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說曹操曹操到

整整一夜的肆虐之後,臺風漸行漸遠。當第一縷陽光躍上東面的山頭,金魚村終于迎來了細雨蒙蒙的清晨。

上午九點,趁着何天巳還在呼呼大睡,明若星悄悄穿好衣服,出門給亞安局總務處打了一通電話。

在電話裏,他向總務處的專員告知安全屋已在昨夜的臺風中徹底毀壞,急需本部支援。然而專員的第一反應竟是要求他拍攝現場視頻和照片,附上詳細的損失清單傳回本部;唯有在确認明若星沒有誇大損失之後,才可能啓動援助流程、或做出其他更進一步的回應。

這明擺着就是官僚主義,據理力争恐怕也解決不了問題。明若星果斷放棄與他扯皮,再次電話騷擾吳非。

得知安全屋坍塌,吳非也大吃一驚,他首先确認了明若星與何天巳沒出大事,然後允諾會立刻協調,盡快給予他們迫切需要的援助。

吳非的效率果然很高。通話結束後僅僅二十分鐘,明若星就接到了總務處副處長親自打來的慰問電話。對方詳細地詢問了臺風的信息和有關受損情況,并承諾會盡快調派專員與明若星對接,完成安全屋的災後重建工作。

當明若星接完這通電話,返回室內的時候,何天巳也已經醒了,而且正頂着七歪八翹的頭發到處尋找明若星的蹤影。

“小明,你頭上的傷怎麽樣?沒事別亂跑出去啊!”

“醒醒吧,我好得很,而且臺風早就走了。”

明若星指了指屋外複歸于平靜的天空,“我們是不是應該回去搶救點東西出來?”

這個提議立刻得到了何天巳雙手雙腳的贊成,他也學着明若星把玄關裏晾得半幹不幹的衣服重新套在身上。兩個人再各自帶上手套、雨披,拿上鋼鋸等幾樣簡單工具出了門。

昨天晚上把他們折騰得夠嗆的門前小路,如今仍是一片泥濘。道路右側的小河水量暴漲,滾滾濁流如一條微型的黃河,吞沒了岸邊的淺灘和幾片灌木叢。

沿着東倒西歪的竹籬笆,兩人來到了明若星被石子砸中暈倒的地方。血跡早已經被沖刷得無影無蹤,可零星散落的竹片和磚石似乎還在講述着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那個時候,何天巳究竟是憑借着什麽樣的信念和力量,才将毫無招架之力的一人一貓扛回到了安全地帶?

想到這裏,明若星忍不住偷偷去看何天巳,卻沒料到何天巳也一直都在看着他。兩個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同時微微一愣,然後還是何天巳先開口說話。

“小明吶,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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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事?”

“……”話都到了嘴邊,何天巳居然不好意思起來,“雖然論亞人的實力,我可能還不如你。但是最基礎的自保能力我還是有的。所以,我想拜托你,以後不要無論什麽事都護在我的前面。”

“我哪裏有?”明若星決定睜着眼睛說瞎話,“誰護着你了。”

“哪裏沒有?昨晚上要不是你一直都擋在我前面,被石頭砸中的人就該是我了!”

沒想到何天巳平時大大咧咧的,該注意的細節倒也沒有落下。見他如此肯定,明若星也沒有繼續否認。

“昨晚那種特殊情況,互相幫助有什麽問題?被石頭砸到也只是突發情況,你何必想這麽多。”

“可是我會內疚啊。”

何天巳又冷不丁地做出了讓人驚訝的發言:“比起內疚的那一個,我更想做讓別人內疚的人。”

明若星愣了愣,随即湧上心頭的,是一股來自記憶的苦澀。

“我和你不一樣。”

他看着眼前全無記憶的何天巳:“我知道真正的內疚是什麽滋味,所以我寧願把它留給自己,也不希望別人嘗到。”

“那也沒問題。”

何天巳當然聽不懂他的話外之音,依舊是大大咧咧地笑着。

“那麽下一次,換我來保護你。當然,你放心,我也會保護好我自己。”

——

趟過這段泥濘的小路,前方就是昨晚那場驚心動魄的發源地。

即便早有思想準備,可是當天光大亮之後再回來仔細看,眼前的一切仍舊令他們感到不可思議——

昔日破舊但是溫馨的“家園”,此刻已經化為一片斷壁殘垣。老朽的木材和殘磚碎瓦高高地堆砌着,擴散出一陣陣森然的寒意。

不幸中的萬幸,昨晚出事前,他們已經将重要物品打包安置在了客廳。因此兩人只需要集中力量,清理客廳上方的狼藉。

沉重的木梁和屋頂是最大的阻礙。所幸亞人的力量遠遠大過常人,體量太過龐大的物體還可以鋸開拆分處理,清理起來倒還算是順利。

心情壓抑的兩人也沒怎麽交談,就這麽安靜地清理了将近一個小時。總算看見了一樓客廳裏的那張餐桌,緊接着就是明若星的銀色旅行箱。

他們最終從廢墟裏搶救出了七八個打包好的大物件。其中狀況最好的是三個旅行箱,外殼雖然有不同程度的損傷,但裏面裝着的衣服和夾在中間的筆記本竟奇跡般地保持着幹燥。

除此之外,還有白老板的一部分貓罐頭,一整個大冰箱(最重要的是裏面放着何天巳的藥物)。出于私心,明若星還找回了一小部分當年那伽的物品。

“對了……”

停下來休息的間歇,明若星故作不經意地向何天巳透露了重要信息。

“剛才我給光叔打電話,他說這幢老房子是上過保險的。他會幫我們聯系有關于賠償的問題。”

“真的?!”何天巳的聲音往上揚了一揚:“有多少錢可以賠?”

“不知道,應該不少。但是重新起一幢新房應該綽綽有餘。”

仗着何天巳缺乏常識,明若星可以閉着眼睛随便敷衍:“但是這筆錢只能用來原地蓋房,不能提出來跑到城裏去買房子。”

“蓋,當然要蓋!”

何天巳倒是異常幹脆:“房子是我家祖宗的房子,必須蓋了還給它們。進不進城是我的選擇,走自己的路花自己的錢。”

“看不出,你小子還有點骨氣?”明若星一臉懷疑地瞧着何天巳。

也許是被他瞪得心虛起來,何天巳的目光閃爍了幾下,還是忍不住破了功。

“……我說你也別把我當傻子好嘛?在鄉下建個三層樓的錢,丢到s市這種大城市,恐怕在市中心買個廁所都未必夠。再說這年頭農村戶口多金貴,保不定一轉身我就成了億萬富翁了呢?!”

“果然還是這樣子比較像你。”

明若星這下算是滿意了,轉身繼續忙活自己的事情。

一番“考古”結束之後,兩個人将搶救出來的物品首先轉移到院子外頭。留下何天巳暫時看守,明若星走去村裏将車開過來充當臨時的倉庫。誰知一刻鐘後,跟着車一起趕過來的還有一大幫子村裏頭的老頭老太。

在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裏,村民們一致将何天巳評選為本次臺風最嚴重的受災戶——事實上,除了他家之外,金魚村裏的其他建築幾乎沒有受到任何嚴重的影響。氣象預報甚至分析稱,臺風中心根本沒有經過金魚村一帶。

所以這次的災禍,有至少五成的原因是老房子年久失修,臺風更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七嘴八舌的一通分析之後,終于有人問起了何天巳和明若星的後續安置情況。

光叔光嬸再過幾天就要回村。想起他們以前對何天巳的種種不地道行為,明若星始終有點膈應,正巧何天巳似乎也不太想和兩位老人同住。又考慮到房屋重建還需要時間,他們幹脆提出村裏是否有什麽公共場地可以拱他們暫時落腳。

人群又一次七嘴八舌地讨論起來,不少老媽媽幹脆熱情洋溢地邀請他們回自己家裏。

考慮到這樣那樣的問題,對于類似邀請明若星一概謝絕,直到一個年輕姑娘的聲音響了起來。

“正好我們那兒還缺兩個看門的,你們要不嫌棄,就先住一段時間再說?”

兩個人同時扭頭一看,是小美。

金魚村老年活動中心是村裏為數不多的公共建築之一。平日裏,老年人們喜歡去那裏打打牌、聊聊天。活動中心也會不定期地舉辦義診、演出等活動,豐富村裏人的生活。

除去小美之外,中心裏還有十位工作人員。其中三位每天乘坐101路巴士從長樂鎮過來通勤,三位是本村人氏,還有三個女孩跟小美一起在村裏租了一幢小樓,布置得詩情畫意。

而這剩下來的最後一人,就是活動中心的門衛了。

何天巳認識的這位門衛叫趙伯,今年六十歲出頭,長樂鎮人氏。也不知道他當初為什麽跑來金魚村看守活動中心,總之一待就是十多年。

根據小美的說法,這位趙伯去年春節期間在家裏摔了一跤,動了髋關節置換手術。今年年初,家裏的晚輩就過來幫他辭了這份工。打那之後,活動中心晚上就再沒有人守夜了。

金魚村雖說是一塊太平寶地,但是要說家家夜不閉戶、路不拾遺,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活動中心原本就是老房子裝修改建的,保留着很多精美的磚木雕刻工藝品,以前就曾經發生過外來人員盜竊梁托的案件。

為了守護村中重要的藝術品,這幾個月來,十位員工一直輪班守夜。眼下正巧何天巳“無家可歸”,小美靈機一動,想出了這個兩全其美的主意,而且立刻就得獲得了村民的一致支持。就連何天巳也覺得,這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然而明若星卻将他拉到了一旁,悄悄地問了一句話。

“……這個老年人活動中心,是不是就是昨天晚上你鬼故事裏頭的那個周家大宅?”

——

說曹操,曹操到。

明若星不知道現在使用這句話是否正确,但是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詞彙來形容他詭異的心情。

此時此刻,他駕駛着愛車,帶着何天巳、白老板,以及一堆破破爛爛的行李來到了金魚村老年人活動中心的大門外。

正經算起來,這也并不是他第一次來到這裏,可這一次,他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就是不對勁兒。

偏偏這個時候,何天巳還故意在他的耳邊煽風點火。

“看見門口那一對抱鼓石墩子沒?金-魚-的!”

還真沒有錯。活動中心的外觀就是江南水鄉最最傳統的白牆黑瓦,正正中央一座門廊,臺階旁邊一左一右立着兩個青石頭雕刻的石墩子。盡管風化嚴重,但勉強還能看出幾條石雕的金魚在石墩子上甩尾悠游。

其實怪異的物件還遠不止這兩個石墩子:門檐下懸着紙燈籠,上面畫着金魚;黑漆的大門上左右各用金漆描繪着圖案,合攏來又是一只碩大的金魚。

盡管何天巳解釋說這都是為了呼應村名後來添加的裝飾品,但是在明若星看起來,這更像是城裏頭那些主題鬼屋的噱頭——通過不斷重複的元素,帶給游客一種沉重的宗教儀式感和無形的心理壓力。

所以,這幢備受村裏人歡迎的“鬼宅”裏頭,到底有沒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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