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6
從第一次造訪裏世界回來之後,不二便開始玩起了消失,即使越前跟他同住一間宿舍也常常連着幾天看不到他的蹤影。
通過偶然一次碰到幸村并簡單交談,越前大概知道不二在忙着追查裏世界裏一個監視了很久的罪犯,已經到了快收網的階段,暫時不便被打擾。雖說已見識過裏世界熱鬧繁華的美好一面,但關于不二告訴他的充滿罪惡的另一面,越前卻一直無緣見到,所以他很想看看在裏世界抓捕犯人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特別期待能夠見到不二。
估計着不二會回宿舍休息的當天,越前強撐着不肯入睡,甚至為了怕自己不小心睡過去而錯過了與對方面見的機會,他拿了一盆平時敬而遠之的仙人掌捧在手裏作為警告自己的工具。可就算這樣,當十二點的鐘聲剛過,他就撐不住了,腦袋一點一點的,好幾次都差點被仙人掌尖銳的硬刺紮到。
“越前,小心!”才一推開門就看見越前捧着仙人掌直直栽向地面,前面還有好幾盆仙人掌在等着他,不二心中一緊,也顧不得這些都是自己平日的愛物,敏捷的沖過去把它們踢飛,伸手把越前扯進懷裏。低頭看着茫然望向自己的琥珀貓眸,不二好笑又好氣,把他緊緊抱着的仙人掌拿過來放到一邊,微蹙着秀雅的眉,道:“你這是準備做什麽?”
目光怔怔的随着被拿走的仙人掌移動,越前小聲嘀咕道:“沒做什麽,我在等你。”
“等我?”冰藍色的眸子微微閃動,不二靜靜注視了越前片刻,起身去為自己剛才的一踢善後。心愛的仙人掌、精心挑選的花盆被摔得滿地都是碎片,看得不二好是心疼,語氣也不如平常那麽溫和,淡淡的反問:“不好好睡覺,你等我幹什麽?”
可能是猜到不二心情不太愉快,越前走過去幫忙,道:“我聽幸村前輩說你們最近準備在裏世界抓一個犯人,我也想參加。”
擡頭看了越前一眼,不二沒說話,把殘局收拾完畢之後才開口道:“本來我就是過來叫你的,結果沒想到你正抱着我的仙人掌打瞌睡……”早知道是這樣,就提前通知了,白白損失了他這麽多寶貝,心疼死了。
“誰叫你平時回來一點聲音都沒有……”不服氣的嘟哝了一句,越前挑起眼角偷偷打量着不二,最後不情不願的道:“對不起,不二前輩……弄壞的花盆……我賠給你。”
“算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抽空再弄就是了。”越前的主動道歉倒弄得不二沒脾氣了,輕輕嘆了一口氣,拍拍低垂着的小腦袋,他微微笑道:“走吧,大家都已經在準備了,我也正好跟你說說我們的抓捕行動是怎麽進行的。”
因為今晚帶越前去裏世界的主要目的是觀摩此次行動,不二将他帶去了支援組所在的樓層,恰好碰到幸村也在。略顯意外的挑眉,不二道:“還沒去睡?今晚你也打算參加嗎?”
“嗯,你要跟手塚他們一起行動,越前我帶着吧,反正也只是觀摩而已。”沖越前微笑着點了點頭,幸村示意他跟上自己,邊走邊道:“一般情況下,抓捕之前都會由我們這邊負責收集情報,所以每一次行動時都會有一個人跟着行動組那邊。不用擔心不二,他只是跟随,應該不用出手的,很安全。有什麽問題盡管問,不用拘束。”
和幸村交談過一次,覺得對方和不二一樣态度溫和,越前沒有任何抗拒,乖乖點頭道:“那就拜托了,幸村前輩。”
裏世界除了冒險區域擁有各自的特點以外,其他地方與表世界使用同樣的計時方式,此刻也是深夜。但越前和幸村出現的地方卻熱鬧非凡,許多裝扮極富個性的年輕人擠在寬敞的街道上,歡聲笑語不斷傳來,就好像黑夜與他們無關,縱情享受着這一切似的。
“這是……涉谷?”看着不遠處不容錯辨的标志性建築,越前驚訝的挑了挑眉,滿是困惑的看向幸村,小聲問:“不是說抓捕行動嗎?”
手指輕點嘴唇示意越前噤聲,幸村帶着他随人流朝前方一處像娛樂場所的地方走去,目不斜視的道:“看看你的周圍,然後告訴我,你認出了哪些人。不需要說出名字,只說幾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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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幸村的指示朝四下張望,越前本想着不二告訴過他“自己人看起來就是表世界的樣子”,可一眼看過去才發現周圍所有人都是奇特的扮相,根本無法分辨出到底哪些人混在人群裏。
“不用抱着幻想了,這時候除了同一小組的人,誰都認不出他們的。”一眼就看穿了越前那點心思,幸村冷淡的勾了勾唇,低頭在他耳邊提示道:“靠你的直覺去判斷,不要被外表蒙蔽了眼睛。”
可能是幸村的提醒起了效果,越前在認真打量了周圍的人群一會兒之後,漸漸能夠從中體會出一點不同的地方了。他無法形容那種感覺,如果硬要說,應該是一種莫名的吸引,就像動物能從森林裏準确找出自己的同伴一樣。最後,他用肯定的語氣告訴幸村:“五個。”
應該是六個才對,但越前未曾接受訓練就有這樣的敏銳直覺,幸村無疑是滿意的。冷淡的紫眸裏漾開一抹淺淺的笑意,他既不說對,也不說不對,只擡手拍了拍越前的肩膀,繼續随人群一起移動腳步。
他們最終的目的地是一個看起來像酒吧一樣的場所,越前才一進去就被震耳欲聾的音樂弄得直皺眉,因為他從來就不喜歡這種嘈雜的地方。被幸村拉着擠到一個相對人少的角落,看着一個個将顏色奇怪的糖果扔進嘴裏,神情逐漸癫狂的人,他忍着追問的沖動,抓住對方的手在掌心寫道:“du品?”
并不着急回答,幸村用指尖碰了碰越前的後頸,緊接着他的聲音便傳進越前耳中:“這是內部通訊頻道,不用說話,想就行了。”略微頓了頓,他笑着接過侍者送來的糖果放進嘴裏,并露出很滿意的表情,過了片刻才又對一臉錯愕的越前道:“吃吧,除了會比較亢奮一點也不會有其他的效果,我相信你能抵抗這種類似精神興奮劑一樣的東西。”
有點猶豫的盯着糖果看了好一會兒,越前慢慢拿起一顆皺眉吃下去,覺得甜甜的也沒什麽怪味道,只是莫名生出一種想沖進人群亂叫亂喊的沖動,不過克制也不是難事。但他想不明白的是,這種東西表世界也有,也算是半合法化的,這些人為什麽一定要跑來裏世界享用。難道所謂的管理者,就是裏世界的警察嗎?
“我們不是警察,這種大衆化的東西不需要我們去管理,我們管的是破壞裏世界整體環境的東西。”知曉了越前的疑問,幸村微微一笑,目光在亂作一團的大廳裏逡巡一陣,突然道:“看九點鐘方向。”
順着指引看過去,越前看到一個與現場狂熱氣氛格格不入的人,那人正被另一個人扶着,面露恍惚的笑容,身體不時抽搐一下,而那個人正是他之前認出來的同伴之一!一種難言的危機感襲來,他忍不住抓緊幸村的手,問:“我們不過去嗎?”
“不用……不二只是在确認情報的正确性而已,那是他的職責。而且手塚他們已經就位了,只等他确認完畢就會動手,不用擔心。”面色仍是淡淡的,幸村垂眼望着緊緊抓着自己,顫抖得越發厲害的手指,柔和的聲線變得冷漠了不少:“接下來我會跟你講解我們抓捕的原理,否則光看你是看不出什麽的,聽好了。”
“罪犯就是扶着不二那個,他給不二使用的是一種精神致幻的東西。這種東西根據客戶需求的不同有很多種,但不論哪一種都是用裏世界的人的真實經歷制成的,比如說客人想看分屍的場景,那就有一個人會在裏世界被活生生的分割。也就是說,每一件這種東西的背後,就是有一個人在裏世界受到重創甚至死去,這是我們不能容忍的。”
“手塚他們要做的就是在裏世界把這個罪犯控制住,而此刻在表世界,真田他們也已經鎖定了這個人。兩邊的行動必須同時成功才算是真正完成這次抓捕行動,裏世界失敗,意味着真田抓到的只是空殼,罪犯的意識依然可以逍遙于裏世界;而如果表世界失敗了,罪犯的意識會重回大腦,他可能逃脫讓我們沒有證據,也可能暫時消失于裏世界,下次回來以什麽樣的身份,在什麽地方,誰都不知道。”
聽完幸村的解釋,越前緊蹙着眉久久沉默,他大概已經明白了自己未來的工作性質和困難程度。他不會再天真的追問幸村“可不可以一直鎖定罪犯直至對方再次出現在裏世界”,因為這些天來不二給他看的書已經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裏世界設計的缺陷在于只看到了人性的美好而忽略了醜惡的那一面,沒有那麽多關于安全的法則。秩序管理者的存在,就是要彌補這些因人性的醜陋而不斷擴大的漏洞,維護裏世界的整體平衡。
可是……管理者的數量那麽少……怎麽可能面面俱到……
“好了,走吧,已經結束了。”就在越前低頭緊咬嘴唇的時候,幸村已經站了起來,拉着他快步走出了這片嘈雜的環境,一直走到街道安靜的轉角。摸摸低垂的小腦袋,幸村微笑道:“別難過了,有時間傷感,還不如抓緊受訓,争取早日成為我們的一員,分擔一點壓力。”
結束連接,退出裏世界後不久,不二也回來了。可他剛一睜眼扯掉後腦的連接線便立刻沖進衛生間緊緊鎖上門,痛苦的嘔吐聲随之傳來。
“不用擔心,他一會兒就好了。”從工作艙中坐起,見越前正準備追過去,幸村出言阻止。望着困惑與擔憂交織的琥珀貓眼,他淡淡的道:“致幻劑一定是讓他看到了什麽無法忍受的畫面,吐完了好好睡一覺就沒事了。你現在過去,反而會讓他難堪,不二可是一個相當驕傲的人。”
聽幸村說得合情合理,越前只得停住腳,低頭輕聲問:“不二前輩……究竟看到了什麽?”
“誰知道呢?也許是分屍的場景,也許還有更過分的,總之都是根據客戶的要求制作出來的東西……”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言,幸村去泡了兩杯咖啡,自己捧着坐在窗口慢慢喝着,眼神飄忽。“不要去問不二看到的是什麽,他雖然不需要接受心理輔導,但肯定也不願意再想起來了。”
耳畔還不斷傳來幹嘔的聲音,越前默默點了點頭,走到幸村旁邊坐下。“前輩也看過那樣的東西嗎?”他突然覺得這些情報科的前輩很可憐——如果這也是管理者工作的一部分,那這麽多年下來應該已看過不少了吧,要怎樣的心理承受能力才會讓對方表現得像沒事似的?
也許知道越前正在心底憐憫自己,幸村輕笑一聲,眯眼看着窗外依然萬家燈火閃爍的城市,道:“成為無辜受害者的人更可憐,所以對我們來說根本不算什麽。看多了,也習慣了,只想多盡一份力保護這些人而已。”喝掉杯中剩餘的咖啡,他站起身道:“還有精神嗎?有的話跟我去一個地方看看吧,你就會明白我說的了。”
随幸村一起走出深夜靜悄悄的警察局大樓,當車子穿過城市越走越荒涼時,越前終于忍不住問正在駕車的幸村:“前輩,你要帶我去什麽地方?”
“還有一會兒,困的話就睡吧,到了我會叫你的。”仍靜靜注視着前方,幸村沒有正面回答,只擡手把副駕駛位的靠背調低,讓越前小睡片刻。
很想撐着和幸村多說點話,但從裏世界出來精神疲憊是難免的,越前很快便沉沉睡去。等到被幸村叫醒,車子已停在了一座白色的方型建築前,周圍都有重兵把守着,看得他越發疑惑。下車、經過道道安檢,再換上無菌服,越前幾次想問都沒能找到開口的機會,最後來到一整面牆都是落地玻璃窗的觀察室。
見越前站在落地窗前瞪大雙眼緊盯下面寬敞的空間裏并排放着的無數病床,幸村神情淡漠的面孔上飛閃過一抹悲哀,向來柔和的聲線摻雜進些許沙啞:“這些人都是在裏世界受了難以想象的重創,強烈的精神沖擊導致大腦受損而被送到這裏治療的。他們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是自己行為不當造成的,其餘的……不用我再解釋了吧?”
“治不好了嗎?”覺得胸口悶堵得難受,越前緊緊抿着唇,垂在身側的雙臂無法克制的顫抖。從這裏居高臨下看過去,看着與白色的病員服幾乎融為一色的張張面孔,他不認為自己看到的還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個個在裏世界死去的人的軀殼。這一刻,他似乎能夠理解父親強逼自己退出ATP去管理科的原因了,原來他看起來總是不正經的父親,肩上背負着這麽沉重的擔子。
苦笑着搖搖頭,幸村道:“能夠再次醒來的,不足1%……而且,你不會想看到那些醒過來的人的樣子……”
“不,我要看。”反正今天受到的沖擊已經夠多了,越前不認為自己還有什麽是自己不能承受的,只想多了解一點事實的真相。可當他真的在另一間觀察室看到那些醒過來的人處于什麽樣的狀态時,他覺得根本無法呼吸,軟倒在地上慢慢的,慢慢的把自己緊緊蜷縮成團,去抵禦那種由憤怒産生的痛苦。
越前從高處看到的是一間間沒有天花板的隔間,每一個小房間裏都有一個被鐵鏈緊鎖着的人。這些人,要麽神情呆滞,從唇角流下的涎水濕透了衣襟也沒有反應;要麽瘋狂哭笑,把鐵鏈扯得铮铮作響……還有的,他已經不忍再看了,因為這地方根本不像病房,更像關着無可救藥的瘋子的精神病院,是裏世界死去的人的修羅場。
“即使醒過來,但他們的意識還記得自己在裏世界的遭遇,根本無法承受那樣的打擊……所以,發瘋的發瘋,能自殺的也絕不會對自己手下留情……所以,我才會說,你根本不想看到的……”低垂眼睫掩住眼底巨大的痛苦,幸村蹲下身輕輕環住越前,将他的頭按在自己肩膀上,輕聲道:“明白了吧?和他們比起來,我們的感受根本不算什麽。”
死死抓着幸村的手臂,就像抓着救命稻草般不肯松手,越前用力吸着氣,好半天才啞聲問:“前輩,我什麽時候開始受訓?”
“不用急着這一時,你一定會成為我們中的一員的,越前。”輕撫柔軟的墨發,幸村将越前扶起來,轉身離開。
回程的路上,越前沒了睡意,想要忘掉剛才看到的一幕卻無能為力,低頭沉默不語。直到回了警局,與幸村分開的前一刻,他突然問:“前輩,龍雅是不是也是在裏世界裏死掉了,才一直醒不過來。”聽對方說了這麽多,他開始懷疑也許父親告訴他的不是實情了。
俊秀的眉眼微微一蹙,幸村盯着仰望自己,閃動着求證光芒的貓眼,淡淡的道:“他為什麽醒不過來,我不清楚。我只能告訴你,他出事的确是意外,我當時就在場,他并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