匪徒押着一架電動輪椅走了出來。

明若星一眼就看清楚了輪椅上的人。

那伽比之前的視頻看起來更可怕了,瘦削幹枯,幾乎就是一具毫無生氣的屍體。唯有吊挂在輪椅上方的輸液瓶證明這還是個活人。

一個蒙面匪徒将輪椅押送到木屋前大約五十米的空地上,然後停下來等待更進一步的指示。

明若星也信守了承諾。他命令一名武裝警察與研究員留在車裏待命;剩下的兩人押着人質跟着他一起下車,前進到距離那伽五十米的地方,同樣停了下來。

手機裏,對方忽然抛出了一個問題。

“你難道就不怕島上有埋伏?”

“怕就不來了。”明若星毫無懼色:“現在是一人換一人,以後可沒這樣的好事。”

“有膽量!那好,開始吧。”

站在木屋前的男人向手下發出了指令。載着那伽的電動輪椅緩緩啓動,獨自朝明若星這邊駛來。

與此同時,明若星也下令釋放己方人質。由于鎮定劑正在發揮作用,人質只能一步一步向前挪動,倒是與輪椅接近的速度相差無幾。

三十米、二十米……

明若星目不轉睛地看着輪椅接近,雖然面無表情,心跳卻一路加速。

是緊張、是興奮、是憤怒還是傷心?好像全都有一點,又好像還不全面。

不過沒有關系,只要接了那伽一起回去,他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可以慢慢理清楚彼此之間的感情。

距離更近了,近到足以看清輪椅輻條的轉動。然而這時明若星突然發現,座椅下方藏着一個正在發出綠色閃光的可疑裝置。

“後退!”

他頓時厲聲下令,兩名武裝警察迅速服從指令,朝防彈車的方向後退尋找掩護。然而明若星自己卻一個箭步沖到了輪椅旁,用力拽起那伽,飛身撲向一側湍急的河流。

也就在他們兩個跳進水中的一剎那,岸上發出了爆炸聲。輪椅的碎片如子彈一般在空中橫飛。也有不少射進了水中,所幸都在水阻的作用下變得毫無攻擊力。

明若星抱着那伽在水中急速下潛,接近底部時調整好了姿态。為了避免吸入河水,他始終緊捂着那伽的口鼻,在上浮的過程中還渡了一口氣過去。

那伽一直處于昏迷狀态。即便排除掉浮力的作用,他依舊輕得令人心驚,就好像那身寬敞的囚服裏只剩下一把枯骨而已。

他們兩個就這樣在水底躲避了一陣子,重新浮出水面時,四周已經歸于平靜,唯有空氣中依舊殘留着濃重的硝煙氣息。

兩名武裝警察将明若星和那伽拉上岸,解釋說爆炸發生時産生了大量濃煙,等到煙霧散去,喀邁拉方面已經趁亂逃脫,應該是乘坐快艇走水路離開了小島。

在衆人幫助下,那伽被安置在車廂內部的臨時擔架上。研究員取來了應急用的速幹毛巾和保溫毯,并開始監聽他的生命體征。

明若星迅速脫下了那伽濕透的囚服,之前就在視頻裏見到過的、遍體鱗傷的身軀再度呈現在了眼前。

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伽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到處都是淤青、刀痕甚至是火烤燒焦的痕跡。左邊的肩膀上被剝掉了一塊巴掌大小的皮膚;大腿上一道沒有縫合的刀口,向外綻出黃色的脂肪與鮮紅肌群;後背幾乎被刀子劃爛了;腹部殘留着一塊紗布,稍稍撥開一看,還留置有一段橡膠導管。

這一個多月來,他究竟身陷在什麽樣的地獄裏啊!

握着那只冰涼無力的手,明若星止不住一陣陣地打着寒噤。他知道,從今天開始,自己的人生中将注定要多出一種名為“仇恨”的情緒,直到喀邁拉這三個字,被從這片土地上徹底抹除。

當然,巨大的不幸之中卻也存在着一些好消息——研究員為那伽連接上了生命監護設備。發現他的生命體征微弱但很穩定,暫時沒有性命之憂。

又過了幾分鐘,支援力量抵達,将所有人護送上巡邏艇,亞安局直屬醫院的救護車已經在最近一處的道路上待命。

在艇上,明若星開始向指揮部彙報結果:人質交換任務已經達成,後續追蹤任務可以按計劃進行——其實昨晚人質入睡後,技術人員已将一枚微型GPS發信器植入到了他的頸部,巧妙隐藏在了頸部動脈血管後方。這樣一來,即便在途中被發現也無法貿然取下。

眼下,發信器還在穩定工作,但由于電池續航能力有限,只能維持到明天上午十點。在此期間,指揮部會繼續跟蹤人質,以确保在最合适的時機展開打擊行動。

但是這些暫時與明若星沒有關系了。

救護車笛聲呼嘯,以最短的時間将那伽送到亞安局的直屬醫院。待命的專家組立刻會診,緊接着進行各項身體指标的量化檢測。

一開始,明若星還跟着護工一起推着擔架在各個檢查窗口處輪轉;但是很快,他就被一個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攔了下來。

“到此為止。”

沈東籬按住他的肩膀,但很快又把手縮了回來。

“大蛇交給我們。你還是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別像個水鬼似的。”

“至少讓我知道檢查結果。”

明若星誠懇地請求:“我找他找了一個月,結果就在眼前,我怎麽可能走開?”

“都一個月了還差這幾個小時?”

“差!我等不及。”

沈東籬“啧”了一聲,不自然地将視線投向別處。

“真是怕了你這種倔強的家夥,跟我來。”

于是兩人離開了門診大樓,來到住院部三樓一處僻靜的醫生休息室。沈東籬還搞來了一套病人服給明若星換上,然後叮囑他要麽留老實休息,要麽被保安強行攆出醫院。

沒有第三種選擇,明若星只能乖乖從命。沈東籬最後答應他一有消息就過來通知,關上門離開了。

休息室裏的陳設十分簡單:幾張沙發床、一套桌椅,別無其他。明若星伸手去摸手機,這才想起剛才跳河的時候手機已經壯烈犧牲。

什麽事都不能幹,他只能躺在沙發床上,看着昏暗中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那伽的檢查快要做完了吧,接下去就是對症治療。需要手術嗎?一定需要的。

肩膀上那片植皮恐怕挺麻煩的吧?還有背後的那些傷口,需不需要縫合?全部都修補好,應該分很多次才行吧?

還有長期住院,今年能出院嗎?會不會留下什麽殘疾?可那家夥畢竟是傘護級的亞人啊,恢複起來應該很快的。

不過,果然還是應該先把白貓接到自己家裏來養才對嗎?

這麽說起來,那伽明年應該會升職才對,從組長變成行動處的副主任……

…… ……

各種各樣的想法一串串從腦海中冒出來。明若星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和心靈已經在這一串浮想聯翩之中變得放松了。

有多久沒有這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也許是48個小時,也許是整整一個月。

随着壓力的消失,一些被壓抑住的東西也從內心深處飄散了出來。

那伽還記得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嗎?他是不是記得,他們曾經約定過等到這一切結束之後,要坐下來好好地談一談?

他會談些什麽?

明若星隐約知道,卻又不敢肯定。

他唯一能夠肯定的是,自己的答案将會和從前完全不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