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岌岌箭在弦(四)

場面一時靜寂,眼睛掃過去,所有人無不驚悸畏縮。

能把陸兆元拖住的絕非常人,看來我猜得不錯,倒下的那個不但是他們這些人裏領頭的,還是最強的那一個。

少頃一個看似有些閱歷的站出來抱拳:“既然逆水堂插手此事,我等自然——”

“自然什麽?”我淡聲打斷,“早先你們埋伏在這裏的時候,看不見兩任逆水堂主都在麽?”

“西關宋家,竟會如此眼拙?”說着我掃一眼傅鴻雁,又擡眼看那人,“還是樂得見我們內部出了叛徒,打算趁機得利,那宋老門主就不怕我半夜找上門?”

被我一語道破身份,那人臉上變了色,有些惶急:“此事是我們兄弟私下所為,與門內無關。”

見我冷笑不語,他停一下又道:“事已至此,你想如何?”

“不想如何,”淡淡一笑,我把暗夜在手指上輕巧的轉了一個圈,“兵刃都留下,人可以走了。”

話音才落,周圍又是一靜,這些人沒料到能這麽輕易過關,全都掩飾不住的如釋重負,有了些微的動作,全等着與我說話的那個人發個話,就可以棄了兵刃逃出生天。

而那人卻遲遲沒有反應,仿佛在猶豫推敲着我此舉真假,看着我有些遲疑,不光是他,我知道所有人都在盯着我看,包括那牧,包括一直沒有動靜的傅鴻雁。

也不理會,我就只毫無波瀾的立在原地,淡冷無聲。

最先出聲的反而是身後的陸兆元,略略驚詫,似乎想要警示于我:“落影——”

“兆元,做你的事——”我頭也不回,淡道,“我知道,是宋家。”

如同觸動一般,對面那人總算找到了動作的契機,将手中一把長劍丢在面前地上,他身後衆人見狀紛紛都将兵刃抛了,叮叮當當的落了一地。

見我沒有再說話的打算,那些人也不耽擱,向我抱了抱拳,剛要走卻見那些遍體鱗傷的北蒙侍衛堵在門口,一個個緊張的如臨大敵。

“那牧,”似做無意的挪了幾步,我第一次叫了那牧的名字,“把你的人撤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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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牧看着我愣了一下,又朝景熠的方向看一眼,沒說什麽,揮手示意他的人罷手。

就在那牧的人撤開,那些人轉身離開的剎那,我右手一揚,把早扣在手裏的一把細小棱錐疾射出去。

不多不少,人人有份,朝的都是背心大穴。

那些人剛松了一口氣,絕想不到我會再次發難,大多不及回身就中了招,少數幾個敏銳的,也因手無兵刃無從格擋,只能堪堪避開要害,或肩頭,或手臂,全無可逃。

我要他們棄掉兵刃,就是為了這個。

人人皆知落影是使劍的,卻幾乎無人知道我也用暗器,一來是用的極少,二來是,見過的都死了。

那棱錐細小,釘在身上的殺傷力微乎其微,不過上頭卻煨着見血封喉的劇毒,沾之即死。

眼前的這些個,大多被射中在大穴,一聲都未吭就紛紛倒地身亡,三兩個轉過身來的,眼裏的吃驚尚不及轉化成憤怒就也氣絕。

顧綿綿的毒到底好使,這是她配給我和沈霖這幾個人的特殊之物,每人的都獨一無二,卻俱是致命。我原本還有些抗拒,後來闌珊說,拿着吧,保命的時候不必講究道義。

只可惜,我此時使出來,卻并非是要保命。

這些人也是,我的暗夜露了面,還拿在手裏把玩着,怎麽可能會放他們活着走,只是一個一個的處理風險太大,我必須确保無虞。

出爾反爾,背後偷襲,我想我是應該扯動嘴角笑一笑的,畢竟那樣才符合卑鄙小人的意境。

轉過身,我看到那牧瞠目結舌的看着我,盡管他沒說出來,我也知道他對我所為的深深不解,他漢話說得那麽好,自然懂得中原人的仁義道德。

于是我笑一笑:“現在你知道為什麽了。”

我指的是他曾經糾纏于我的那個問題,那牧聽了面色一頓,還未開口,之前在郡王府受傷的那個北蒙大漢先出了聲:“你明明有能力光明正大的勝了他們,卻為何——”

盡管他的後半句被那牧擡手給阻了,我還是扭過頭去,冷哼一聲:“光明正大?你倒是光明正大的殺掉所有人給我看看,只要放跑了一個去報了信兒,你家主子還能平安進得了西關城嗎!”

那大漢臉上憋得瞬間有點發紫,只是礙于那牧不敢再說什麽,我別開眼,迎着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回到景熠身邊,低頭查看他已經包紮妥當的傷口。

繃帶下滲出一片殷紅,但到底是讓我安心許多,輕聲問他:“你怎麽樣?”

景熠沉默片刻,彎一彎嘴角,目光溫和:“沒事。”

我握了他的手,笑笑:“那現在可以走了吧。”

一直未曾出聲的傅鴻雁此時終于有了反應,有些跌撞的匍匐跪行過來,急道:“不能往西關去,就算沒人報信兒,那邊也早有埋伏!”

他被我傷得不輕,這一下動得急了,當即一口血嘔出來,随即悶咳幾聲。

我冷冷掃他一眼:“所以呢?你就在這邊先下手為強,好把功勞占在自己名下。”

傅鴻雁被我說的渾身一顫,唇上有些抖,少頃低聲:“我沒想殺他,我只是……我知道說什麽都沒用……”

“知道就好,他今天說留你一命,只是今天,”叫陸兆元和那些北蒙侍衛出去準備車馬,我瞥一眼過去,“下次再讓我看見你,就是你的死期!”

“落影!”傅鴻雁知道我是誰,卻還是叫了這個名字,斷續道,“……你信不信我都沒所謂,我這條命早已沒有了……可他真的不能回去,你知道京裏是什麽形勢,一旦……他回去,必是大變,不會有人知道是你救了他,到時候,你要面對的是什麽?……我沒有活路,你又何嘗有!”

我知道傅鴻雁在說什麽,從進宮那一刻,我就早早看到了自己的結局,這個結局并不會讓我害怕,更不會逃避。

只可惜傅鴻雁跟在景熠身邊太久了,久到他見我沒有反應,又撐着說了下面的話:“落影,你已經……守了那麽多年,你得到了什麽?只要你現在把他留在這裏,養傷也好,拖延也罷,只要幾日,一旦大局已定,他就是你的,你一個人的……”

“何去何從……全在你一念間。”

垂眼一頓,我握着景熠的手不可抑制的抖了一下,另一邊的那牧那娅都擡眼看我。

景熠卻沒有什麽反應,他握着我的手既沒有松一下,也沒有緊一緊,只是有些涼。

吸一口氣,我擡頭看景熠:“還撐得住麽?”

他微微點頭:“還好。”

傅鴻雁還不死心:“真的……不能往西關去,你帶……這麽多人,闖不過去的。”

“闖不過去也要闖,”我冷冷一眼瞪過去,“不然怎麽對得起你的主子費心埋伏。”

你的主子,方才我對那北蒙大漢說過一次這個字眼,這會兒再說給傅鴻雁,指的自然不是景熠。

傅鴻雁臉色剎那慘白,傷重加上窘迫,再說不上來一個字。

這時景熠歪了歪頭,似乎要跟傅鴻雁說什麽,卻被我刻意上挪了身子擋住視線,無聲的告訴他,他若還與傅鴻雁說話,我真的會忍不下去立刻殺人。

景熠略一停,從善如流的放棄了。

陸兆元回來說車馬已經準備妥當,我點點頭,剛要扶景熠起身,忽然聽到屋頂上的細微動靜,聲音極輕,除了我,大概只有陸兆元察覺到,他當即面色就是一變,執劍就要起身。

我一把抓了他的胳膊阻止,力道很大,卻不出聲。

陸兆元愣一下,臉色再變,待确認屋頂上的人已然逃走之後,他沖我急道:“你早知道有人?”

我沒什麽表情:“對手有備而來,放走一個,才好叫他們認為我們一定會往西關去,這樣別處的守衛才會弱些。”

“你瘋了!”方才我殺了所有人,陸兆元是唯一不見驚訝的那一個,這時卻到底忍不住低喝,“你殺了那些人,現在放走這一個,以後要怎麽在江湖上立足?”

我低頭不語,看着我與景熠交握的手,少頃轉頭看那牧:“我們往北去,走北蒙邊界,再繞道去寧武。”

把景熠安頓在馬車上,我守在他身邊,那牧那娅十分識相的沒有湊過來。

不能叫蕭漓他們回來支援,他們同樣是誘敵的一支,撤回來難免叫人懷疑,況且時間上也等不及了,為免有失,我們往北的路趕得很急,一路上景熠的面色一直沒有好轉的跡象,斷續有點嗆咳,我無法,倚靠在他身邊,一手撐了他背,一手抱着他的腰,希望能幫他緩解一些馬車晃動對傷口的扯動。

許久,我聽見景熠低聲叫我:“言言——”

“景熠,”我不擡頭,只是小心的抱了他,把頭輕放在他肩膀,“你傷得不輕,別說話了。”

我不知道他打算說什麽,但是這個時候,我只是希望他不要說,什麽都不要說。

他沒有堅持,而是把手覆在我的手上握了一下,我看着他手上那些已然幹涸的血跡,咬咬唇:“景熠,無論你要做什麽,我在這裏,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這句話說了不到一個時辰,馬車停了,陸兆元告訴我,前方往北的路上設了卡,守衛不少。

并不意外,如果單是那牧那些人,回北蒙自然要走這條路,守衛再不少,也會比西關那邊少得多。

對手未雨綢缪不算稀奇,稀奇的是陸兆元通知我時的表情,飽含颠覆的艱難,欲言又止:“你還是去看一下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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