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
淩晨的雪下得很大,甚至能聽見簌簌的聲音。
不過半刻,已經鋪了厚厚一層,在黑暗裏延伸。
“這該是最後一場大雪了。”梁雲樊裹緊了衣服,這個氣候奇異的冬天已經快走到尾聲。
蕭宇琛沒說話,他一身黑衣,仿若融進空氣裏。
恍惚想起當初也是這樣猝不及防的一場大雪,他捉到了陸暮。
“甲二準備好了麽。”蕭宇琛聲音啞得不像話,梁雲樊還能聽出點緊張。
他嘆了口氣,“還需要點時間,你這樣真的可行麽?”
他們跟霍鐵約定的時間是明早,他們同時出發。
霍鐵那邊的人只有看到蕭宇琛才能放人,按理說他們應該在明天午時到。
蕭宇琛現在出發的話,應該明早就能趕到。
可萬一對方看見蕭宇琛覺得他耍詐殺了小五怎麽辦?
“霍鐵不會告訴看守小五的人我會什麽時候到,”蕭宇琛知道人在擔憂什麽,捏了捏自己的指骨道。
畢竟,對方目的就是羞辱他,最好能讓他心急如焚,體會奮力追趕後也挽不回的痛苦。
自然也就不會告訴看守的人。
“你們到時候能晚走就最好晚走。”
梁雲樊點頭,為了不讓霍鐵起疑,甲二會扮做蕭宇琛在今早出發,他們按照約定自然也是要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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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給你備好了。”
蕭宇琛轉身就走,“不必,動靜太大了。”
他們好歹還在城池裏,騎馬可能他還沒出城霍鐵已經發現了。
蕭宇琛一邁出,雪就落在了衣服頭發上,能停留的地方都積了薄薄一層。
他回頭看了陸暮所在的房間一眼,向外走的腳尖微妙的轉了個弧度似乎是想要轉身,最終還是停住。
“出發前幫我看一眼他。”
蕭宇琛走了兩步,又突的回頭,“算了。”
這種托付總顯得有些不吉利,蕭宇琛悶頭往前走,一切都還沒成定局。
梁雲樊看着人的身影隐入雪夜裏,不禁打了個寒噤,怔怔的站在那裏半天沒有動。
“怎麽起來了?”一件厚裘從身後披過來,擋住了肆掠的冷風。
梁雲樊促然回神,他眨了眨眼,看着繞到他身前的人。
姚時眼睛還有些睜不開,迷瞪瞪的給他搓手。
帶了點小心翼翼的道,“醒來沒看見你。”
見人沒有抽出手,姚時似乎是收到了鼓勵,邊用額頭試了下人臉頰的溫度邊道,“是做噩夢了麽?”
梁雲樊看着人這小心翼翼的樣子心裏也不是滋味,他主動握了握人的手。
“沒有,只是不太睡得着而已。”
姚時動作一頓,剛才還迷糊的人此時瞪大了眼睛,略微急促的笑了下。
低垂的眉眼顯出些缱绻的溫柔來,“那回去躺着好不好,和我聊聊天。”
梁雲樊不可抑制的想起曾經姚時對自己冷着臉避之不及的樣子,他伸出手輕輕的抱了人一下。
“好。”
他想說你不必有負罪感,也不必如此,本就是他使詐在先,但到了嘴邊又只化為了一個字。
今年的冬天實在是太冷了。
唯有抱着人能緩和一些。
其實按理說只下雪反而不會太冷,但合着風好像要将整個人都凍下一層皮來。
最開始落在眉眼上都會迅速化開的雪已經停留在了蕭宇琛的臉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結了一層冰。
比起出發時唯有雪帶來的光亮,天邊開始有一絲絲日光,但那實在是太微弱了。
蕭宇琛有些慌,他沒法用天色判斷時辰了,焦急恐懼慢慢的啃噬心髒,催促着他快一點再快一點。
一個人在雪地裏行久了,不僅容易沒有方向,還有難以言喻的孤寂感。
有一瞬間,他甚至忘了自己為何拼命趕路。
在劇烈的心跳聲中,蕭宇琛有些恍惚,好像後面追着一群人,他必須拼盡全身的力氣才能保住性命。
短促而劇烈的喘息越來越頻繁,身體像脫離了掌控變得越來越重,身後的破風聲穿透風雪下一秒就要洞穿他的心髒。
那感覺太過逼真,蕭宇琛手一緊,下意識的回頭。
一聲嘶鳴在曠野中響起,高調的起音最後歇于喉嚨裏,變成破碎不堪的痛苦吼叫。
蕭宇琛在雪地裏滾了兩圈才停下來,他面朝天的躺着,瞳孔裏仿佛還映着剛才回頭那瞬間腦海裏的畫面。
那是年少被追殺的他,以及落在他身前的身着紅衣的人。
那是怎麽回事,梁雲樊不是說他是被逼得直接跳下了懸崖嗎?
馬掙紮了半天最後也不動了,口吐白沫,不停的哼哧哼哧的喘氣,鼻子那塊雪都化成了一灘水。
雪花落進眼裏,蕭宇琛猛烈的眨眨眼,感覺才像回籠。
他站起來,樣子有些狼狽。
翻滾間的力太猛,頭發散亂,加上皮膚被凍得發僵,手肘很容易的就破了一大片皮,血淋淋的混着泥土和血。
蕭宇琛蹲下身看了看馬,極速奔跑狀态下猛然被拉繩,停下了這段時間內就再也跑不了了。
他解下糧食放在馬的嘴邊,轉身繼續往前走。
雪還在下,幸運又奇跡的是這匹馬還活着,用腦袋護着糧食卻沒有吃。
“主子,怎麽了?”小五看着忽然停下的人,不明白一路疾馳的人怎麽忽然停下。
此時盡管還是暗沉沉的,卻明顯能感受到天亮了。
路上漸漸的也有來往的人,許是這馬太奇怪,周圍站了不少人,還有百姓想試着将馬牽走,不過拉不動又跟周圍的人吵起來。
誰都想要,誰都怕別人牽走。
蕭宇琛沒有說話,他頓了一秒,翻身下馬,飛快的走了過去。
他彎腰去拉馬的缰繩,馬沒有動。
周圍的人瞬間嘲諷起來,三言兩語的奚落這也想撿便宜的人。
蕭宇琛嗤笑了一聲,站起身來轉身就走。
剛走兩步就聽見聲音很大而短促的一聲鼻息,接着就是周圍人傳來的驚呼。
蕭宇琛沒有回頭,繼續往前走,身後的馬就跟着來了。
等再啓程的時候就是兩人三馬了,跟梁雲樊遇到的時候對方指着那匹馬,有些詫異,“這是備用?”
跟着跑了這麽久,就是換馬也沒用啊。
蕭宇琛回頭看了眼正在甩鬃毛的馬一眼,一直暗沉的眼顯出一絲淺淡的笑意。
他向來不信那些玄乎的東西,可他看着馬的那瞬間有種自覺就是在等他。
那這沾着靈性的馬也能帶來些好運吧。
剛才梁雲樊說他們才出發沒多久,那這樣算起來就算對方全速前進,他在路程過半的時候就能追上人。
更何況還有甲一暗地裏跟着。
“不是備用,”蕭宇琛揚鞭,目光看着遠方,一直暴戾着的人多了些溫柔,“是接他回來。”
梁雲樊看着遠去的兩人一馬,在風雪裏越行越遠,想起剛才蕭宇琛的狀态微微皺眉。
這可不是個好現象。
……
車轱辘不停的壓過雪地,蓬松的雪帶來有些清脆的沙沙質感。
馬車裏坐着三個人,卻是異樣的安靜。
“好久不見。”
最後還是陸暮率先開口。
話音還未落,另一個清朗的聲音就踩着餘音響起,好像一直在等着似的。
帶了點控訴和譴責還有不自覺的委屈。
“你還知道是好久。”
陸暮不動聲色的斂眉,其實他沒覺得有多久,不過跟這小崽子待久了,怎麽順毛已經是過于容易的事。
陸遠看人不說話,又惴惴不安的覺得自己的态度是不是太不好,想開口又憋着一口氣——當初人走的時候他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再哄一句就好了,陸遠想,小爺要大度一點。
陸暮沒看出眼巴巴看着他的青年的心思,目光移向霍鐵,“麻煩你了。”
“沒有。”霍鐵只說了兩個字。
也确實沒有麻煩他,說起來,在這之間他還是賺了的。
畢竟是陸暮幫他找到了當初給他致命一擊的人是誰,還救了他一命。
而他不過是演一場局,找個借口把人帶出來,甚至那些許諾給蕭宇琛的免費制造兵器也不是免費,只是費用是由陸暮提供罷了。
“那筆武器的差的銀兩到時候就讓陸遠給你。”
此話一出,兩個人都皺了眉,霍鐵剛欲說話,旁邊的‘表弟’率先驚叫出來。
“什麽叫我給,”陸遠也顧不得要人哄他的事了,眼裏有些暗沉:“你不回去?”
陸暮看着陸遠從最開始的驚訝到很快收斂情緒的變化,甚至抓住了一句話背後所含的信息,略微有些欣慰,“你長大了很多。”
“誰跟你說這個?!”陸遠咬着牙低吼。
他現在也算是頗有威嚴的小将軍了,可在陸暮面前仿佛還是那個跟着轉的人,什麽情緒都忍不住。
“你為什麽不回去?”陸遠想着眼睛都有些紅。
陸暮看着那熟悉的執拗的像小獸般的眼神,尾指不自覺的蜷縮了下,剛想說話霍鐵到是先開口了。
“你若不離開,錢我也不會退你的。”
畢竟當初的交易是帶陸暮離開謝國。
“特麽的都什麽時候了,你豬腦袋裏就只能想這點事?”陸遠簡直要氣瘋了,這情緒對着陸暮他發不出來,沖着霍鐵一點沒收斂。
反正一直以來兩人都是兩看兩相厭。
“我是個商人。”霍鐵一點不為所動,淡定道。
頓了頓又繼續說道,“若是要走的話,可以換道了,若是不走,該演的戲還得演,過不了多久蕭宇琛就該追上來了。”
陸暮贊同的點頭。
陸遠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外面跟着的尾巴先去解決一下。”陸暮對人道,“打不過別硬撐,周圍的人條件用起來。”
頓了頓,又補充了句,“別下死手。”
陸遠不想動,他看了眼霍鐵,總感覺自己像是要被支走的人。
“去。”
陸暮淡淡說了一聲,也沒再看陸遠——對方還不至于不聽他的話。
可當餘光看見陸遠握緊的微微顫抖的拳頭時,陸暮忽的有了些不忍心,這小子每次傷心委屈都這樣。
可能以後也難得見面了,陸暮心底嘆了聲,看着不看他的陸遠,放柔了聲音,試探的模仿了師父的語氣,“聽話。”
陸遠瞪大了眼睛,臉一下子漲紅了,猛的站起來撞到了馬車頂嗷了一聲還不忘低聲叫道,“聽什麽話,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真是的……”
碎碎念念的出去,陸遠泛紅的臉被風雪兜頭一吹,才醒過來幾分。
陸暮從來沒有這樣明顯的哄過他。
他是個孤兒,那時候軍營裏都叫他小遠。
懂事乖巧又加上身世可伶,營裏很多人都喜歡小遠,但他就是跟着陸暮。
其實陸暮待人并不好,也不能說不好,只是身上的各種情緒都太淡了些。
他還記得有一次過于開心撲過去,還沒碰到陸暮就被一掌甩出去,最後小身板擱床上躺了兩個月。
大家都想這次人該長記性了,結果他還是黏着人,後來大家見怪不怪也就習慣了。
日子又過了很久,有次打仗勝利,他立了個小功勞,大家圍着篝火慶祝。
最後大家說老是叫小遠也不是回事,說取個名字。
他給自己取名叫陸遠。
陸在雲國不是個常見的姓,當他說出來的時候周圍撺掇小孩跟自己姓的人都安靜了不少,目光都投向陸暮。
站着的人渾身在發抖,卻還是倔強的看着陸暮。
然後在那晚月光下,篝火旁,陸暮給了他一壺酒。
陸遠晃了晃腦袋,他有段時間沒想起這些事了,突然想起總有種心慌的感覺。
以前不管他多疼,有多傷心,陸暮都是淡淡的看着他,或是短暫的陪着一下,一切都靠他自己好起來。
他要說什麽要把自己哄走?到底又在盤算什麽?
陸遠發現這麽多年,他每次以為多了解了這個人,事實卻告訴他,他只摸了個邊角。
他在風雪中眯着眼朝着跟着他們的人藏匿的地方走去,不管怎樣,先解決這個尾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