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情和義值千金

确認了何天巳已經在那間陰暗的畫室裏開始了“創作”,明若星穿過玄關,套上何天巳的球鞋,走出了小院。

小院北面的那座藥園其實并不是什麽“何家産業”,而是亞安局安全屋的外圍掩護設施。負責安全屋日常維護工作的人,正是光叔夫婦。

明若星很快就在桃樹林裏找到了正在勞作的光叔。即便同樣為亞安局服務,可這個崗位等級只有五級的外圍人員,本質也只不過是個最普通的農夫而已。

在明若星被派駐金魚村之前,本部已經将人事通知下發到了光叔手上。此刻,明若星只做了一番簡單的自我介紹,馬上直奔正題。

“我看見何天巳在服用超過他等級劑量的抑制藥片,怎麽回事?”

“那是醫生配的藥。”

光叔操着帶點兒鄉音的普通話,回答得不緊不慢:“最近他的情況有點不太穩定,所以我估摸着,加大了一點劑量。”

“真是這樣?”

明若星面無表情地将左手從口袋裏伸出。掌心裏是一粒白色藥片,正是何天巳剛才服用的那種。

“何天巳享受局裏的特殊醫療待遇。一切提供給他的藥物,都必須經過研究所認可,有時甚至是特需藥物。而這些藥物一旦流入黑市,一般都可以賣出高價——這些事,想必你都很清楚。”

“……”

光叔沒有說話,但過分僵硬的面部肌肉早就暴露出了心底的緊張。

明若星卻連看都懶得去看他一眼。

“有些時候,特需藥品也可以被普通藥物所替代,但為了達到同等療效,通常需要加大劑量。而這又引發了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藥品的副作用。濫用藥物,很可能會麻痹、甚至摧毀他的神經,讓他出現各種異常狀況。”

“……不,不是的!”

突然意識到繼續沉默無異于全盤認罪,光叔慌忙解釋:“我承認是有偷換過一批藥物,但這肯定和小天最近的異常狀況沒關系……”

“有沒有關系,我們誰說了都不算。”

明若星将藥片丢在光叔的腳邊。

“我已經重新向研究所申請新的藥物補給。從今天起,我會跟在何天巳身邊,時刻觀察他的健康變化。”

光叔仿佛畏懼地低下頭,看着腳邊的藥片,過了好一陣子才嗫嚅道:“那我……你打算怎麽處理?”

“我要你馬上找個理由,讓何天巳停用現在的這批藥物。還有,從明天開始,把他的存折還給他。”

光叔點點頭,嘴唇嗫嚅着,一副想說什麽卻又不敢開口的怯懦模樣。

見狀,明若星又嘆了一口氣。

“何天巳是真心把你們當親人看待的,我想他也不會願意看見你因為他而受苦。我并不要求你們也把他當成親人,只希望今後你可以将心比心。這次我不會上報,但請你以後別再做出違背良心、讓他失望的事。”

說完這番話,他拍了拍光叔的肩膀。一瞬間,屬于高等級亞人的信息素威壓過去,光叔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寒噤,險些軟倒在了地上。

——

畫室裏的何天巳好像遇到了瓶頸。

他皺着眉頭凝視着面前的畫布,越看越覺得自己畫得一團糊塗、亂七八糟。

是因為昨天被明若星嘲笑,産生了自我懷疑?還是單純因為心神不寧影響了發揮?

提起的畫筆幾次找不到合适的位置落下,何天巳哀嘆了兩聲,丢進洗筆桶裏。

“恕我直言,你真的沒有繪畫天賦。”

一個缺乏情感起伏的聲音響起,他吓了一跳,這才發現明若星居然已經坐在了他的身後。

“好端端的想吓死人啊?走路帶點腳步聲不好嗎?”

“我不出聲的話,你也許更自在一點。”

何天巳準備否認,卻又仔細想了想——被這個過分好看的青年盯着看的時候,自己好像真有那麽一點點的緊張。

氣氛忽然有些尴尬,于是他咳嗽兩聲,繼續拿起畫筆,裝出一本正經醉心于創作的模樣。

明若星也不去搭話,只眯着眼睛去看畫布上那一團灰蒙、無法形容的圖案。

又過了一會兒,腦子裏一團漿糊的何天巳實在僞裝不下去了,又擱下畫筆回過頭來。

“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就想找你随便聊聊。”

“聊什麽?”

“……你沒想過找點別的事做?比如,離開金魚村。”

“想啊。可我的腦袋還沒全好,身體還時不時地鬧點狀況。光叔說我最好連村子都少出去,還能幹什麽?混吃等死罷了。”

當何天巳說話的時候,明若星的目光始終停留在畫布上。他開始覺得畫布上的畫面好像是一座暴風雪中的雪山——就像當年他和那伽一起去野外訓練時征服過的那一座。

那個時候的那伽,身手敏捷、體格強健,明明血統中占據主導地位的是變溫動物基因,卻冒着零下十幾度的嚴寒,扛着嚴重失溫的昏迷戰友,帶領五人小隊在暴風雪中準确地找到了裝有生存物資的小木屋。

而現在呢?他偷偷地将目光轉向何天巳。

原本剛毅的臉部的線條變得圓融了,胳膊上的肌肉群也不再明顯,甚至連過去留下的疤痕也有點拉伸變形的痕跡。

再過兩年,說不定也和行走在大街上的普通人沒什麽兩樣了罷。

一股強烈的遺憾驅使着他開口問道:“你平時不鍛煉?”

“我晨跑啊。”何天巳有些莫名其妙,“還有收發快遞都要跑到村口車站,也算鍛煉了。”

“那你想當厲害的亞人麽?”

“想啊,怎麽了,這還和鍛煉有關系?”

“把手伸出來。”

明若星并沒有費勁去解釋這個問題,他直接把手肘支在放顏料的小桌上,示意何天巳過來和他掰手腕。

“你的手腕真細,确定不會被我給掰折了?”

說出這話之後沒幾秒鐘,何天巳就後悔了。因為比賽一開始,明若星就迅速将他按倒在了桌面上。之後他們又比了三盤,盤盤如此。

“這是什麽怪力?!”

“亞人的力量。”

明若星抽了一張餐巾紙擦掉從何天巳那裏沾來的顏料。

“經過訓練的亞人,能夠發揮出幾倍、甚至十倍百倍于常人的能力。如果不是腳跛着,我可以和你比比跑步。”

“不用比我也信了。”何天巳的兩眼放着光,“你的意思是,我也可以做得到?”

“經過努力,也許還能做得更好。”

接下去的十幾分鐘,明若星為何天巳簡單解釋了這其中的道理——動物基因覺醒的亞人,身體素質普遍要優于未覺醒的普通人。而适度的體能訓練,不僅有助于提高普通人“覺醒”的幾率,也能幫助已覺醒的亞人突破極限,激發出身體力的潛能。

不出所料,何天巳果然上了鈎。

——

按照約定,這天晚上光叔就找借口回收了何天巳所有的藥物。而從第二天起,何天巳就乖乖地在明若星的督促下開始了新的作息。

晨起跳繩、跑步,早餐後稍事休息,接着仰卧起坐、引體向上、拉伸和推舉。下午主要是整理家務,如果天氣不熱還能增加一點戶外運動。

每天晚上睡覺之前,明若星都會給他介紹一些有關于亞人的簡單常識。就像是給小孩子說睡前故事。

鄉下的生活,像是一首缺乏高潮的平淡歌曲,舒緩寧靜。這幾天裏,除了光叔偶爾會上門送點東西之外,也沒有別的什麽人來訪。但是有了明若星的陪伴,何天巳卻并未再感覺到孤獨。

不知不覺停藥已經三天,或許是因為運動加快了新陳代謝,汗水排出了多餘的信息素。目前為止,何天巳的身體狀況一切如常。

第四天,明若星的腳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他也收到了在金魚村裏的第一單包裹——何天巳幫他付的賬,買的是幾套運動服、球鞋和內衣。

這天正好是周日,也是金魚村半個月才有一次的集日。除去本村人之外,附近鄉裏的農民和商人也會到村子裏來交易。裝束停當的明若星主動提出要去村裏見識見識,何天巳确認了他的腳傷沒有大礙之後爽快地一口答應。

出門後他們約定好以表兄弟相稱,一起沿着小路往村口走,很快又到了那株大樟樹底下的三岔路口。

早些時候何天巳曾經介紹過,岔路的右邊通往一處廢棄的鮮花加工廠。幾十年前年村裏要搞鮮花加工産業,附近的田地都要改成花田,可後來經濟不景氣,工廠倒閉,大部分的花田荒蕪了,只有少量被改成了菜地。

他們沿着中間那條道路往北走,地勢緩慢擡升。道路左邊是一條淙淙流淌的寬闊溪流,清澈見底,有不少放暑假的孩子正在水裏嬉戲。溪水兩岸,一排排木結構的二層小樓鱗次栉比,像極了武俠電影裏卧虎藏龍的小鎮。

金魚村的規模不大,常住戶約有三百人,平均年齡是五十二歲,而且還在緩慢增加中。

作為一座與世隔絕的老齡化村莊,據說這裏已有将近二十年沒出過惡性刑事案件。村裏雖然設有一個小派出所,但駐村的民警差不多也已經老得跑不動了。

何天巳領着明若星沿着溪流一路往北走,四周逐漸熱鬧起來。

村裏的肉鋪、奶站、小型超市和其他日常商店原本就設在主幹道上,今天更是多了許多臨時攤點。早晨剛從山裏摘來的蘑菇還沾着枯葉;各種泡菜裝在玻璃罐裏,五光十色;自種的番茄黃瓜和葡萄,全都飽滿鼓實,新鮮無比。

兩個人邊走邊瞧,時不時地買點兒看起來好吃的東西,遇上何天巳的熟人還要停下來寒暄幾句。

也許是明若星的容貌過于俊美,有不少眼花的老人家把他當成了身材高挑的姑娘家。其中幾位特別關心何天巳“個人問題”的,甚至還追問起了他倆的“終身大事”。

當然,尴尬總是短暫的。更多的時候村民們會熱情地塞給何天巳一些他們手頭邊能夠拿到的東西——有時候是一塊豬肉、幾個雞蛋,有時候是自家做的糯米飯。

手裏的無紡布袋已經裝得滿滿當當,帶着一點炫耀的意味,何天巳将它高舉到明若星的面前。

明若星輕輕撥開檔住視線的布袋:“人情債,都是要加倍還的。”

“那就還呗,不是都說‘情和義值千金’嗎?朋友之間還算那麽清楚,遲早友——”

話說到這裏,何天巳突然閉了嘴,有點不好意思地看着明若星。

“這句話不是特別針對你的。”

“沒關系。”

對于自己不在意的事,明若星向來都是相當大肚的:“因為工作的關系,我的确很少交朋友,也很少應酬。”

“什麽工作這麽嚴格,需要保密的?”

“差不多。”

不想繼續這個問題,明若星将目光轉向一旁的攤位。

金魚村雖然身處群山環抱之中,但是翻過東邊的山口就是大海。因此每個集日都會有新鮮的漁獲出售,手掌大的對蝦和銀光閃閃的帶魚,還有各種螺貝,肥美誘人。

覺察到他視線裏的渴望,何天巳心領神會地詢問要買哪一種。

“不用了。”

明若星搖頭表示這幾天自己一直讓何天巳花錢,實在沒有必要再度破費。

“有什麽關系?反正光叔前幾天把存折都還給我了,我現在可是富得流油。”

何天巳堅持要讓明若星挑選,否則就每樣都買上一點。明若星拗不過,暗地裏卻挺開心的,于是輕飄飄地走到攤位邊上繞了一圈,然後一樣樣指着問何天巳喜不喜歡。

“蝦?”

“可以。”

“螃蟹。”

“不錯。”

“星鳗?”

“很喜歡。”

“你喜歡鳗魚?”

“喜歡啊。清蒸紅繞油炸都好吃。怎麽了?”

“……”

明若星安靜了片刻,還是回答道:“以前有個同事特別嫌棄鳗魚,每次一起吃飯,他總把自己的那份挑到我碗裏。”

“你們公司的待遇這麽差?食堂裏都只有只一種菜可以選?”

“我也問過他為什麽要選自己不愛吃的菜,可是他說和鳗魚同蒸的火腿還能接受,何況別的菜更難吃。”

“一般人要是讨厭某種食物,絕不可能去碰同一個盤子裏的其他食材吧?因為會染上讨厭的氣味。”

何天巳一本正經地分析着,緊接着又問:“那你喜不喜歡星鳗?”

明若星突然陷入沉思不說話了。

“搞什麽啊,你明明也有很溫柔的朋友嘛。”

何天巳笑着用胳膊肘頂撞了他一下,然後主動扯下一個塑料袋,抓鳗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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