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朗晴雲不散(四)

景熠想做的事,他要麽深深的藏起來,一旦動手,就一定是有把握。

容成家權傾數十年,勢力何其深遠,如果說前幾個月成功安插提拔了一批人在朝內各處還是借了容成耀的疏忽,那麽這會兒明目張膽的搶兵□□無異虎口拔牙,可以想象容成耀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抵抗,弄了一批老臣在乾陽宮跪谏只是個開端,在我這裏,景棠那裏,爹那裏,以及其他我所看不到的人或地方,他都在使着力,絕不會輕易妥協。

那麽,景熠的把握來自哪裏,便并不難猜了。

沈家早已淡出朝政,老睿王也遠離京城,在這件事上沈霖能實質上幫他并不多,他能靠的,只有同樣虎視眈眈的薛家,這回随軍出征的将領中,半數出自薛家陣營,乾陽宮站在他身邊那些,也不乏薛家人物。

許以薛家承諾及權力打壓容成,或許短期可行,但薛家不傻,知道自己被利用,一旦獲得權力,當然會為自家打算,日子久了,便是下一個容成。

就如數百年來,武林出現了多少個同盟,哪怕結盟的時候誓言下得再重,全沒有一個不是以分崩告終,江湖尚且如此,何況權力巅峰。

戰場不等人,瞬息萬變,這件事,拖得越久,變數越大,容成耀不讓步,景熠為了速成,就要對薛家讓步,他損失的籌碼越多,未來薛家的功勞和權力就會越大。

他是帝王,深知兩害相較取其輕的道理,所以他肯。

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去盡可能避免他這樣做。

所以我聯合景棠鬧上這麽一出,名義上是響應容成耀的要求去阻攔,實則是特意選了衆目睽睽的場面把事态推向一個極端,讓容成耀看清現實。

況且我猜想,容成耀不見得不明白景熠的堅決,就算暫時讓了兵權,也不一定就徹底無可反轉,他不過是不甘心叫薛家漁翁得了利去,若是給他一個進則萬難,退尚可議的局面,或許能有所松動。

從突然宣布到群臣反對,再到大局已定,前後不過六日,容成耀做了退讓,薛家也沒有冒出多少頭來,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景熠在□□路上的一個小勝,但明白自己一定是在其中起到了作用,這會讓我覺得,一切都十分值得。

接下來我要做的,就是守在他身邊。

可惜他卻連猶豫都沒有猶豫一下就拒絕:“不行!”

“我要在你身邊。”我直視他,堅持着。

他對上我的眼睛,神色淡下來:“我說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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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緒湧上來,我強壓着:“為什麽?”

他神色不動:“我覺得不必說出來。”

“不會叫人發現的!”我忙着說我的計劃,“宮裏頭會有很好的借口,到那邊我也不會暴露——”

“皇後!”他打斷我,以這樣一個稱謂,讓我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記得很久以前就跟你說過,你不必再跟在我身邊了,”他語氣緩和一些,卻沒有停,“況且從你變成容成錦住進這裏的時候就該懂得,再也不會有随心所欲的日子,你要做皇後,就要顧大局。”

“好大的罪名!”我盯着他忍不住冷笑,“我跟你去,就是不顧大局?是不是随便一個大局就能把我壓死?”

看他不出聲,站了一會兒的我背上痛得厲害,身上發燙,心裏的委屈愈發泛上來,怎麽都壓不住,終于還是發狠道:“我若要去,這座宮牆能攔得住我麽?你能攔得住我麽!”

話出口又有點悔,不知有多久沒有與他這樣争執,氣急起來,怕自己繼續口不擇言,于是勉強克制一下,轉身就朝裏屋走,想着無論如何要冷靜,他三日後就要走,我們沒有時間用來吵架。

不想我的舉動在景熠眼裏卻是不同的含義,他箭步過來一把拉住我:“你站住——”

冷不防被他一扯,我整個人就是一僵,雖不至于叫出聲,也是痛到吸氣都發了顫。

景熠何等敏銳,當即就皺了眉,一手抓住我的胳膊,話也不說,一只手飛快将我身上的中衣從肩頭撩開。

只看了一眼他便臉色大變,一下子将剩餘的衣衫全扯了,聲音驚怒:“這——”

又是不敢置信般:“你是生受的?”

我瞄他一眼,不知為何此時竟是有些心虛,推他的手要掙開,卻只動了一下就痛到不敢再試,只得別開眼睛不看他,嘴裏兀自頑抗:“沒事。”

他雙手抓住我肩膀,強制我去看他,急怒:“這叫沒事?”

的确,若是對落影來說,那幾下已經刻意留了情的廷杖能算得了什麽,景熠裁斷下旨的時候恐怕也是掂量了我的能力。

但抗過去簡單,若是我受了刑還好整以暇,一旦洩露出去叫人知道了,又要怎麽交代。

坤儀宮沒有請太醫,他根本沒放在心上,現在知道急了,是因為發現已經把一個受傷的我無醫無藥的丢在這邊一日夜,可是我要的,才不是他的內疚。

一把推開他,從一邊的欄架上拉過一件衣衫把自己裹起來,再痛也咬牙忍,我仰頭看他:“你說過,不希望在後宮裏看到一個沒規矩的皇後,更不想看見一個舞刀弄劍的落影,我只是遵旨,皇上不能苛責。若是下次皇上想看到什麽身份,還請提前說清楚了,臣妾也好早做準備!”

“你!”他頓時氣結,話也說不出來。

方才拼命積攢的一點冷靜消耗殆盡,整個人有點迷糊,我再也不顧什麽的沖他低喊:“我什麽都聽你的,你要怎樣就怎樣,可是在你心裏我算什麽,到頭來,還是容成家的一個奸細!你什麽都瞞着我,卻要求我處處追随你的腳步,又要細致入微,又要顧全大局,哪有這樣的道理!”

景熠狠狠的盯着我,喘息愈甚,終于面色幾經變換之後,拂袖轉身就走。

我在原地緊緊的咬了唇,率意發洩完了,悔意再一次沖上頭,卻強迫自己不動,只固執的想着,憑什麽每次都是我去追。

然而我還是想錯了,景熠只是大步走到門口,沖着門外低吼:“蔡安!去叫沈霖來,馬上!”

外頭愣一下才有應聲:“是。”

我怔怔的看景熠吩咐完了又折返回來,知道蔡安為什麽會愣那一下,因為景熠從不會在宮裏,特別是在下人面前直呼沈霖的名字,他是真的被我氣得抓了狂。

景熠一言不發的拉着我坐到床邊,又來拉我的領口,我沒有再與他較勁,背對着他,任由他再一次撩開衣衫看,他的手力道很輕的撫在我肩頭,卻猶豫着不敢往下碰。

我從沒試圖去看背後到底怎樣,知道不外乎是一點皮下傷,能有什麽要緊,只是見他沉默,我心裏也開始難受,梗着方才的狀況,開口還是生硬:“這不算什麽,以前我曾經叫人一劍刺穿過胸口,一樣活得好好的,疤都沒落下一個。”

聽他依然沒有動靜,我悶聲道:“你大可不必叫沈霖,容成耀做了妥協,自然想着挽回面子,你不能給他什麽實質好處,至少可以替皇後請太醫來瞧瞧。”

他聲音有些黯:“然後太醫會說,這傷沒有個把月不能痊愈,皇後就可以關起門來養傷,這便是你在宮裏那個很好的借口了。”

低頭沉默,不假,這的确是我原本的打算。

許久,聽到他輕輕的說了一句:“對不起。”

我一顫,張張嘴,突然無言。

作者有話要說: 你要做皇後,就要顧大局。

一直最恨這句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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