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答案

徐北約的是一家粵菜館。

他到得很早。在裴芷提前二十分鐘抵達餐廳時, 他已經坐下點好了菜。見她來了, 把菜單推過去, 問:“還要加點什麽?”

他今天穿一身鉛灰色休閑西裝, 樣貌端正五官出衆,溫聲說話的樣子總是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裴芷別有心思垂下眼,掃了一眼菜單, 适她口味的都打上了小勾。

昨晚在內心對峙的兩股力量又開始冒頭, 擰巴着扭打在一起。

她不動聲色, 只是搖頭:“不用了,你點就行。”

徐北不是話多的人,但會把握時機和節奏。聊到話題了,他靜靜聆聽時刻偏多, 快冷場時又會适時抛出下一個話題。

這樣的人對任何事情掌控力很強, 相處多了會發現其實節奏一直在對方手裏。但又不會讓人很快察覺,有點兒溫水煮青蛙的意思。

裴芷心裏裝着事兒, 格外在意每個細節。

好不容易話題轉到工作, 她裝作不在意地提起:“你知道我爸這幾天都在和誰應酬麽?昨晚那堆禮盒拿回去, 貴重得我以為他做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是和A創。”徐北笑笑, “但沒有你想的那麽精彩。只是普通往來。”

“普通往來麽。”裴芷狐疑地擰着眉, “出手可真大方。”

指尖漫不經心在桌面上劃過,她像為他打抱不平道:“我爸之前還說都是你在跟進。要我說,該送也是送你。他就當一吉祥物坐鎮,有什麽資格收東西啊。”

話點到即止,裴芷擡起眼皮去看徐北。

他還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 完全沒被她話裏刻意帶出的情緒影響到。半晌,柔和一笑:“你爸是領導,應該的。”

徐北的脾氣看似是一團棉花,怎麽敲打都能以柔克剛內部消化,壓根不給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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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試探起來,更驚訝于他的自身防禦固若金湯,根本不給你可趁之機。

裴芷撇了撇嘴:“我倒是不認同你這觀念。雖然現在大環境是這樣,但我還是傾向于誰幹的實事功勞該歸誰。好處都給領導吃了,那還有什麽動力啊。”

沒想到她能這麽說,徐北微感詫異:“我怎麽覺着我領導不是你親爸?”

“是我親爸我才敢這麽說。”裴芷撐着下颌歪向窗邊,随口問道:“我回來以後看你一直挺忙的,怎麽還叫你接合作項啊?”

話題被一點點打開,徐北順勢而接:“本來不是我的,臨時和別組同事換過。”

“才換啊?”

“嗯,差不多你回來前後。”

倒都和裴忠南說的對上了。

都說君子坦蕩蕩,他半點兒不加掩藏把旁敲側擊完美掰回。裴芷幾乎相信自己就是疑神疑鬼,胡亂給對方套帽子。

一頓飯吃得費盡心機。

結完賬,她手機一震收到新信息。等扣費到賬的空檔,她點進去一看,是謝行發來的。

昨日争吵仿佛還在眼前,但他卻把情緒隐得很好,只問她有沒有時間,想約見面。

想到昨天他說會找出調走副主編的人,她還懷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今天這場對徐北的試探無功而返,只期待他能查出點什麽,于是回道:【在哪】

那頭似乎盯着屏幕等消息,回複飛快:【dreamer。你過來嗎,還是我去找你?】

裴芷低頭敲着【我過去】三個字,對方又發來一個表情。

——小狗睜着圓眼可憐巴巴期待的圖。

她怔了一下,去看聯系人擡頭。沒錯,是謝行。倒是第一次見他發這種往日極其不屑的賣萌表情包。

于是【我過去】三個字後還追加了一個句號。

回完消息,徐北剛好出現,問她:“去哪兒?我送你?”

裴芷從包裏取出車鑰匙,在指尖轉了一圈:“我自己開車了。”

“回家嗎?”他問。

明明是去dreamer,指腹摩挲着車鑰匙上幾個按鈕,她也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話到嘴邊一拐:“對啊,回家。”

“嗯好,那路上小心。”

裴芷發現自己有當特務的潛質,車子駛出停車坪,還真往家的方向拐了過去。她這出行為毫無緣由但完全是下意識的舉動,直到下個路口才轉回主路。

就好像信任破裂一條細小的裂縫,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在此期間所有行為,是出乎自己意料的。像是防着誰,又像是只為讓自己安心。

裴芷抵達dreamer沒通知江瑞枝,進門直接往緊閉的會議室走。

迎頭就撞上了捧着快遞盒的小吳。

這幅樣子讓她陡然記起消失在dreamer的不知名快遞。于是捎帶駐足,問道:“小吳,後來有看到我那快遞了嗎?”

小吳搖頭:“還沒有。奇怪了,上回來的時候還心急火燎的。我當時說您約莫一周回來,到現在也沒再見他送來。要不等等,我給快遞公司打個電話。問到跟您說。”

憑空出現又消失的東西着實令人在意。不過眼下只好如此。

裴芷留了個心眼,問他:“你還記得當時是誰送的麽?”

“不是常送咱們這兒片區的小哥。不過大概還有點印象。”小吳細細回憶了一下,認真道:“他下次來我準能記的。”

裴芷叮囑着多留意,在小吳愕然的視線注視下敲響會議室的門。

連請進都沒聽到,門從裏邊被拉開,帶動些許風聲。

謝行站在門框內,身量挺拔,依舊需要她擡眼去夠,卻削減了少年人的風發意氣。碎發散亂在額前,覆下一片陰影,眉間盡是疲憊倦意。連昨日眼下的烏青也更濃郁一些。

她不再看他的臉,垂眸。視線經由自然下垂的手腕時一震。昨天她留下的、被碎玻璃劃過的傷口褪去鮮亮血紅,就這麽深褐一層暴露在空氣中。

這人怎麽會把自己折騰成這幅鬼模樣。

內心滋生起煩躁,她開口:“不是說有事嗎?”

“嗯。”

他點頭,聲音沙得厲害:“我給你看點東西。”

關門聲落在身後,裴芷沒管公共開間打量的眼神緊跟其後。心底有個聲音告訴她,即将面對的比外間探究的目光重要得多。

放在她面前的是一小段視頻,很眼熟。正是昨天在會所發生的事。

只不過存在他手機裏的這段,與之前在監控室看的角度不太相同。

視頻進行到徐北在廊下等她之時,謝行欠身湊到她身邊點下暫停。裴芷不解,仰頭看他:“怎麽了?”

“你看他手裏。”

裴芷依言放大畫面,隐約察覺到徐北手裏握着的白色手機格外眼熟。

“你的,是嗎?”他在耳邊問。

氣息拂過耳廓,帶着溫熱的躁意。

裴芷不着痕跡偏移角度,反複又看了幾遍,心裏有了答案嘴上依然保守:“不确定。”

他不介意她的态度,重新點下播放鍵:“繼續往下看,你就知道了。”

畫面再次暫停是在徐北幫她找手機時撥電話的樣子,他偏身站在臺階上,手裏握着的赫然是一臺黑色手機。

“不奇怪嗎?他身上有一黑一白兩部手機。”

裴芷稍稍蹙眉,就聽他繼續嘲諷道:“其中一部還那麽巧,和你的一模一樣。”

“所以最後手機是誰找到的呢?是他嗎?或者,是他和誰一起?”

謝行了解她,句句發問都踩在她最敏感之處。

一層一層質疑像在剝絲抽繭,要把最裏邊隐藏的東西生生揪出來。

與他說的一樣,手機确實是在她不在場的情況下,被徐北和服務生一起找出來的。或許最終由服務生發現,也是為了避免猜忌刻意為之。

摧毀信任只需須臾,重鑄卻要花費千萬倍的工夫。

對謝行是,對徐北也是。

從昨晚和裴忠南談話過後,心底隐隐有個想法正在呼之欲出。這顆懷疑的種子不需要刻意澆灌,它自己會汲取力量茁壯成長。

裴芷覺得心驚,潛意識覺得徐北藏她手機的動作顯得多餘。

他刻意引導自己去找手機的必要在哪裏,他想做什麽呢。

她看向謝行,心裏倏地就有了答案。

——或許,徐北的最終目的是,讓她去看監控。間接發現謝行和唐嘉年的關系。

他也在埋下懷疑和猜忌,不過不是為他自己,而是刻意插手她和謝行之間的事。

背後沁出一層又一層冷汗。

裴芷第一次察覺到徐北溫柔無争的背後,竟然包藏禍心。也後怕他這麽一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心機如此幽深。

倘若沒發現呢。

後果是怎樣,她不敢想象。

見她凝神深思,謝行知道她必然已經想到這一層,冷靜客觀地、不是以一個受害者而是一個旁觀者的态度,與她說:“另外,昨天會所所有監控記錄都被人删了。人要是心裏沒鬼,何必删這麽幹淨。”

裴芷放下手機:“那這段呢?”

“門廊下的金絲雀記得麽。養鳥的人自己裝的。”他三言兩語解釋清楚,“我問過白天在監控室的保安,他發誓絕不知情。不過有意思的是,監控消失之前,徐北叫他出去一起抽過煙。”

該說的話點到即止。

手機只是一個引子,裴芷心裏不再是簡單猜測,懷疑滋生,讓她已經把其他接二連三的事都與徐北釘死在一起。

愧疚和不安交織在一起。

她忍不住蹙眉,提道:“A創那件事,對方應該欠徐北一個人情。”

話不能說太滿,畢竟凡事講求證據。

謝行與她相隔半張沙發,聞言僵了兩秒,手背抵着額猝然輕笑。

“你在信我。”

他用的是陳述句。陳述一個光是說就能讓自己由衷感到高興的事實。

裴芷微愣,很快打斷:“我只是在找一個可以商量的人。”

“那也不錯。”

他垂下手,情緒洶湧的眸底朝她撕開笑意:“至于A創,所有高管都能作證,那個姓副的跳過去和唐妩無關。”

裴芷蹙眉:“他不姓副。”

“好,随他姓什麽。”謝行看着她的眼,認真道:“和我無關。”

不知怎的,裴芷想到了他發來的表情包——眼神濕漉漉又明亮的小狗。再開口,聲音似無奈:“這次沒說不信。”

只破開一個缺口,他就滿意了。

驀地從沙發上起身,幾步後俯身,單膝跪地半蹲在她面前,仰頭看她。

明明在說別人壞話,眼睛卻亮得不像話:“徐北那人陰險得很,托關系把人搞進去也不直來直去。輾轉了四五道關系,才打聽到确實是電視臺對接項目那兒推薦的人。”

他眼下烏青一片,仿佛好幾宿沒睡過整覺。

眉眼是憔悴的,但眼神卻在發光,好像在說

——誇我。

作者有話要說:  裴裴:我的妥協就是給你回消息時加一個标點符號:)

我仿佛有一種要甜的預感

你們好無情,最近評論好少,沒看到我卑微地跪在這裏嗎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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