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岌岌箭在弦(三)

多年來的游刃刀劍,須臾生死,我以為自己已經能夠面對任何一種場面,哪怕是政元殿裏幾乎刺中景熠的時候,我也僅僅是片刻慌亂,到底還是在那個瞬間做出了反應,即使是使得勝局立敗,在我看來,依舊是一個理智正确的決定。

然而對着眼前這個場面,我整個人整個身體,剎那只有一片空白。

景熠緩緩倒下去的時候,扶住他的,是傅鴻雁。

我看得到景熠眼中分明的傷痛,看得到他試圖推開傅鴻雁的動作,被身邊最親近的人背叛,我不知道那痛會不會比貫穿身體的傷口更甚。

下一個瞬間,我已經掠到他們身邊,暗夜出手猛的一劃,逼得傅鴻雁退開去的同時,我一把接住已經撐不住身子的景熠,不敢用力,只随着他順勢癱倒在地。

那劍刺在肋下,并非要害,卻也是極危險的地方,湧出的血不算多,依舊觸目驚心。

抱住他的身體,擡手封穴,一切只剩了下意識的反應,好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時,我才發現竟抖得那般厲害:“景熠……”

我知道他這會兒提不上氣,不可能開口說話,可就是忍不下心裏的恐懼:“你……怎麽樣?”

他只微蹙了眉,面色發白,唇抿成細薄一線,垂眼無聲。

這時陸兆元沖進來趕到我身邊,滿面驚詫:“這是怎——”

餘光看見傅鴻雁又靠近過來,我也說不出什麽話,暴怒驟起,把景熠交給陸兆元,旋身就朝傅鴻雁攻過去,此時的我一片混亂,只死死的咬着牙,招招要命。

傅鴻雁被我如此猛烈的攻勢逼得步步後退,卻只守不攻,他似乎在急切的說着什麽,我卻全然聽不到,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滿心只想着,我要殺了他。

那牧等人跟着進了院子之後,周圍很快冒出許多人,以合圍之勢與那些北蒙大漢纏鬥起來,我也全當未見。

後來陸兆元與我提起,我起手攻傅鴻雁時已經徹底沒了章法,劍意招式全身都是破綻,傅鴻雁若想脫身或殺我絕非難事,但他偏是沒有,只是一味閃避,和滿面絕望。

我知道陸兆元說得不假,那時候我拼盡全力的在攻,面對一個手無寸鐵且并不反擊的對手,卻一連十幾招沒有制勝,足以證明我的大失水準。

再失常,傅鴻雁手中到底沒有兵刃抵擋,我還是很快有了動手殺人的機會,這個時候,我卻聽見景熠在叫我:“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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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以理解的,在那樣一個怒極攻心的時刻,在那麽多刀劍聲之間,我清晰的聽到了這個聲音。

心裏猛的一顫,我回頭,此時陸兆元和那娅一起扶着景熠,景熠看着我。

他此時的面色比之方才更加蒼白,一手握住刺進肋下的那柄劍,已經痛到彎了身子,卻依舊在費力的看我,張嘴還想要說什麽,卻是一時再說不出。

不必說出來,我也知道他想要表達什麽,我只是不能理解,到這個份上,他為什麽。

心裏愈發急起來,一掌重重的擊在傅鴻雁胸口,由得他向後跌出去的剎那滿面震驚,悶聲落地後又徹底呆滞。

看來不能理解的,也不僅僅是我。

飛快蹿回景熠身邊,我張嘴就是大吼:“你還說話,想死嗎!”

那娅被吓得一愣,景熠卻勉強扯動一下嘴角,再次垂了眼睛皺眉,呼吸急促。

“熠哥哥!”那娅急得大叫:“你怎麽了?要不要緊啊!”

“你不要吓我啊……”頓一下,那娅的聲音變了調,“你不要死啊……”

“閉嘴!”我怒喝一聲,蹲跪在他身邊,重又抱住他身子,一手抵在他背上,和陸兆元一起幫他護心,少頃總算讓他回過一口氣,喘息略緩。

陸兆元看了一眼被我随意丢在地上的暗夜,沒說話,面色微變。

“哥!”那娅此時突然又看着我身後神色大變。

陸兆元轉過頭去看了一眼,也是一凝,見景熠暫安,忙着抽身過去幫忙。

那娅雖然沒有動,卻也是急得一邊一眼的不知所措,又不敢再開口說話,幾乎要哭出來。

其實我早聽到那牧那邊動靜不大好,似乎已然折損了不少,傅鴻雁預備人埋伏的時候尚不确認一定能把我支開,所以這群人想必身手不俗,那牧帶的那些個孔武之流,勇猛有餘,遇到真正的精妙高手,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但我并不回頭去看,也絲毫沒有去幫忙的打算。

景熠氣息暫穩,我騰出手來想幫他處理傷口,與唐桀那次不同,沈霖遠在天邊,我無人可以求助,一手抓了那劍刃,咬咬牙,終是沒有□□的勇氣,于是只得貼了傷處用力攥緊,以暗夜橫向刻了道劍痕,雙指夾刃,運力指上猛一翻轉,那劍應聲而斷。

傷處一時有了更多血跡,卻已是屬于我為怕震動傷口而握緊利刃的手。

那娅看着,張了嘴瞪大眼睛:“你——”

我不理她,解決了長劍之後,我作勢要扶景熠起身:“我們走。”

盡管随身預備了一些傷藥,但必須有人幫忙,這裏也實在不是地方。

景熠的身子驟然僵硬起來,我當然知道他不會同意,也知道這樣子丢下所有人離開,陸兆元許能無虞,但那牧那些人必然兇多吉少。

但我真的已經顧不了那麽多,我甚至想過,他若再開口打亂好不容易穩下的氣息,只為說那些江山大局的話,我會不惜弄暈他,然後抱他走。

哪怕他醒來後會怨我恨我,我也在所不惜。

然而景熠卻并沒有開口,只是用那只同樣滿是血跡的手,一把抓了我的手腕。

并不很大的力道,因着那異常堅定的态度,讓我突然就清澈的痛起來。

我低頭看了一會兒,擡眼看他。

在他臉上的,是一種很無奈很悲傷的表情,墨色的眸子裏面,滿是溫柔。

溫柔,和無可異議的堅決。

這種無聲堅持忽然就沒了意義,我也忽然想到,曾經我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僅僅是因為你擔負的那些責任,有一些必須去做的事,但并不意味着你必須孤獨。

這個時候我覺得,孤獨的其實不是他,是我一直在一廂情願的做一些看似正确的事情,比如要和他在一起,比如要幫他,比如愛他。

而他要的,從來都不是那些。

眼睛挪開,我看向那娅,聲音暗澀:“你……扶好他。”

一直在旁的那娅,盡管不見得明白我與景熠之間的無聲拉鋸,卻也十分清楚我現在帶景熠離開的後果,她擔心景熠,同樣擔心她的族人,再糊塗,總也看得出我那斷劍一招的實力大大超過他哥哥那些人。

于是此時的那娅忙不疊的點頭,小心的扶住景熠,張了張嘴,明智的沒有再喊出熠哥哥三個字。

垂眼吸氣,我撿了暗夜起身。

看一眼戰況,對手着實不少,且大多是朝着那牧等人圍攻,俨然除了景熠,那才是他們的目标。

北蒙數人折損過半,餘的全都敗相盡顯,不過是靠着頑強意志勉力支撐,卻還在拼死幫着那牧抵擋。

陸兆元那邊倒是無憂,看樣子已結果了不少人,此時被個看似領頭的人和兩個幫手纏了個死,一時半刻勝敗難分。

不遠處,傅鴻雁嘴角帶血還偎靠在原地, 背叛大概只是一瞬間的事,我不知道他對于一個自己朝夕跟随了多年的人痛下殺手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也不知道當他看到景熠在生死之間不忘留他一命的時候,又會是怎樣的颠覆。

此時的他,既不離開,也不見伸手,恍若無神。

“兆元,”我開口,聲音不大,“給我吧。”

陸兆元武功很好,進退都在掌握,聞言急攻幾招,抽身後撤幾步,回頭看我。

那邊那領頭的見狀怔一下,随即一揚手,還在打鬥的很快也都停下來,我知道他們要麽是覺得勝敗已分,不在乎由得我們緩一緩,要麽,就是尚未有滅口的命令。

傅鴻雁緩緩的朝我看了一眼,依舊沉默。

我并不理會,只對陸兆元道:“有藥麽,去幫他處理一下傷口。”

陸兆元穩穩點頭,半句多餘的話也沒有,朝着景熠過去。

我回頭,看到那娅緊緊的抱着景熠,低聲說着什麽,眼淚一顆顆的掉,滿面都是擔憂關切,景熠微閉了眼,并不答話。

再回身,我話也不說,直接朝那個領頭的沖過去,與那日在廣陽宮一般,出手便是最厲害的殺招。

那人沒料到我的攻勢如此急猛,勉強招架之下,企圖靠深厚的底子扭轉形勢,卻是始終被我死死壓制,無處翻身。

許多強烈翻騰的情感在心裏肆虐怒吼,幾乎要沖破我的身體,讓我在痛極之餘,格外清醒,格外狠烈。

一劍穿心,我抽回暗夜,任那人重重倒地。

“傾城逆水,落影。”

随着暗夜上的血滴墜落,我毫無溫度的說出自己的身份,目光凜冽:“還有誰想死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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