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荷塘裏的捉弄
稱好鳗魚,兩個人繼續沿街道往金魚村的北部走。
熱鬧的市集被甩在了身後,民居也慢慢變得稀疏,腳下地勢隆起,逐漸形成一座緩坡。
金魚村老年活動中心就坐落在這片靜谧的山坡上。作為前幾天楊梅的答謝禮,何天巳給小美送來了一些零食,順便還為明若星做了正式的引見。
周日正是活動中心最熱鬧的時候,為了避免影響小美工作,他們很快就告辭離開。在明若星的建議下,選了一條比較偏僻的小路往回走。
如果說熱鬧的市集展現了村民們的善良淳樸,那麽此刻他們遇見的就是這座村莊恬靜柔美的另一面。
碎石鋪成的狹窄小路向着西南方向蜿蜒,道路兩旁是村民自家的花園。紫陽花正怒放,青澀的桔子挂滿枝頭。狗都被拴在院子裏,偶爾有幾只貓從圍牆高處優雅地經過,也是毫無半點聲息。
走着走着,明若星忽然問:“這村為什麽叫金魚村?”
何天巳也不太确定:“好像是說古時候這裏有人專門繁育稀有金魚。不過就算是真的也早就失傳了,現在村子裏連養水泡眼的都沒有。”
兩個人一邊閑聊一邊往家的方向走。中途還被幾位打麻将的阿姨叫到院子裏吃了兩塊西瓜。何天巳是早就混熟了的,臉皮厚得很;明若星卻不善于應付大媽們的刨根問底和熱心說媒。還好,離開這家之後他們就出了村子,走在了一望無際的荷塘與荷塘之間。
眼下正值荷季,田壟兩旁一人多高的荷葉連綿起伏,仿佛一條碧玉拱廊。偶爾還有幾朵臉盆大小的荷花探出頭來,芬芳誘人。
何天巳随手摘了兩個蓮蓬給明若星——大方的村裏人不會介意這種程度的品嘗。蓮子鮮嫩清甜,還帶着一股淡淡的清香,的确是大城市裏難得品嘗的鮮味。
“怎麽樣?這個村子很棒吧?”把蓮子殼往水裏一丢,何天巳忍不住嘚瑟起來。
“是很悠閑。”
明若星将被風吹亂的長發撥到耳後,“……可也太悠閑了。”
“是啊,總覺得自己也會提前變老吶。”
何天巳張開雙臂,做了一個深呼吸。
“雖然這樣的生活應該會有很多人羨慕。可我卻總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我突然從這個村子裏消失,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就像這片荷塘被風吹過,也許荷葉會搖晃幾下,然後很快就平靜了。”
順着何天巳的視線,明若星也望向不遠處的荷塘。那裏有一支紅色荷花,孤立在一片雪白的荷花叢中,耀眼而孤獨。
長久的凝視之後,他重新将目光轉向何天巳。
“那你想要什麽樣的生活?”
“我——”
何天巳也扭過頭來與他對視。那目光中有三分的迷茫和三分的無助,剩下的那些,恐怕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反正眼下最不值錢的就是時間,兩個人就這樣一語不發、任性地對視着。直到一個既不洪亮也不清脆、卻十分突兀的聲響打破了平衡。
是何天巳手裏的無紡布袋掉在了地上。瓜果蔬菜散亂一地,幾條星鳗也從蓄水的塑料袋裏逃出來,向着荷塘投奔自由。
但明若星并沒有去管這一地的狼藉,他同樣丢下了手裏的東西,快步上前,扶住了向後倒去的何天巳。
就在他抓住何天巳的一瞬間,一股紊亂的信息素波動沿着手臂沖上大腦——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樣的狀況又來了!
沒有慌亂,明若星穩住呼吸,避免自己也受到波動的影響。
“何天巳?何天巳?!!”
何天巳想要回應,張嘴卻發不出聲音。短短十幾秒鐘之內,他的臉色已經白如薄紙、嘴唇泛青,額頭卻汗如雨下。
之前被光叔掉包的假藥已經停用了好幾天,這次發作不太可能是藥物副作用。難道說停藥的判斷錯了?明若星終于有點慌了神。
拜亞安局冗餘龐雜的審批流程所賜,早就提交上去的藥物補給申請昨天才審批通過。就算當天出庫,最快下午才能到達金魚村。
焦慮和自責此時毫無意義。明若星立刻将何天巳拖拽到荷葉的陰影裏,屈起右腿枕在他頭下。
沒有藥物的抑制,想要盡快壓制這波狀況,恐怕只有“以暴制暴”:用更強大的亞人信息素去壓制失控的那一個。
若是換做從前,“優勢種”的明若星很難壓制得了“傘護種”的那伽。但現在,他唯有一試。
明若星單手固定住何天巳的肩膀,另一手覆上何天巳的雙眼,開始釋放信息素作為試探。
何天巳的身體就像一只空空的容器,并沒有對他的試探産生任何的抵抗。這種毫不設防的狀況,是普通人或者低等級亞人的表現。
是的,何天巳并不是當年那個強大的、充滿力量的那伽。
強忍住湧上心頭的傷感,明若星提醒自己不能感情用事。
信息素的壓制很快起效。何天巳的流汗症狀迅速消失,呼吸減緩,臉色也開始恢複紅潤。明若星心中暗喜,趕緊去摸他的頸動脈檢查心率。
卻在這時候,狀況似乎又有了新的變化。
為避免誤判,明若星反複探查了兩次。這兩次探查僅僅間隔了幾秒鐘,可何天巳體內的力量卻如同洪水一般洶湧暴漲,一下子就超過了普通亞人的水平!
而且,還有一些奇怪事,不光只發生在何天巳的身上。
明明就沒有風,荷塘裏的寧靜卻被打破了。荷葉搖曳、水花飛濺,再仔細看,竟是養在荷塘裏的魚蝦和螃蟹劇烈地翻騰着,甚至還跳出了荷塘,在田埂裏掙紮!
明若星知道一些類似的案例:一些高等級的亞人的确可以通過信息素來操控與他同族的普通生物。但是魚蝦蟹并非一族,況且攜帶這些低等級基因的亞人往往都很弱小,所以眼前的這種異狀,也不能簡單地用同族信息素操控來解釋……
來不及再細想了——何天巳又開始流汗,臉色越漲越紅。他的表情痛苦猙獰,太陽穴和脖頸上的青筋凸起,顯然正忍受着異常巨大的痛苦。
明若星也急得出汗,他連聲呼喚何天巳,卻得不到任何回應。事情會變成什麽樣,他沒有頭緒。可是到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盡最大努力,将這股詭異的力量強壓下去!
得益于過去十二年裏的警務訓練,極端情況下的特殊技巧立刻浮現在了腦海中。明若星咬破舌尖,雙手用力掐住何天巳的咬肌強迫他張開嘴,然後俯身上前,将混有血液的唾液渡入何天巳口中。
比起空氣傳播和身體接觸,口服體液無疑具有倍加強勁的效力。
明若星幾乎是整個人壓在了何天巳的身上,強勢地将舌頭擠進何天巳的唇齒之間。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何天巳體內的那股力量正在強烈反抗,而何天巳也在不斷掙紮,力道之大令人詫異。
雙倍的抗拒讓明若星承受着加倍的壓力。可越是如此,他就越不能放棄。畢竟,何天巳如今能夠依靠的,只有他明若星一個人而已。
向來不信鬼神的他甚至忍不住在心中祈禱,祈求千萬不要失敗。
或許是老天對于鮮少開口央求的人存有一份格外的仁慈,當何天巳被迫吞下幾口鮮血之後,他終于開始回歸正常。
随着體內那股神秘力量的消退,體表驚人的潮熱也消失了。面部表情的舒緩和身體肌肉的放松幾乎同步,這讓何天巳整個人幾乎陷進了明若星的懷裏。
而明若星也緩過勁來了,他這才發覺自己的胳膊被何天巳捏出了十道紅彤彤的手指印,整個身體也如同被馬蹄踩踏了一遍,從頭到腳徹底酸軟,使不出半點氣力。
為了進一步穩定心律和情緒,他試着深呼吸。誰知才一張嘴,胃部劇烈痙攣起來,他趕緊丢下何天巳,趴到荷塘邊上幹嘔。
荷塘的水面離岸大約半米高,此時已經重歸平靜。明若星趴了一陣子,勉強不再犯惡心。可他剛想起身,眼前又是一陣暈眩。
“小心!”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時攬住了他的肩膀——剛剛還一臉痛苦的何天巳,居然跟個沒事人似的,反倒一臉擔憂地看着他。
明若星被他攙扶起來,兩個人并排坐到田埂邊的高地上。清風穿過荷塘,帶着荷香撲面而來,很快吹幹了渾身的冷汗。
假裝欣賞了一陣子荷花,何天巳“漫不經心”地發問。
“剛剛……那個是怎麽回事?”
“應該跟你的亞人血統突然覺醒有關系。”
明若星盡量簡化語言:“我用血液裏的信息素暫時壓制住了你的。但要弄清楚真正的發病原因,還需要更系統的檢查。”
“唷……聽上去好像很複雜。”
何天巳揉了揉頭發,似乎并不習慣深入思考。
“謝謝你,難得有人這麽替我着急。”
說着,他又摸了摸嘴唇。
“那個……剛剛那個好像是我的初吻喔,你呢?”
明若星顯然沒料到他的臉皮能有這麽厚,臉色刷地一下子就紅了。
“……那不是吻。”
他擰着嘴唇小聲否認。
“不是什麽?”
何天巳選擇性耳背突然發作,湊過去仔細聽。
“那不是吻。”明若星重複一遍。
“啊?什麽是吻?”
“……”
明若星這才意識到自己被戲弄了,索性惡向膽邊生,大聲起來。
“那不是我的初吻!”
何天巳的眉毛抽搐了一下,還是穩住了表情。
“哈……也對,這麽說起來你也不小了嘛。對方是人還是貓?亞人之間的話……種類不同是不是也不能在一起?”
明若星厭煩地扭過頭不予理睬。
“說話啊,”何天巳接着去扯他的衣角。“別這麽小氣嘛!”
“小氣個屁,我舌頭疼!”
吼完這句話,明若星的腿腳仿佛也有了力氣,他一骨碌爬起來,撿起自己剛才抱着的那些東西,氣急敗壞地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