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燈深恰月潛(一)

我點頭,與陸兆元熟識數年,深知他的謹慎,此時能在他面上看到這種神态,還是當着景熠的面,着實讓我心裏一緊,嘴上不說什麽,把景熠簡單安頓一下,起身跳下車。

一眼望去,守衛的确不少,除了前面的瓦刺官兵,後排還有不少勁裝江湖人,看似三兩林立的漫不經心,實則是按照精妙陣型分布而居,進退攻守,前後可及。

關卡是臨時搭起來的,想來沒有太過重視,并無重兵,也無地形優勢,面寬縱淺,如果單是那些瓦刺官兵把守,靠我和陸兆元帶着那些北蒙侍衛,沖過去的把握能在八成以上,與之前在那座郡王府一般,不過就是一個時間的問題。

但比起那些虛張聲勢的瓦刺官兵,偏是這些江湖人把一個不小的關卡守得滴水不漏,牢不可破。

我想,這也是陸兆元想要叫我看的。

旁人許看不明白,但在我和陸兆元眼裏卻再熟悉不過。

那攻守陣型是迎風的,傾城迎風。

我愣了一下才歪頭去看陸兆元,他的眼睛盯着前面,并不看我。

“你早就有所懷疑了,”他的聲音有些沉,“是不是?”

我沉默着,沒有答他,許多跡象和懷疑,早先沒有說,現在說出來也于事無補。

“西關宋家,他們出現的時候你并沒有多意外,反而不惜得罪勁敵,毀掉聲名,”少頃又聽見他道,“江湖上有幾個人能支使得動宋家出面,我早就該想到這裏頭的問題。”

我嘆口氣:“兆元,其實恰恰是宋家的出現,才讓我放松了警惕。”

“如今看來,”我皺了眉,“到底是我想錯了。”

我對迎風的懷疑起源于早在京城的時候,除了宮裏的事,總覺得他們的大舉南下不尋常,加上唐桀闌珊的失去聯絡,更加讓人不安,所以我才派了蕭漓帶人去找,後來在寧武見到蕭漓和沈霖的時候,恰好又聽到唐桀闌珊平安的消息,那會兒我滿腦子都被景熠占滿了,盡管覺得還有疑點,也沒有去細想,甚至下意識的希望迎風的事只是巧合。

再後來就是傅鴻雁。

他的背叛關系着整件大事的成敗,若此事與迎風有關,來埋伏襲擊的就該是迎風閣,而不是名聲大實力了了的宋家,派的亦非精英,屆時我和陸兆元再強也沒可能帶着那麽多人全身而退,他們也就順利得了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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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便沒有再往這邊懷疑,只是誘敵之後選了最保險的路。

但我沒有想到的是,傅鴻雁跟了景熠那麽多年,朝夕日夜,無論是因着什麽原因,一朝面臨背叛的時候終究是下不了手,甚至希望挽回,否則以他的能力,能偷襲得手,又怎會錯過要害刺中肋下,是他的愧疚和矛盾不允許他得手,甚至逼得他要背叛一邊,也違抗了另一邊。

既然他是被埋下的關鍵一子,那麽給他的命令絕不會是拖延,而是滅口。

的确如他所說,他沒想殺景熠,真的沒想,他只是希望把景熠拖下來,在郡王府要我從長計議的時候是這樣,在驿站刺傷的時候是這樣,還有他說給我的那些話,全都是。

所有的這些,也許我并不是想不到,而是驟然面臨那樣的場面,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景熠是我的弱點,遇到他的事我就會亂,就會糊塗,他一直很清醒,所以不肯留我,偏是我非要賴在他身邊,于是如他所料的,有一日,這種弱點終究害了我也害了他。

如今的我沒有了缜密計劃的時間,錯過了召回逆水衆人的最佳時機,現在對着這樣一個關卡,能用的只有我和陸兆元兩個人,我該怎麽辦。

那牧此時走到我身邊,見我一臉凝重,帶了點小心道:“如果不能冒險闖過去,東邊五裏還有一條路,知道的人不多,可以一試。”

我擡眼看他,少頃點頭:“好。”

那牧見我如此痛快應下,也是面露釋然,忙着回轉了去吩咐。

見他走遠幾步,我轉過頭去看陸兆元,正色道:“兆元,你聽好,無論有什麽事,你的任務只有一個,盡快送馬車裏那個人平安回京,聯絡黎原,把人交給他,旁的,你什麽都不要管。”

陸兆元聞言神色一沉,沒有立時應我。

“無論你想着他是誰,他是,他也不是,”我說得自相矛盾,但知道陸兆元一定聽得懂,“你好好的送他回去,你的妻兒都在等你。”

陸兆元目光一凜,到底點了頭:“我知道了。”

改道上路,我把那牧和那娅都叫到馬車裏坐着,他們以為我有話要說,我卻許久沒發一言,只是依舊靠扶着景熠。

直到外頭有了越來越近的追擊聲,逐漸形成包圍之勢,馬車再一次停了下來。

陸兆元推門急道:“落影?”

我想都沒想:“你先去擋一下。”

他點頭,縱身離開。

這時景熠身上一動,突然擡頭,剛要開口說話就被我突然擡手按在穴上,立時再動彈言語不得。

他的眼神一下子變了,我明白他想要說什麽,不錯,我早知道逃不脫的,這條路與方才的關卡距離不過五裏,便是平日裏再少人知道,哪怕那些瓦刺官兵都能忽略掉,迎風閣也絕沒可能錯過,傾城對于地形判斷一向準确又犀利,如果要堵,就不會給任何人逃脫的可能。

我咬唇,別開眼強迫自己不去看他,而是把他小心的推給了一邊的那娅。

“那娅公主,”我看着那娅的眼睛,鄭重道,“他的穴位一個時辰就會解,這一個時辰你要好好的抱住他的身子,小心別扯動他傷口。”

停一下我又道:“你喜歡他,就要守好他,不要讓他被旁人奪了去,記得了麽?”

那娅盡管面上微紅,依舊忙不疊的點頭,并緊跟着問了一句:“落影姐姐,你也喜歡他的,是吧?”

我淡淡一笑,沒有答,而是轉過頭對那牧道:“外面天塌下來,你都不要離開馬車,還有你的那些人,也都不要出去動手,全心守在你們身邊,一旦有機會,立刻走!這裏離北蒙邊境已經不遠了,後面的路你們自己識得。”

“傾城逆水,落影,”那牧看着我,道,“我聽過你的名號,知道你在中原武林的影響力,但我們北蒙男子豈是貪——”

“行了!”我皺眉打斷他,對他滿心的沒好氣,“既然你知道我是誰,就該明白我的能力大大強過你的那些人,我覺得能過得去,不需要你們幫忙,我說不行的,你們伸了手不過是多死幾個而已,你非要看你的人都死光才甘心?”

“即使如此,也不能丢給你們一兩人去抵擋!”那牧不肯妥協,說着就要起身出去。

無名火起,壓抑了許久的情緒使得我一把扯住他,力道分毫沒有收斂,同時低吼出來:“你以為我願意救你嗎!北蒙太子有什麽了不起,你在我眼裏什麽都不是!”

“我要救的人是他!”我伸手一指景熠,“還有他的大局!所以你們是不是貪生怕死不需要跟我證明,跟你們的天下去證明!”

“你現在就好好的待在他身邊,盡快回你們的國土上去,再把他平安送回大夏朝的地界,”用力壓一壓心境,我直盯着那牧,“這才是你能幫我,也是幫你自己的,一旦他有任何差池,不用你弟弟,我會先去要你的命。”

幾句話逼得那牧再沒話說,縱是外頭尚未有打鬥聲起,我也不敢耽擱,沒有再去看景熠和那娅,抓起一把之前在驿站撿來的長劍就旋身下了車。

掃一眼四周,已經被圍了個嚴實,怪不得尚未起動靜,對方根本就無需擔心我們跑掉。

不急着湊過去,我立在車邊觀望,一番發洩之後,我反而冷靜下來。

陸兆元攔在幾個要接近過來的人前面,厲聲:“聽不懂是怎麽着!”

那邊一個人抱拳:“閣下說是逆水堂旗下,總要拿出信物來給咱們看看。”

我聽了輕哼一聲,陸兆元做了幾年逆水堂主,迎風閣誰還能不認識他,聽那邊的話說得生疏卻不掩客氣,就知道早确認了身份的,況且以陸兆元的資歷,哪是能随便掏堂內信物給個普通弟子看,那邊算準了這個,不過是在敷衍拖延,許暗中早叫人去找領頭的請示了。

只不知,守在這邊的是迎風哪一堂。

“笑話!誰在這領頭,叫你們堂主出來!”

就在陸兆元幾乎要惱起來的時候,總算有個小跑着往這邊來的弟子,近了與方才說話的那個耳語兩句,就見那人又是抱拳:“既然果真是逆水堂內,咱們當然不敢為難,自當放行。”

“只是——”那人話鋒一轉,道,“那馬車裏的人得留下。”

“這又不要看信物了?”陸兆元右手拿着的劍換到了左手,我知道這就是他耐不住火的征兆,“誰這麽大架子,面都不敢露的!你們倒是哪一堂?”

那弟子依舊客套:“此處山高地遠,我們堂主不在這邊,分堂主——正在會客,也不便露面。”

一句拙劣到可笑的敷衍,卻讓我聽了突然就是一頓。

心裏按捺不住的顫了一下,再壓不住,我走上前去,說話之前先把手裏這柄長劍抽出來,手上一旋,直指到那弟子的咽喉,惹得那邊一片刀劍出鞘的聲音,場面頓時收緊。

“去回,”我的聲音淡冷,“就說落影在這裏,叫顧綿綿出來見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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