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岌岌箭在弦(二)
到驿站時已是天亮時分,這許多人把一個不大的驿站塞得滿滿當當,讓那些原本在這邊落腳過夜的客商都敬而遠之,竊竊私議。
傅鴻雁略帶擔憂的巡視了一圈,回來對我道:“這太惹眼了,任誰都會起疑。”
我點頭:“那就不要耽擱,趕緊啓程回去,在別國的地界總是不踏實。”
傅鴻雁神色凝重:“西關那邊恐怕也不會太平。”
我知他所說不假,我們在蒼梧鬧了這麽一起,瓦刺上頭大概早已知曉,極有可能會有追兵,事情到這個份上,誰也不能指望西關那邊一片祥和沒有瓦刺的黨羽。
興許,還有一場惡仗在後頭。
我想了一下,還是不能與蕭漓他們讨論景熠,這一夜過去,他們心裏大概早都已經開始疑惑,那牧身邊那些人不拘小節,雖不公布,卻也沒有刻意隐瞞,對待那牧那娅極為謙卑,即便語言不通,這等恭敬也能被猜出一二,我若是再對景熠表現了格外的重視,他這身份早晚瞞不住。
對西關并不熟悉,我想着傅鴻雁到底在這邊待了一個多月,于是問他:“你有什麽想法?”
傅鴻雁沉吟片刻,道:“西關除了正門,南北還有各兩處入口,北面的兩處因戰封閉還未開啓,讓逆水的人兵分兩路,各護一隊車走南面的兩處,順利便罷,若遇阻礙,也能迷惑對手。”
我問:“那咱們呢?”
他直看着我:“走正門。”
我聽了一凜,不免覺得此舉實在有點冒險,但擱在眼前,倒也不失為一記險招,正門人來人往最為繁華,許反倒是最好的掩護。
到景熠面前說了計劃,問他的意思,景熠點頭表示認可。
“那些人,”我指指聚在一邊休整的那牧他們,“是跟着咱們走,還是分道揚镳?”
他沒有猶豫:“都往西關。”
傅鴻雁這時插話:“目标太大,還是分開的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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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熠頓一頓,回道:“讓他們與其他兩邊一起先走,咱們等一等。”
我愣住,如今早一刻入關,才能早一刻安全,景熠竟然打算自己斷後。
我看他一眼,終是沒有反對:“那些個北蒙大漢派不上多大用場,我叫蕭漓找幾個人送他們。”
景熠看着我:“言言,你跟他們一起走。”
我一驚,立即反對:“那怎麽行!”
景熠不說話,無聲堅持,眼看着我就要急起來,傅鴻雁忙在一邊打圓場:“人都分散開來,目标就不明顯,想來不會有什麽事。”
見我和景熠都不為所動,他又對着我添了句:“少了那些人,你還用擔心我們麽。”
我明白傅鴻雁想表達的是,少了那些累贅,他和景熠不會被任何人攔得下。
我當然知道不會,知道景熠足夠讓自己平安,也知道他這麽安排是對我的足夠信任,一如把一份空白诏書留給我一般,那是把一個他最放心不下的事情托付給我。
我只是氣他把我推給幾個外人,事事以那些人為先,他有自負的資本,可以不顧自身安危的恣意安排,卻又把我對他的一片擔憂放在哪裏。
景熠決定的事哪有什麽回轉的餘地,我再不樂意也只有負氣轉身走的份兒,留着景熠和那牧兩個人關起門來商議他們的天下大事。
出來吩咐蕭漓他們按計劃行事,并囑咐了進了西關不必再等我,此行完結就地散了回京便是。
陸兆元此時笑着沖我道:“我還是跟着你吧,這一趟本就陪你來的。”
我彎一彎嘴角,點了頭沒說什麽。
過了最初的忿然,想一想又覺得也罷,左右都是他的大局,那些人安全了,才不枉他費這個力氣。
心裏釋然,嘴上卻半句沒有回緩,我看着那位公主又開始對着景熠依依不舍,眼底只剩一片冰寒。
“這位……姑娘?”一個醇厚卻小心翼翼的聲音響在身側,仿佛怕吓到我一般。
早知道是誰,否則也不會允許他靠這麽近,我轉過頭去看那牧,代表我聽到了。
那牧的笑明媚爽朗,客氣詢問:“可否知道姑娘名諱?”
我想都沒想:“不可。”
“為什麽?”不得不說,長相過得去的人,即使是故作驚訝,也不算十分讨嫌,“大夏朝的江湖女子都保守至此?”
“因為告訴了你,”我把眼睛收回來,“我就得殺了你。”
後來想想,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麽要轉過頭去陪他說這麽兩句話,以前在江湖中,也時常會有自诩不凡的男子前來搭讪,或有所圖,或純屬攀交,我不計目的一概無視,就算是的确需要慎重的場合或人物,至少可以轉身消失。
其實能靠近我身邊或知曉我身份的,大多也是當真不凡,只是在我心裏眼裏,已經塞滿了天底下最傾世耀眼的那一個。
這個那牧,就算是他身份特別,我也完全可以當做沒聽到,畢竟我只聽命于景熠,在宮外的時候,不必招呼任何人。
我想,大概是那邊那一派落花有意實在讓我看不下去。
啓程出發,從這個驿站到西關還有六十餘裏,本是有輛馬車跟着,那兩兄妹卻都不肯坐,除了那牧還在不斷的向我糾纏為什麽一個名字就能招致滅口的問題,連那娅也沒心沒肺的湊到我旁邊,滿面期待的向我追問景熠的事情,從起居生活到飲食喜好,問得無一不漏。
即使我始終不吭聲,她卻極有韌性的毫不退卻,直把我纏得煩躁不堪。
還好她沒有張口閉口說出景熠的身份,不然我可能真會動手殺人。
不知怎麽的,我可以完全忽略那牧,卻做不到對那娅視而不見。
陸兆元老早看出我的窘境,知道這時候還是離我遠一點的好,忙着縱馬跑到隊伍最前面去。
看着周圍只剩了他們那些個北蒙大漢,我終是忍不住沖着那娅諷了句:“你若喜歡他,大可和親過來,左右他那後宮已有了幾十個,不在乎多養你一個。”
話出口我幾乎立刻就後悔了,看着她眼睛一亮,整個人忽就生了雀躍,我才記起眼前這個不是中原女子,北蒙雖也是多妻制,但到底男女地位差距不算太大,她大概根本沒有見識過真正的後宮慘烈,聽都沒聽過。
當即又覺得自己真是瘋了,我這是在教她怎麽得到景熠麽?
最關鍵的,她是個公主,絕對配得起景熠的那一種。
下了狠發誓再不與這兩兄妹說話,我拉了缰繩抽身加速,想幹脆也躲到前頭去,哪怕找陸兆元閑話幾句也好。
那娅還在兀自嘀咕着什麽,見我要走,忽然問了一句:“你帶的那些人好厲害啊,一定是從很遠的地方趕來的吧?”
我聽了略一歪頭,當然不應聲,卻還是想聽聽她何出此言。
“我猜對了是不是?”見我總算對她所言産生了一次興趣,那娅笑的十分得意,“熠哥哥的消息發出去四天你們才趕到,自然是很遠的地方,騎馬四天,我都能回父王那邊一個來回了。”
說着她歪頭去看那牧:“哥,你說他為什麽不就近找人幫忙呢?他是大夏朝皇帝,誰還能不——”
“那娅!”那牧忙着喝止了她的口不擇言,“說什麽呢!”
我愣一下,倏然皺了眉。
盡管那句熠哥哥把我刺的心裏一抽,幾乎忽略了關鍵,卻還是敏銳的在最後一刻抓住了它。
突然一收缰繩,我直盯向那娅:“你說什麽!”
那娅本就被那牧說的一讪,又被我吓了一跳:“我說什麽——”
“他發了消息?什麽時候?”
那娅這才趕緊點頭:“是啊,是有四天了,我哥也知道的。”
我把眼睛挪向那牧,果然見他佐證:“不錯,說是要找絕對可靠的援兵。”
“是誰經手?”我知道根本不必問,只是不敢置信,“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那個?”
見兩人俱是點頭,我心裏一緊,原地呆滞片刻,驟然驚悸。
猛的一扯缰繩,我調轉馬頭,疾奔往回。
我聽見車隊一下子亂了,那牧那娅都在叫我,最先縱馬跟上來的是陸兆元:“落影,怎麽了!”
我不說話,說不出話。
沒有消息,根本就沒有,如果有,沈霖蕭漓都會第一個知道。
唇有點抖,心裏抖得更厲害,許多片段一齊湧上來,雜亂的閃在眼前。
郡王府裏,既是四周埋伏了,一個人都沒有,為何他能突然出現,為何他最先關心的,是外面那些是誰的人。
他忙不疊的要勸我退走,說什麽要等援兵,要從長計議。當我發了逆水的響箭後,他為何剎那呆滞。
到了驿站就忙着說不妥,什麽兵分三路,目标太大,他只是想支走所有人!
——少了那些人,你還用擔心我們麽。
不錯,他知道景熠一定會要我親自護送那牧這些人,那麽只要再少了逆水一衆,景熠身邊就只剩了他一個。
傅鴻雁。
真相乍臨,漏洞端倪并不難看出,手攥得死緊,說過不能再大意,我為何還是大意了!
我來不及想原因,也想不清楚過程,我管不了誰在叫我,或是那些北蒙人會有什麽反應,我只是瘋了一般的祈求可以快點,再快點。
希望我能來得及。
帶着這種驚悸顫抖,我不知道過了多久,無論多久,終究是晚了。
當我終于沖回驿站的時候,我看到的,是傅鴻雁用一柄長劍刺穿了景熠的身體。
日頭漸高,那劍映着七彩暖陽,寒光凜凜,陰森刺骨。
作者有話要說: 心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