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千裏孤君陷(一)

建宣十三年五月末,宣帝親征未歸,戰場上接連取勝的捷報之後,內閣和宮裏心照不宣的封鎖了宣帝遇襲失蹤的消息,一夜之間,一場政變悄無聲息的上演,一邊是權勢滔天的容成黨羽,一邊是諸多皇室姻親的薛家派系,有人占了先機,有人留有後手,就在沖突一觸即發,将起未起之時,一份帝王诏書憑空出現在漩渦中央。

诏曰:茲立皇長子景垣為太子,輔臣有八,由宗府及內閣複議,廢皇後,貴妃為繼。

并非正式聖旨,卻玺印如山,寥寥幾行,簡單一份诏書,如一場洪水般把一切推倒重來,讓無論是把持朝政的先發制人還是皇室宗親的後勁綿長,全都無了用武之地。

景熠不在,不管是否遵從也無法提出任何異議,容成家原本打的就是皇長子的主意,現在突然遂了意,一時師出無名,再多不甘也要重新計議,而薛家要的依然是半壁江山,輔臣是太後拟出來的,宗室及內閣複議,又能複議出什麽。

至于我,太後叫人拟寫诏書的時候我就站在一邊,無論是她們商議輔臣名單還是诏書亮相的方式,我始終沒有半句話,甚至寫下廢後改立字樣時,我也平靜的沒有任何反應。

翌日,奉太後懿旨,我設全套儀駕前往京西靈山天覺寺,為大夏朝祈福,願天賜蔭庇,昌隆無憂。

是的,這時候我還是皇後,那個傳聞自幼締結佛門,靈心慧性的皇後。

诏書當然不會即刻昭告天下,為免節外生枝,兩大家族一定會等大軍從邊境班師回朝,到時候,誰能最終掌握兵權,誰才能真正占了上風。

而我要的,就是這個時間差。

靈心慧性,母儀天下,每當聽起這些堂皇妄語,我都會暗暗冷笑,這些年我手上沾染的人命,大概已經連進佛門磕頭的資格都沒有了,又何談替天下祈福。

大局上,我能幫他做的實在不多,我只是想要一個名正言順出宮的機會,這一走不是一兩日,靠坤儀宮已然藏不住我的行蹤。

月餘前,景熠聲勢浩大的在乾陽宮廣場上受了朝拜,念了檄文,浩浩蕩蕩的離京親征,普天皆知。如今卻又有幾個人知道,他陷于邊境,京裏幾乎已經将他的失蹤認定為死訊,變亂險生。

同樣沒人知道的是,他離京那日的黃昏,當我在寝宮裏醒來的時候,卷放于我枕邊的,就是那一份加了印的無字诏書。

要不是答應他不去,我想自己大概一日都忍不下。

這份诏書在我心裏早早的埋下一顆種子,每日湧動着拱亂心田,無從挖掘,無從按壓,哪怕重重捷報仍不能平複,一直到噩耗傳來,才驟然破土。

多數人都默認他死了,于是這诏書才顯得彌足珍貴,才能讓我換回一個暫穩的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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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當然不會死,天底下有幾個人能通過偷襲要了他的命,何況身邊還有那麽多高手護衛,傳回京的是生死不明,始作俑者若是得手,絕不會甘心回報這等模棱兩可的消息。

只是如果這一切是他能料到的,那就是又一次瞞了我,把我推向一個我完全陌生的局面,根本是逼我犯下僞造诏書這等彌天大罪,我必須去找他問清楚。

如果不是——

那我得去救他。

靈山寺廟,儀仗駐地,我輕衣簡裝,強行把眼淚汪汪的水陌趕走,我拿出一個從宮裏帶出來的木盒,打開來,裏頭是闊別一年多的暗夜。

上一次使它,還是在政元殿與景熠過手,那一團灰色劍影之後,暗夜輕輕劃過他的肩頭,也重重貫穿我的手掌。

後來我變成了容成錦,暗夜便躺進了這個木盒,自此樸素無華。

歷歷種種,今非昨,再抓起這把劍,黛色光芒依舊,黯淡淩厲如昔,撲面而來全是熟悉,垂首吸氣,我隐劍入袖,轉身出門。

負責此行護衛的郭兆麟就守在院子裏,見狀湊上來:“娘娘要離開?是去……前線?”

“是,”我也不隐瞞,點頭,“你知道該怎麽做。”

他沒有答,而是垂首道:“卑職願随娘娘一同前往。”

“不用,”我當即拒絕,“你好好守在這裏,不要讓任何人發現我離開。”

“娘娘此去也需要人照應,卑職奉命——”

“奉什麽命!”我沒有多少耐心的打斷他,“那話說給太後聽聽就行了,你比誰都清楚,從來也沒有什麽誰命令你保護我。”

挑眉反問:“我需要你保護麽?”

“你現在的職責是保護皇後,裏面祈福的那個,”見他讪然不語,我又緩和了語氣,“一定會有人來要求見我,不管是誰,天塌下來都要守住,這才是你能照應我的。”

總算逼得郭兆麟斬釘截鐵的稱了是,我再不耽擱,撿了後山小路下山,出了禁區,我沉吟一下,先繞道去了一趟京北薊州。

再來洛虹山莊,這座百年莊園與去年并無兩樣,只是莊內空闊,曾經的劍法世家一夜滅門,山莊猶在,弟子無存,再無往日的熱鬧嘈雜,只餘了幽馨寧靜。

想了想,還是讓了一個下人進去通報,不想那下人才離開視線,身後就有人執劍刺來。

略皺了眉,我手指微動,單手一招讓過,随着奪下劍來,也不回頭,順手就将劍橫在了來人身前。

招式拙劣,氣息沉重,這偷襲者道行淺得很,我也不想傷人,給個警示罷了。然而不知是沒料到還是收勢不住,那人竟沒有停手的跡象,直接朝劍鋒撞過來,這種找死的行徑倒讓我有些為難起來。

這時候一個黑色身影飛快掠近,當一聲彈開我的劍,同時一聲暴喝:“茵茵!”

我也不堅持,順勢松了手,由得那劍叮叮當當的落在地上。

定睛看過去,當即就是一怔。

不必猜,偷襲我的正是去年那個藍衣女子,洛虹山莊柳家唯一剩下的人,柳茵茵,救她的也自是陸兆元無二。只是讓我萬沒想到的,此時陸兆元摟扶住的柳茵茵竟是大腹便便,身懷六甲,難怪氣息粗重,動作了也收勢不住。

顧不上與我說話,陸兆元氣急敗壞,沖那女子低吼:“跟你說了多少遍,你沒有勝算,怎麽就是不聽!”

柳茵茵回嘴道:“哪怕半分機會,也要試一下!”

陸兆元更急:“半分也沒有!”

不知吓到了還是怎樣,柳茵茵此時竟是有點委屈,眼裏泛上水霧:“那你不要救我啊,我被她殺了,一屍兩命,你自當替我們母子報仇!”

“報什麽仇!”看到眼淚,陸兆元有點無奈,“她若打算殺人,不用我救,你早死了十次了!”

“……”

我看着這兩個人如若無人的争吵,略略失笑,一時倒不知道說什麽好,半晌才插了一句:“得了得了,你讓她試吧,我會小心的。”

我所說的自然是小心不要傷到她,柳茵茵哪裏聽不懂,剜我一眼,剛要說話卻被陸兆元擋了,他看看剛才我被他打落的劍,表情有些不自在,扶正柳茵茵,面色嚴肅下來,道:“你先進去。”

柳茵茵見狀愣一下,倒沒再說什麽,滿面憤然的彎腰想去撿那劍,卻是礙着肚子蹲不下去,最後還是陸兆元撿了給她,才把她打發離開。

“落影,”只剩我們二人的時候,陸兆元看着我問,“出什麽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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