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回首天地黯(一)
我愣住,死死的咬住牙不出聲。
從小被他們說資質好,天份高,到頭來,原來我終于也沒能逃開。
許久,我淡淡扯動嘴角:“當然記得,我這胎保不住,小心闌珊又要怪到你頭上,不如把藥給我,我回去自己處置。”
“你确定要回去?”唐桀有點意外。
我垂眼:“嗯……還有事情要做。”
“不用擔心我,再怎麽樣,還有沈霖在,必要的時候,我會去找他,”停一下,我問他,“聽闌珊說要去南方,你有什麽打算?”
“我能有什麽打算,”他朝屋外的方向示意了下,“自是跟着她。”
笑了笑,他有些釋然:“沒有了那座城,她終于不必再受束縛,大概,也是一件好事。”
我沒有再問唐桀為什麽不怪景熠,明白若他能說,一定不需要我問。
“把藥喝了,能幫你穩幾天,”唐桀指指我手裏的藥碗,“後面的,還是要你自己狠得下心。”
我一怔,唐桀明知道我的身孕沒有保下來的可能,卻還是給了我保胎藥?
“你——”
他苦笑一下:“多年前不明白,總想着是為她好,後來才懂得,人人皆有選擇的權利,哪怕邁一步就是萬丈懸崖,也是我們必須背負的。”
我點頭,将手裏的藥一飲而盡。
回宮的時候已是第二天深夜,我徑直奔了內禁衛大牢。
依舊的守衛森嚴,傅鴻雁和郭兆麟都在,我看看有點驚訝卻不肯讓路的兩個人,皺了皺眉:“該通報就去通報,你們是守着裏面的人不讓出來,我現在是要進去,等我打算帶人越獄的時候你們再攔不遲。”
頓一下,我有點頹然的補了一句:“我累了,別讓我動手。”
順利進來,顧綿綿看到我的第一句便是:“你竟然還回來?”
我沉默一下,笑笑:“怎麽所有人都認為我不該回來。”
見她扭過頭去不語,我挨着牢欄慢慢坐下來,雙手摟着膝,背靠在牆上,聲音緩慢悠長:“綿綿,你放心,只要我在這裏,就不會讓任何人動你。”
顧綿綿不看我,也不出聲,反倒是宮懷鳴朝我瞥了一眼。
“落影原該是我娘的名字,她和闌珊是雙生姐妹,十三年前與先帝同一天離世,我爹是容成弘,他是驸馬,我的名字是容成錦言,後來因為要進宮,變成了容成錦。”
目光收回來,也不管有沒有人在聽,我只是清淡敘述。
“綿綿,記得我有一次問你,如果懷鳴要娶妻,你怎麽辦?那時你說,要想盡辦法攔着,”垂眼彎一彎嘴角,我嘆一口氣,“可是他要娶妻,我能想什麽辦法攔着呢?于是便是那時候,我把容成潇給殺了,就是原本要做皇後的那個,然後自己取而代之。”
“你說,”我輕輕一笑,“我是不是很厲害?”
餘光看到顧綿綿總算擡眼看我,少頃點頭:“是,如果那時候我知道,一定覺得你十分了不起,為你驕傲,替你歡喜。”
蹙一蹙眉,我壓下瞬間湧起的難過,依舊淡笑着:“我知道。”
“可是那時候我不能說,他是皇帝啊,什麽不知道呢,做這等事,要比對敵百十個絕頂高手還要小心謹慎,略一疏忽,便是滅頂。我有時候是多麽羨慕你,可以把一份感情表達得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可以時時刻刻的站在你喜歡的人身邊,到我,我等了十年,卻要為了那個虛幻的名份去做別人的女兒,插手那些原來不屬于我的争鬥,讓他惱我自作主張,讓我爹日夜擔心,我娘泉下有知,也會傷心吧。”
“現在,他滅了傾城,我朝不保夕,連你也說,與我兩清了……”
“綿綿,如果你是我,你怎麽辦呢?”停頓一下,我又兀自搖頭,“算了,莫說你不是我,便是一年前的我自己,也絕想不到今日會面對如此境地。”
“想不到?”說話的是宮懷鳴,看起來精神好了一些,“你是容成家的人,怎麽會料不到這個結局?便是料不到別的,還料不到有朝一日要面對非此即彼的選擇麽?”
我看着他,道:“我覺得我的立場已經很明白了,只可惜你沒有與我站在一邊,你可以怪我隐瞞身份,但我從未傷害過那座城,從你改掉綿綿毒方的那一刻,你就已經失去了指責我的權力,我在容成家四年,在傾城十四年,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一目了然?”宮懷鳴忽然仰頭一笑,“覺得一目了然的只是你自己,到如今你還以為是我害了傾城嗎!還——”
“懷鳴!”顧綿綿忽然回頭打斷他,“別說了!”
宮懷鳴愣了一下,道:“綿綿,我不是想推卸責任,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犯下的錯負責,不管是不是有意。我受到了應有的教訓,不敢怨任何人,但她還要當局者迷到什麽時候!她自己說了,做皇帝的,哪有什麽不知道,也許從一開始皇帝就知道,偏只留她一個糊塗!”
“落影,”見顧綿綿沒有堅持,宮懷鳴看着我道,“沒有與你站在一邊的并不僅僅是我,真正站在對面,害了傾城的,甚至都不是皇帝,不是容成耀。”
我心裏晃了一下,站起身皺眉看他:“那——是誰?”
“懷鳴!”顧綿綿此時開口,再一次阻止了宮懷鳴。
“言言——”顧綿綿轉過來握了我的手,擱着牢欄,她的手溫熱,我的冰涼。
“之前我對你說的那些話,你都忘了吧,”她緊緊的握着我的手,仿佛怕我跑掉一般,“我們多年情誼哪會那般輕易能清得掉,現在便是我終要死在這裏,我也不會怪你,你記得了。”
“綿綿,”我只看着她,并不理會她說什麽,“告訴我,是誰?”
顧綿綿的話到底沒有說出來,一雙手從身後扶了我的肩膀,讓我渾身一顫。
我掙開顧綿綿的手,轉身看到熟悉的身影,仰頭問:“是誰?”
景熠目光閃爍:“言言——”
我呆了一呆,讷讷的:“原來你真的知道……”
推開他,我向後退了兩步,依次看着在場的三個人,聲音有點抖:“你們……”
沒有人出聲,景熠略擡了擡手,沒有靠過來。
我把頭低下去,心裏的混亂片段開始一點點的靠攏,許多疑惑和空白瞬間成型,拼湊出的真相幾乎讓人窒息。
咬咬唇,我忽然就朝外面跑出去。
門外,傅鴻雁和郭兆麟自然都在,小心翼翼等着裏頭的消息。
我也不說話,伸手從旁邊的侍衛手裏切了柄刀過來,不顧四周頓時的混亂,我一把扯了傅鴻雁的衣領:“告訴我,是誰指使你,是誰讓你殺他?”
見傅鴻雁面上一僵,我急怒乍起,一刀砍過去:“是誰!”
他朝側面閃了一下,沒有抵擋也沒有還手,沉聲:“就是你想到的那個人,何必非要我說出來?”
血剎那沖上頭,我說不出話,沒有任何猶豫的,跟着就是最厲害的招式招呼過去,仿佛頃刻殺了他,那個事實就會煙消雲散。
周圍的侍衛敢動手的不多,郭兆麟見狀忙着來攔:“娘娘!”
我哪裏理他,真動起手來,郭兆麟差得遠,便是我此時有些亂,還是輕松擊退他,下一招依舊去取傅鴻雁的命。
還有人來攔我,從背後抓了我握刀的右手臂,我看都不看,左手接刀回身就是一招劃過。
那是一柄侍衛用的長刀,不比暗夜的輕巧短小,所以我變換了常用的招式,堪堪狠烈,只求速速擺脫,這個時候,我已經不在乎大開殺戒,誰擋我,誰就活該命喪當場。
所以當我看清來人的時候,那刀已經濺起一道血跡。
許多驚呼驟起,方才不敢動手的那些侍衛終是按捺不住沖上來,被景熠擡手攔了。
看着景熠手臂上的血迅速暈染,我頭有些暈,咬牙,死死的握緊手裏的刀柄。
“你到底下得去手了,”景熠低頭看了一眼,沖我笑了笑,“這樣很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