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朝至君前(二)
太後宣召入宮也是一件大事,上上下下一通預備,到了日子時辰,景棠發揮了她公主的特權,陪了盛裝打扮的我一起進宮。
這個時候被宣進宮我是有些意外的,說起來卻也合情合理,總是有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讓太後提前瞧一瞧未來的皇後,只是這樣青天白日的行進在宮裏,讓慣于靜悄夜行的我很有些不安穩,盡管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傅鴻雁和內禁衛只跟在景熠身邊,太後這不會有人認得出我,心裏總還是忍不住忐忑。
太後是在先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嫁過去做側妃的,因着進門早,年紀又長,先帝登基後才一舉封了貴妃,如今已四十過半的她有着沉浮多年的志得意滿和謹慎通透,在見到景棠的剎那迅速在臉上洋溢了端莊睦藹的笑。
我守着早就熟記的禮數停在進門不遠的地方跪了,景棠上前幾步給太後施了半禮,太後忙着伸手來扶:“公主快免了,咱們一家人,哪裏要講究那麽多。”
算起來,景棠是太後的平輩小姑,又是長公主,要不是太後當年意外得了太子入主壽延宮,現在恐怕受禮的還該是景棠。
景棠一改在容成府的溫和素淡,也是言笑甚嚣:“太後親善,是天下之福,但咱們可不敢放肆,便是兒女親上加親的一家人,才更不可缺了禮數叫旁人笑話。”
我半垂着頭,維持着自己必須溫婉得體的模樣,心裏暗自覺得諷刺,太後與景熠、景棠與我均沒有半點血緣關系,面前的這兩個人卻能挽着手,熱情洋溢的說起親上加親,把一片虛與委蛇表達的如此情真意切。
兩人寒暄幾句總算各自落座,我這才規規矩矩的拜下去:“臣女容成錦拜見太後,太後萬福金安。”
“快起來,快起來!”太後的聲音仿佛是才看到我一般,“瞧瞧咱們,淨顧着說話,把皇後都撂在一邊了。”
我聞言愣了一下,沒有動,反而把頭繼續埋下去。
景棠此時笑着替我接了話:“太後言重了,錦兒尚未冊封,無品無級的,哪當得起皇後二字,快別吓孩子了。”
“哦?”太後停了一下才道,“公主的女兒還能被哀家吓到不成?”
“女兒不假,”景棠的口氣淡且随意,“只是自幼沒有放到身邊養,總是跟咱們當年不同的。”
太後笑了一下沒再接話,我不擡頭去看她們,依然聽得出兩人之間客套的鋒芒,和緩中依舊火花四濺,想着這一回合大概是景棠贏了。
少頃,太後沖着我道:“左右是板上釘釘的事,早晚也是無妨的,錦兒是吧,快起來,到前頭來給哀家瞧瞧。”
我這才應着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站定,略擡了頭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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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端詳了我一下,和善的笑綻開來,又去看景棠:“這孩子看着不錯啊,公主你有福了。”
景棠欣然點着頭:“哪是什麽福不福的,造化罷了,錦兒早些年身子不好,怕養不大,送到佛門去住了些年,想着就是能平安便好,誰承想還有進宮這一遭,我還生怕她福薄擔不起呢。”
“生在容成家,又有你這麽個母親,哪會福薄?”太後輕嗤一聲,又來看我,“佛門長大,性子自然是好的,若能得了真谛,将來母儀天下,也能普耀萬民。”
“說得就是,”景棠笑的雲淡風輕,“這太平盛世的皇後,性子端莊惠慎是頂要緊的,才好和睦宮闱,綿延皇嗣,給太後分憂呢。”
一句話說得太後面色一凝,景棠此時提起這個,自然是意有所指。
貴妃薛婵的侍寵跋扈早已聲名遠播,容成敏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以前兩人在後宮不光彼此鬥得風生水起,許多可能威脅到她們的妃嫔都莫名獲罪或落胎枉死,景熠一向不管,有時候鬧得過了火連太後都壓制不住,明争暗鬥了好幾年,到最後卻沒有贏家,一個生下皇子丢了性命,另一個有寵無子,又沒有令人稱道的德行,同樣與後位無緣。
太後只頓了片刻,目光中一閃而過的淩厲随即消失不見,沒有再接那話,而是轉而問我:“錦兒幼時身子不成,現下可大好了?”
話是朝着我問的,我總不好再作壁上觀,垂首一禮,剛要應聲,忽聽外頭有內監的聲音:“太後,皇上聽聞長公主進宮,特來拜見。”
我當即吓了一跳,人驟然就有些驚慌。
我的表情逃不過那兩個人,先說話的是景棠,她淡看我一眼,開口卻是笑着:“看你吓的,算起來,皇上是你表哥呢,還怕他會吃了你不成?”
“來——”景棠招手叫我過去,“一會兒母親跟皇上說,管保他以後不敢欺負你,等進了宮,太後也會幫你撐腰的。”
說罷她悠悠然朝太後望過去,這是景棠第一次在我面前自稱母親,我卻沒有心思去想裏面的含義,只是讷讷的走到她身旁站下。
太後笑盈盈的看了看我們,點着頭,話裏卻有了區別:“那是自然,錦兒進了宮是皇後,後宮裏的第一人,與皇上自是要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
停了片刻,她又道:“只不過雖然皇上已大婚多年,後宮也有諸多妃嫔,但一直沒有立後,這回冊立嫡皇後才算得上真正的大婚,依着大夏朝的規矩,帝後大婚前還是不宜相見的好。”
太後将悠淡的眼神返回來:“公主覺得呢?”
“這——”景棠面上有點被攪了好事的表情,啞然一剎才道,“太後說得是。”
太後微微一笑,略側了頭,對身邊的一個宮嬷示意了下,那嬷嬷心領神會,忙引着我往側殿避了。
我松一口氣,跟着走的時候聽到身後太後的聲音:“快請皇上進來。”
被安置到側殿之後那嬷嬷便退了回去,我很快聽到了景熠進門給太後和景棠施禮問安,隔了兩道門,旁人聽來已有些隐約的聲音在我聽來依舊清晰,心裏壓下方才的慌亂,此時現了濃濃的思念,從小到大,我從未與他相隔這麽久未見,看不到人,也聽不到聲音,盡管一切都只是為了留在他身邊,卻不知道這麽久以來他有沒有在某個時刻想起過我,會不會偶爾覺得沒有我有一點不習慣。
真像景熠所說的那樣,他只是來請安拜見,随意的說了幾句話,沒有耽擱太久,并且一句都沒有提到有關立後的事,他不提,太後自然不會提,景棠也沒有機會說起。
景熠走了以後,我又重新出去到正殿,這時候三個人都已經沒有什麽話說,很快我便給太後跪了安跟着景棠離開。
一路無言,宮門換轎返回容成府。
未及換下正式的衣裳,景棠便把下人都打發離開,開口第一句就是神色凝重:“言言,你與皇上是認識的,是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