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無人舟自偏(一)
顧綿綿怔一下,揚一揚頭:“是。”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顧綿綿此刻的聲音聽起來失卻了明亮,略顯晦澀。
“你!”宮懷鳴驚怒交加,看着與他直視的顧綿綿偏又說不出什麽重話,臉色愈發的難看。
少頃見他突然擡頭,朝得是景熠他們離去的方向,恨聲吩咐:“去追!把那些人給我抓回來!”
我聽了驟然一顫,作勢就要起身,卻被顧綿綿一把按住,她站起來低叫:“懷鳴!”
宮懷鳴看她一眼,沉聲:“這件事,你不準再插手!”
顧綿綿見狀一步躍到宮懷鳴面前:“到這個份上,你還不收手麽!”
“就是因為到了這個份上才沒有退路!”宮懷鳴說着掃了我一眼,催促下面的人,“還不快去!”
見有人得了令要動身,顧綿綿起了急,喊一聲:“都給我站住!誰都不許動!”
在場的大多是爍金堂的弟子,平日裏聽顧綿綿號令慣了的,盡管宮懷鳴的身份更高,還是依了指示将宮懷鳴和他親率的十幾個人擋住,一時猶疑,無人敢動。
宮懷鳴頓時急怒,猛的轉過頭,右手的紋風一把交到左手,一字一頓:“顧綿綿!”
這是我第一次聽宮懷鳴連名帶姓的叫顧綿綿,也是第一次見顧綿綿公然反對了宮懷鳴的決定,兩人大抵從未有過此等僵持對峙,包括那些瓦刺官兵在內,所有人都驚疑不定。
我看着宮懷鳴已經換了手的劍,看不到顧綿綿的表情,只是從她那有些僵硬的背影看得出她的艱難,我不知道如果宮懷鳴今天真的動了手,他們兩人之間,會不會自此傾覆。
忽然覺得自己實在幸運的一塌糊塗,至少在我與景熠之間,我從來不需要面對這種選擇。
“宮懷鳴!”我明白他的考量,現在薩烏洪在他的守衛之下死了,這罪過恐怕不小,他必須弄一個功勞去補,而眼下最合适的就是剛離開沒多久的那輛馬車裏的人,于是在他破釜沉舟之前突然出聲。
勉強提一口氣,伸手從薩烏洪身上把暗夜□□,勉強站起來,暗夜上滿是血,滴滴落地,不知是薩烏洪的還是我手上的,混在一起,滑膩的讓我幾乎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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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你今天殺了我,否則只要你下了這個令,以後的日子,你要面對的就是我沒日沒夜的追殺,”我盯着他,把話說得斬釘截鐵,“你掂量清楚!”
暗夜略寬的劍刃造成的傷口很大,盡管封了穴道,我按住傷口的手一松開,依舊止不住的在往外冒血,況且毒性消退之後,劇痛襲來,噬骨的消耗着我殘存的氣力,我知道這樣下去自己撐不了多久,所以必須盡快解決眼前的局面。
兵行險招,我給了宮懷鳴選擇,并不出所料的在他眼裏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兇光。
“懷鳴——”顧綿綿轉身扶住我,聲音在沉重中有一種微微的顫抖,“你不許碰她。”
宮懷鳴眸子收緊了些,臉色陰晴不定,到底沒有動。
“綿綿,”我側了頭輕輕推開顧綿綿,“叫人都退遠一點。”
顧綿綿遲疑着看我們二人:“你……”
我看着她笑笑:“你放心,現在只有他殺我的份兒,我動不了他的。”
“我不是——”顧綿綿嗫嚅一句,還是點了頭,揮揮手叫人散開,宮懷鳴見狀也是一臉陰沉的遣退了身邊的人。
“懷鳴,”我率先開口,“我知道你已不在乎聲名,如果這你是想做的大事,自然早已做好背負一切的準備,如你心裏所想的,你現在可以輕而易舉的殺掉我,甚至不需要你親自動手——”
我随意的往周圍一指:“你可以随便叫一個人出來,以後江湖上都再不會有落影這個人。”
“可是即便如此,就算你追回那些人,薩烏洪的死你依舊難逃其咎,不管是瓦刺北蒙,還是大夏朝,皇家事都是皇家事,哪有那般簡單分明,到時候功勞是別人的,罪過還是在你頭上。”
喘息片刻,我看了一眼顧綿綿,又接着道:“你看到了,我插手了朝廷事,并且插手的比你想象得要多要深,如果我死了,你的大事又沒有成,你極有可能不被容于整個天下,那時你要帶着這麽多人,帶着綿綿,到哪裏去?”
“我沒有能力逼你收手,但可以給你提供另一種方式,”我頓一下,擡眼,“一種你不需要失去那麽多,卻能全身而退的方式。”
宮懷鳴看着我,從他有些搖曳的目光中看得出,我說中了他所想,少頃聽見他開口:“什麽方式?”
“你我都知道,這個薩烏洪不是世子,卻在做着超越身份的事,大凡權勢之說,他籌謀的,必然只代表一部分人的利益,我相信瓦刺國內,一定會有比我更想破壞他計劃的人,如果你把他的死訊帶回去——”
我把手裏的暗夜擡起來,送到宮懷鳴面前:“同時交出兇手,如何?”
想薩烏洪死的人一定不在少數,有宮懷鳴這些人護着,他才能成大事,現在大事不成,薩烏洪卻被人殺了,如果剛好有一個兇手送到跟前,我相信會有人高高興興的幫宮懷鳴善後。
“你瘋了!”情急開口的是一邊的顧綿綿,“你現在還在朝廷的通緝名單上,再落到瓦刺那邊,你還能有命嗎!”
我只作未聞,只直直看着宮懷鳴,等他做一個決定。
暗夜輕盈,此時在我手裏卻有千鈞重,我明白自己賭的是顧綿綿在宮懷鳴心中的份量,交出的也并不僅僅是這一把劍。
就在我幾乎撐不下去的時候,我看到宮懷鳴把一個貼身心腹叫過來低聲吩咐了一句什麽。
并沒有太大的動靜,在宮懷鳴伸手接下暗夜的同時,那些跟着薩烏洪來的瓦刺官兵已全數被斃劍下。
我淡淡的低頭,彎了嘴角。
往瓦刺去的馬車上,顧綿綿手腳麻利的幫我包紮傷口,一言不發。
我看着她一副想哭的樣子,想要跟她說點什麽,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言言,”許久,還是她先開口叫了我的名字,“為什麽?”
“什麽?”
“你知道我在問什麽。”
我垂眼,是,我知道她在問什麽,她不懂為什麽她要以己為質的時候,我沒有配合。
猶豫一下,我告訴她:“綿綿,當男人想做大事的時候,會比我們想象的狠心得多,不要逼他們做這種選擇,并非愛或不愛,只是面對那樣一半一半的可能時,他們也許舍得,我們卻輸不起。”
“何況,他知道我絕不會傷害你,我們更加的沒有勝算。”
她怔一下,半晌無言。
顧綿綿那麽透徹的一個女子,一定懂得我想表達的意思,就算沒有危險,如果宮懷鳴真的當衆棄她于不顧,她要怎麽面對自己這些年的無悔跟随。
“那你的那個男人呢?”再開口時,她這樣問,“他又要做什麽大事,值得你這樣拼命?要你一個人出來擋這麽多人,又是愛還是不愛?”
見我一愣,她語出驚人:“你要救的根本不是那兩個皇子公主,而是你的那個人,那夜在傾城門口等你的那個,是不是?”
我看着她默然片刻,輕輕一笑:“是。”
停一下我問:“你怎麽知道的?”
她直直的看我,道:“你看那馬車的眼神,跟那夜你看那個人的,一模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