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千裏孤君陷(四)

無論是建築規模還是氣勢,這座地處邊城的薩郡王府都遠遠比不上京城的那些個親王府邸,從一些斑駁來看,甚至略顯頹敗,可見其主人的确是沒什麽地位的外放之流。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地方,此時守衛的嚴密程度卻比之皇宮更甚,越過最外圈的兵士并無難度,但牆內三五步就是人,由雜亂的聲音氣息判斷的出,隐在暗處的只會更多,饒得缺月漆黑,想要悄無聲息的進去也幾乎沒有可能。

沒有正面沖突的必要,我暗中繞到守衛應該薄弱些的側面看了一下,依然如此,一時無縫下手,直讓我堪堪皺了眉。

正此時,大門那邊忽然驟亂,打鬥聲起,惹得我一驚,最先想到的莫不是蕭漓他們提前動了手。

頓一下又覺得不對,盡管這回出關我的身份照例是逆水內的一員,明面上發號施令的還是蕭漓,但蕭漓明白這會兒該誰做主,到目前為止,也唯有我知道要找的究竟是什麽人,他絕沒貿然起事的可能,更何況還有一個向來慎重的陸兆元在那裏。

閃身避入暗影,讓過許多聞聲趕去增援的兵将侍衛,我并不急着趁機入內,而是沉下心來側耳傾聽,大門口那邊的動靜,感覺刀劍聲中夾雜着呼喊,交手的人不算多,聲音卻是渾厚粗壯,語言上似乎也非漢話,那種急切叫嚷雖然聽不懂,還是暴露了他們的窘迫險境。

心裏動了一下,隐約覺得蹊跷。

這裏已經是瓦刺境內,從穿戴上看,在這座郡王府大批守衛的俨然是瓦刺官家兵将,怎麽竟會有另一撥外來人不自量力的強攻,這裏面到底是有什麽人物。

猶豫一下,還是沒有回去查看,如果景熠沒在裏面,旁人的死活與我何幹。

縱身落地,放倒幾個就近的侍衛,繞進內院,憑感覺朝正屋方向前行。

一連過了兩進院子,眼看着不遠就是燈火通明的中央殿閣,我放慢速度,心下已然覺得不好——

即使前面有人強攻吸引了守衛,外圍守得那般森嚴如臨大敵,裏面卻暢通無阻,一路靜谧無人,只有遠處那一片嘈雜。

這明顯是有埋伏的跡象。

畢竟不是京城皇宮,我沒有熟悉的地形可以倚仗,也沒有特殊身份可以在失手後叫人無可奈何,眼前一片空闊無處藏身,景熠不見得在裏面,真陷在這裏豈不是得不償失又壞了大事。

我開始迅速的思考,是立即抽身撤退,還是冒險進去看一眼。

猶豫片刻,我知道對于蕭漓他們該交待的都交待得差不多,就算我有什麽狀況,也不至沒人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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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在手裏暗暗入了手,握着陪了我多年的這一把劍,到底有恃無恐,景熠都敢陣前玩消失,我還有什麽不敢的。

貼了陰影牆邊,我加快速度朝那一片燈火靠近。

這時突然一道黑影襲來,掠到我眼前,劈劍就攻。

我早有防備,擡手招架,不想只過一招雙方就都是一愣,我撤一步定睛,脫口而出:“鴻雁!”

站在我面前的,竟是從不離景熠身邊的傅鴻雁,這讓我倏然有些雀躍。

傅鴻雁見是我,忙收了劍,滿面驚詫:“你怎麽來了!”

我不答他,看一眼他身上的奇怪裝束,上前一步追問:“他在這?”

傅鴻雁朝周圍看一圈,對我輕輕點頭。

我見狀一凜:“他有沒有事?”

“沒有。”

“那怎麽不走!”疑惑頓起,我皺眉不解,“我能進得來,你們難道出不去?”

傅鴻雁遲疑一下:“外頭動手的,是你的人?”

“不是,”我随口答,“不知道胡人還是蒙人,在那不要命的要往裏沖。”

等不及他接話,我催着:“他在哪?帶我去見他!”

“你聽我說!”他打斷我,低聲,“被關在這兒的不是皇上,外面在抓的那個才是,他是隐了身份進來救人的,在援兵到來之前,他在這裏面要比外面安全得多。”

“救人?”我聽了急起來,“什麽人值得他親自救!又哪來什麽援兵!他知不知道現在京裏——”

正此時,背後動靜乍起,有不少腳步迅速靠攏過來,傅鴻雁微變了面色,急道:“就知道這邊留有埋伏,你快撤出去,此事非同尋常,要從長計議!”

“哪有時間從長!”我轉身招呼背後沖過來的人,同時低吼,“他要救人,我給他救!外面交給我,你到他身邊去待着,守好那個什麽重要人物!”

“你瘋了!”傅鴻雁幫我擊退了兩個,在一邊低叫,“裏面要救的不是一個兩個,你知道這兒埋伏了多少人?”

見我不理,他更急:“不光這王府裏頭,外面也還有預備,門口那幾個不要命的肯定攻不進來,牽制不了多久,你一個人能全身而退就不錯了,別逞強,他們等得就是你這種自投羅網的!”

這些人功夫一般,就是人多,不費力卻麻煩,也不好脫身,殺得一個空隙,我詛咒起傅鴻雁的啰嗦:“誰說我是一個人!還不快進去,哪裏那麽多廢話!”

說着我掏出一枚響箭,用力朝地上一摔,随即一股明亮的煙火帶着尖嘯直沖上天,淡藍光芒撕破一片夜空。

這是逆水堂的信號,傅鴻雁當然認得,當即就是一愣,少頃才轉身匆忙離開。

暗夜短小,對付人多的時候反而不大方便,只可惜攻上來的人大多使刀,也無法,只得随手奪了一把湊合用,總算是把戰圈從近身拉開了一些。

聽着外頭又有了更多的打鬥喧嚣,知道蕭漓他們也動手了。

罷了,左右是要打草驚蛇,人找到了,也不在乎方式明暗。

逆水此次幾乎傾巢出動,人人皆是精英,以一敵百不敢說,以一擋十還是綽綽有餘,雖說持久戰總是消耗,但好歹不是三五個人能輕易被沖散的,除了我這邊是孤身,他們到底能相互照應些,人數再懸殊,不過就是個時間的問題。

身處異域,我再不敢像宮裏那般大意,盡管知道景熠就在我身後不遠的那一片明亮之中,他不出來,我也沒有急着往裏面去。

我們強攻的是瓦刺的薩郡王府,眼前成片的都是官兵,能讓他們傾重兵看守的必非等閑,如傅鴻雁所說,若是外面在抓的目标才是景熠,那景熠在這裏面的确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來不及想瓦刺要抓景熠意欲何為,只想着畢竟不在自己的國土上,不到完全無虞,決不能暴露他的身份。

那些個在我眼裏純屬找死的彪猛大漢并非想象中的無用,到底讓這一場打鬥完結得比預計的快些,最後所有人彙聚到中央場院時,夜色尚濃,那邊一個手臂上挂了傷的大漢走上前來,面帶謹慎的沖着蕭漓抱拳,漢話生硬:“兄弟有禮!請問是哪家的?”

蕭漓見我沒有應聲的打算,淡看他一眼,先示意了人四周警戒,才悠然對着他道:“不必問。”

這是在江湖上,逆水堂一貫的作風。

那大漢碰了個釘子,面色一僵,剛要發作,他身後有人扯了他一下,低聲說了句什麽,并朝着前頭殿閣示意。

不必聽懂,也知道眼下重要的不是稱兄道弟或者判斷敵友,那裏面的人才是要緊。

那領頭的大漢果然不再與蕭漓糾纏,把手裏的刀交給身後的人,邁步就朝正屋那邊去,此時我也當真佩服裏頭的人,到底沉得住氣,外面亂成這樣,也不見有人出來查看或露個面。

景熠自然有這個氣量,只不知道另外的是什麽人。

直到蕭漓沖我點頭,我才邁步跟上去。

前面大漢手臂上的血淅淅瀝瀝的流着,滴在地上一路血點,也不見他在意,反倒是發現我跟在他身後時,在臺階上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仿佛對這種猙獰血腥的傷口頗自豪一般。

與他高大寬碩的身軀比起來,我的确嬌小得多。所以我只是淡淡的別開眼,全作未見。

到門口推門而入,看得到裏面林立着六七個人,那大漢沖着當中一個俯身而拜,單膝點地,咕哝了一句聽不懂的話。

邁進門,站在門口,心裏莫名忐忑,覺得這場景像極了當初邁進政元殿的時候。

寬大背影矮下去之後,我一眼看到了景熠。

他從來都是那樣,無論場面大小明暗,穿戴奢華簡陋,無論他是在扮演什麽身份,哪怕淹沒人海,哪怕偏于一隅,也永遠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個,讓人一眼就看得見。

目光直直的落在他眸子裏,我在那裏面沒有看到多少波瀾。

我的呆滞讓屋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包括此刻偎在景熠臂彎中的,那個美麗女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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