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你是誰?’
字句落在耳畔,她欲言卻又止,如芒在喉。
是孩提時代窩在你懷中的娃娃,還是早已情根深種的癡心人?盈澈,許久不見,我已不知該如何回答。
面前的容顏是那麽陌生,眸子裏的冰涼卻又那麽熟悉,連帶他周身的戾氣都變得無情起來。
“你是誰?”他又複言了一遍,反擰着她的手腕又加了力。
“大師不是不問嗎?”她将那疼痛忍到心裏微笑道。
“不想說?”他嘴角提了一絲冷笑,又将冷劍緩緩抵上了她的喉頭,“你知道了什麽?”
“你這是在……怕嗎?”盈梓的脖間被他鋒利的劍刃壓出細紅的血印來,冰涼徹骨,勉強說道,“我不過是個傾慕你的人而已。”
“傾慕?”盈澈面色波瀾不驚,反問道。
“傾慕就是喜歡……就是愛。”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就是無論你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我都想陪着你。”
“夠了!”他猛的撤了劍,反手将她推開,“你走吧。”
“誰是誰很重要嗎?”她摸着脖頸上的新傷,卻比不過心裏的難過,“你難道就沒有喜歡的人嗎?”
“我沒有。”他說。
“嗯……”盈梓不置可否,輕笑道:“你就騙自己吧。”
“……”
盈澈收劍入鞘,轉身踏入林間。
“你記住,沒有下次。”他的聲音遠遠的傳來,合進‘叮咚’的泉水中,層雲陡變,遮住了粼粼波光。
“盈兒,別鬧。”盈澈将盈梓向床外推搡了下,卻無奈那少女已經四肢大敞的占據了多半個床。
“怎麽,哥哥要趕我走嗎~?”她撅起小嘴可憐巴巴的看着他。“外面在打雷~我怕!”
“你已經是個大姑娘了,總賴在我這裏叫人笑話!”他冷面瞪着她,語氣卻滿是寵溺的味道,将她翹在自己腿上的小腳搬了下去。
“那就叫他們笑呀!”她一打滾爬起來,無賴的抱了他的腰,撒嬌道:“哥哥的身子這麽暖,這麽香,這麽舒服~我才不要去外面淋雨呢,我要你!”
“那就乖乖躺好了。”盈澈輕嘆口氣,見她的腳丫又纏上了自己,五趾瑩瑩玉潤,就握了在手中,笑道:“再淘氣,我可就撓你腳心了!”
“哎呀別別別!!”她求饒道:“哥哥!~”
“哥哥……”
盈梓喃喃出了聲,擡眼是破敗的屋頂,已有鳥雀沿梁駐了窩。窗外一片灰冷,正淅淅瀝瀝的下着小雨。
‘吱呀’一聲推開木門,她緊了緊披在身上的外衣,踏着濕霧依在了門外。
夢往往比現實還要真實,她微微嘆息.
‘噠噠噠噠’,房梁上傳來莫名的聲響。
是誰?!
此時夜半,她後脊背猛地竄上了一股涼氣。豎耳傾聽,就聞‘喵嗚’一聲貓叫,擡眼對上了梁上的一對碧眼,正幽幽的射着光。
“呼~原來是只貓啊。”她松了口氣,暗暗笑了自己一遭,‘咪咪咪咪’的喚着,勾了那貓跳到她手邊,溫柔的蹭着。
“小家夥,餓了吧~?”她回房拿了點饅頭出來,遞給了它。那貓哪肯吃這個,嗅聞了幾下,就拿爪子當屎埋着。
“這裏只有素食,你又不吃菜。”盈梓無奈的摸了摸它的頭,那貓兒也順從的舔了舔她的手,卻突地警覺的立了身,拿耳朵轉着聽。
“怎麽啦?”盈梓問道,耳邊也傳來了輕微的木頭崩裂之聲。“大概是屋頂積了雨吧。”她想到,卻還是尋了聲音而去,直站到了盈澈的門外。
“咳……大師?”她試探的叫了叫,沒人回應,‘咔咔’的隐隐聲響卻沒有停。
不會是漏雨了吧?盈梓想了想,推門而入,來到了他的床前。
他的容顏在玄青色的月暈中冰潔一片,眉目間清冷漠世,只消看上一眼,就讓人沉淪的畫地為牢。
本想喚醒他,打算伸出去推的手卻半空一轉,情不自禁的撫上了他的面頰。“盈”字還沒喚出口,就見他猛的睜了眼,翻身壓了她在身下,無情的冷劍更是抵在她脖頸上。
“是你!”他冷冷逼視着,“你是想死麽?!”
“我只是擔心你,”她解釋說,“我剛才聽見了……”
“擔心我?”盈澈輕吸一口氣,慢慢的道:“你還真是不怕死……”
“我怕……”盈梓被鋒利的劍刃逼得仰了頭,纖細的脖頸處青色的血脈微微跳動,“只是若死在你手裏,也不算太可惜……”喉頭輕輕一咽,就被割出了血痕。
“我只問一遍,你到底是誰?”盈澈寒了面,淡淡的說道,“來我房中有什麽企圖?!”
“企圖……?哈哈哈……”盈梓苦笑道:“我說過我喜歡你,只是擔心你!難道房梁上的異動,你聽不到嗎?”
“難保不是你做了手腳。”他不信。
“你這個人……為什麽總是這麽不通人情!”她嘆氣道:“我喜歡你,怎會害你?你要怎樣才可信我!”
“想證明倒也不難。”盈澈目色一沉,偏了劍鋒到她的臉旁,無情的說道,“你這張臉也不算得好看,即使被我毀了,也不足為惜。”
他的氣息吐在耳畔,冰冷的直教人心也僵了。盈梓新生的面龐與繃緊細頸下露出的雪膚相去甚遠,他都看在眼裏。
“你想傷我……?”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的眼。
“怎麽,不敢?”他微眯了眸,“不是說喜歡我嗎?”
“你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她實在費解!顫了聲道。
“喜歡一個人,就是無論他是什麽樣的人。這是你說的。”盈澈用劍尖點着她的臉頰,見身下人閉了眼顫抖不止,眼睫也濕了。
“證明給我看。”他只微一用力,劍刃就破了她的肌膚。盈梓咬牙不躲,眼淚卻不争氣的滾了下來。
“當真不躲?”他的手不停,緩緩的在那吓白了容顏上一道道的刻着,直到她左臉已被劃上了五道駭人的血痕,嫩肉綻開,鮮血自傷口蜿蜒到雪頸之上。
“完了?”盈梓見他停了手,又将右臉對向他,含淚笑言:“我知道,你的心裏一定很苦……我不會怪你的。”
“……”盈澈輕撫了劍上的血跡,拂袖起身道:“沒必要了。”
“別走!”盈梓從身後抱了他道,“我真的很疼!……”
“不是為了證明我的心嗎?”她将未受傷的臉貼在他的背上,喃喃道:“為什麽你就不肯承認我喜歡你?”
她的一聲嘆息,像是來自靈魂深處。盈澈聞言周身一楞,從未放下的防備竟就這樣漏過了。
‘嘩啦’一聲巨響,突地一個斷裂的巨梁橫在二人身上,陳年老塵揚了一室,緊接着無數碎木噼裏啪啦的落了下來。
“你在哪?!”盈梓在一片混沌中摸到了盈澈的身子,咳着灰上下查看着,“有沒有受傷!?”
斷梁斜架在牆上,盈澈撫了下自己被砸傷的肩膀,推開了她的手道,“我沒事。”自己只是稍一松懈,那人就按不住了嗎?……
“沒事就好!”盈梓松了口氣,也忘了自己面上的傷痕,就要掙紮着從一片廢墟中爬出來。
“火……”她突然看到了對面房外竄起的火苗,失聲喊道:“着火了!”
還只是說話的一瞬間,火苗就突的沖天竄起,巨大的火舌耀着天,張牙舞爪的将木屋吞了去。
“師兄!!!救救我!!……”淨合的聲音自屋中傳來,拌了‘砰砰’的砸門聲。燒斷的木梁擋了他逃出的路。
“淨合!!”盈澈撕心一吼,從那廢墟中掙了出來。運功劈斷攔路的巨木,又四下擋開不斷砸下的碎瓦雜石,沖出了屋外,縱身一躍落在了淨合的門前。
‘噼啪’的火聲傳來,木屋已燒的炭黑。
“淨合!!”盈澈剛要破門而入,就聽‘轟隆’一聲巨鳴,整個房頂塌了下來。炭灰在紅耀耀的火光中嚣張的亂舞着。
“師…兄……師………”淨合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來,微弱的近乎要消失在這吞天火勢中。
“你在哪!你在哪?!淨合……回答我!!……”盈澈失心似的沖進那火光中,徒手在廢墟中刨着,沒多久一個扭曲的手臂就現了出來。
“淨合?”他将那小人兒挖出來,小心抱在懷中,無奈那滿是灰塵的小臉早已失了血色,沒了昔日活潑。
“淨合……”他看到他胸口處豎插着的斷木,鮮血已染紅了青灰色的僧衣。
将他的雙眼合上,輕抱起身,放到了寺外遮天的古樹下。大雨不合時宜的迎頭澆下,這麽些個時日,從未如此痛快淋漓。
只差一點……盈澈暗恨的搖了搖頭。無論是老天,還是自己,都只差了一點。
“你還好嗎……”盈梓望了眼已被大雨澆滅的房屋,又看了下樹下冰涼的身軀。嘆息一聲。
“……”
他實在無心應答。
“去休息吧。”葬好了淨合,盈澈對一直守在一旁的身影說道。那人已得逞,最近該是消停了。而盈梓動了動腳,才發現半個身子都早已麻了。
“你去哪……?”盈梓愣了神,茫然問道。他的房子也已塌了。
“我自有去處,”盈澈答道,沉默片刻,又說道:“我不走。”
“哦……”盈梓意外他的回答,輕笑了笑,“嘶……”
嘴角牽動臉上的劍傷,剛剛凝固的血痂滲出血來。不久前還借着氣憤逞能,如今反過味,她是真痛的兩眼刷的就流出淚來。
不想他看到自己軟弱的模樣,盈梓捂了臉別過頭去。
“給你。”盈澈丢了瓶藥在她身上,盈梓接過手一看,樣式竟是在慕容少秋醉酒那晚見過的。
雖然早已猜過認定他是哥哥,但當答案如此直白的擺在她面前時,還是心慌的張了張口,什麽都說不出來。
“這是藥,”看到她呆看着那瓶子,盈澈不明所以的解釋道:“能醫好你臉上的傷。”
“謝謝,”仿佛感受到一絲暖流劃過冰川,盈梓笑嘆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個沒有心的人。”
“……”盈澈無心客套,轉身走了。
淡香的膏體冰冰潤潤,塗在臉頰上,涼絲絲的緩解了她不少疼痛。看着鏡中自己花貓似的臉,盈梓嘆息一聲,真是越來越醜了。
想到炭灰能止血,盈梓又撿了點蒼恒斷壁回去,沾了沾點塗在傷口之上。
“這下已經醜的沒人能看出我是誰了……”她搖頭苦笑,人還沒接回家,好好的一張臉,卻讓自己弄成了這個模樣。窮的又是兩袖清風,如今再說什麽喜歡的話,真是要笑掉大牙了。
你後悔嗎?
盈梓在心中反問,對他本應是理所當然的恨意,卻覓之無蹤。仿佛這尴尬的至親身份已是萬重罪孽一般,旁的苦痛都無法再折磨她的心了。
“盈澈……她喃喃笑道。
直到這一刻,身體上的綿綿痛意深紮入心,她才恍然大悟,情根原已種的這麽深,心痛又宛若似鼓擂。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