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節
一聲。他再喊一聲,底下則将手中的火把高舉。
他喊第三聲,一刀揮下。将彎刀砍在圓木裏,後面便上來另外兩個即将鑽進籠子的人。
傻七扯着嗓子問老板,這是什麽,這也簽下生死狀了嗎?
老板說,什麽狀?簽什麽狀?
傻七又喊,生死狀,去哪裏下注,我怎麽押選手。
老板愣了一會,大笑起來,他說不是啊,這不是你們那邊那種角鬥,這是自願的,你要不要進去,你要不要也試一試。
傻七忙擺手,說不不不我這都是肥肉,打不得打不得。
于是他不上,老板上。
老板混在人群中跳舞,跟着人們一起喘一起叫,然後從擂臺旁邊跑上去,抓過女人手中的酒,狠狠地喝了一口。
他把上衣脫掉,露出那些有着傷疤的肉。他跳入牢籠之中,他将火炭踩在腳下。
(72)
那一天傻七喝醉了。
這裏的酒有一種讓人迷失和沉淪的作用。
他被酒精灼燒,體內有一些東西也随之沸騰起來,那是一種被壓抑已久如困獸沖撞的狂躁,讓他一碗接着一碗,然後他也接過了火把,他也跟着嚎,他也攀上了擂臺,他也跳進了籠子裏。
動物的本性在那一刻被放到無限大,狼國的寒冷和極南之地的潮濕炎熱在他的血管裏發生着奇妙的化學變化。他的腳底被灼燒着,他揮動着拳頭,他讓鮮血從他的指節中洩出,再沾染上對手的汗水。
他釋放着憤怒,釋放着懷念,釋放着封存在冰天雪地下的仇恨與痛苦,那些東西随着汗腺蒸發,再用酒精燒個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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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手放在火焰之上,它尖銳地提醒他活着的感覺。他躺在火炭的上方,然後周圍的人更劇烈地歡呼起來。
他好像回到了狼國,回到了拳場,回到了那一年他莫名其妙去的鬥毆現場,再回到了高牆之內。他舉起板凳砸在另一個人的腦袋上,他操起刀叉試圖紮進那人的喉管。
他始終想不起對方說了什麽,做了什麽,直到他被獄警拉開,直到警棍狠狠地落在他的後背和肋骨上。
他面對着冰冷的石牆,看着那些哆嗦到尿了一褲子的罪犯。緊接着槍聲穿透了耳膜,把血牆染紅,再順着石縫滲進土壤。
他說,我不是,老母沒有和我說過。我不知道,我不記得阿爸,我阿爸是将士嗎?我不知道,求求你別打了,我不知道。
他說,老母死了嗎?死了好,死了好。她看錯了人啊,她看錯人才會和阿爸在一起。
他說,我不懂房子,我不懂她的朋友,什麽嬸子,我不認識,求求你饒了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和他們沒關系,我沒有一點關系。
他的腦袋被重重地敲了一棍,鮮血從他太陽穴邊流下。所有的場景便全部破碎,再醒來時他所見的和他的過去一樣慘白青灰。
他放肆地在病房裏哭泣,護士問他為什麽哭,他說我痛。
于是護士給了他一針,他睡醒了再繼續哭。
醫生說你怎麽回事,你不要再這樣,那些獄警聽見了,你又得拖回去。你經受不起再一次的拷打了,你鎮定一點,冷靜一點,他們要你說什麽就說什麽,要不要我再給你一針,要,你就開口。
他抓着醫生護士的手,把臉上的血污蹭到白大褂。他伏在他們的肩膀上嚎啕,而後深深地呼吸着,躺回病床上。
然後醫生和護士便戴着口罩,把所有表情藏進白大褂裏。他們攔在警衛的面前,慈悲化作一幢白色的屏障。
他們說,他是傻七,一棒子把他敲成了傻七。他腦子不好了,不太記得以前的事情。你看他說不清楚話,你看他想不清事情。你們不要再為難他了,他已經傻了。
傻七緊緊地閉着眼睛,插進鼻子的管子讓他難受不已。繼而有更多的東西讓他的頭腦變得混沌,直到天旋地轉,一切歸于白茫。
再睜眼時,他便回到了獄警的辦公室裏。
他們說,你母親過世了,你要是辦後事的話,我給你寫申請。
傻七說,什麽後事,我沒錢。
他們又說,那骨灰壇子給你擱家裏。
傻七說,關好門窗,怕吹鏽了。
他們回答,陶瓷壇子,不鏽。
傻七聽罷默默點頭,還真像個傻子模樣。然後他起來,轉身,摸門把。
他想起什麽似的,扭頭看辦公桌後的人,他說,你們咋不通知我就燒了呢?
兩人一瞬不瞬注視着他,傻七趕緊補一句——老家興土葬。
(73)
棺材一下,幾個月再刨開撿骨頭。旁邊種棵樹,來年便長得茂盛。
傻七抹了一把臉上的灰,從火炭上站起。對手站在牢籠上向他伸手,他握住對方,一使勁把自己提上去。叫嚣的聲音響徹群山,傻七便擠到女人之中。
他被推搡着蹭幹淨了臉上的污漬,他的耳膜突突直跳,只覺天地混沌。
不久之後,他看到白晝正懶洋洋地從山後頭的陰影裏挪出,然後他便睡去。
夢裏他走在田埂之上。田埂的遠方是彩色的霞,近處則是倒映霞光的池塘。
田埂盡頭是一個小屋,這是他所能見到的唯一的目标。于是他慢慢地往前走,腳踩着濕潤的土地。接着他看到了另一個人從屋子裏出來,順着田埂走來。
田埂狹小,只容一人通過。
傻七說,抱抱我,抱着我,我給你換個方向。
那人說,我們打一架。
傻七搖頭,你抱着我,我們都能活。
那人還是不依,說你跳下去,我就能走過去。
傻七扭頭看池塘,池塘不見底。他說,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不讓我和你一起活。
那人推了他一把,傻七歪歪斜斜,險些掉下。
而就在此時,另一群人也從屋子裏出來。他們手拿武器,長長的槍杆就這麽豎起。
傻七說,快,來不及了,抱着我,我帶你過。
那人始終不動,不回頭,不後退,不願意讓開半步。他直勾勾地望着傻七,再一次強調——我要你跳。
傻七還想游說,後面的人卻已扣動了扳機。那人便被一槍爆頭,晃一晃,栽進了池塘。
傻七追着跳下去,然後從沙發上醒來。
他睜開眼睛盯着天花板,身上還有着昨晚的酒臭和煙味。
老板已經醒了,遞給傻七一碗比酒還苦的玩意。傻七咕咚咕咚全部咽下,十分鐘後便打起了精神去沖個澡。
老板一邊切着菜,一邊問從洗澡房出來的傻七,八爪魚是什麽東西,吃的還是用的?
傻七一聽,怔了一下,問——什麽意思?
老板說你昨晚啊,你不一直念叨着被八爪魚坑了。這什麽,這是吃壞了肚子還是怎麽搞,你也出海的嗎,還是養殖場抓的?
傻七放下了懸着的心,他說養殖場吧,朋友開的,時不時過去煮點,喜歡烤觸須。
老板說那好,那今晚我也弄一點回來吃。我都好久不吃了,過幾天你過了海邊,那邊的更好吃。
傻七笑了,光着膀子出去抽水煙。
老板又在後頭和他說話,說這八爪魚怎麽吃比較好,說要用什麽料子去腥,什麽料子保鮮,說火候多少合适,說什麽季節吃起來最舒坦。
八爪魚的模樣在傻七腦海中一閃而過。
沒有臉,只有面具。觸須甩一甩,再把所有的記憶甩幹淨。
電視機在他身後播着新聞,而他強逼着自己不去看也不去聽。他坐得更遠了一點,這樣可以讓陽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褲裆上。
天氣恢複了一片晴朗,雨後沁人心脾的美好空氣充盈着傻七軟綿綿的皮囊。昨夜的一切随着那一碗苦得臉都皺的玩意,從膀胱排出去。
傻七猛地吸着水煙,礦泉水瓶發出一連串歡快的笑聲。
(74)
兩周之後,傻七如願以償地來到了海邊。
他從南溝出發,搭車七小時,睡着卧鋪颠簸了一路,最終到達這座海邊的小城。他連住的地方都沒找,直接脫了鞋就往沙灘跑。
這裏的沙子很細很軟,大海也很空很藍。他脫光了尖叫着像個傻逼一樣在沙灘繞圈,最終躺下來讓海水沖着腳底板。
他去過狼國的海灘,那海灘和這裏不同。它比這裏的更廣更深沉,顏色也更黑。旁邊一例持槍站崗的警衛,還有幾座高高的瞭望塔矗立在旁。
陰沉的天空将海洋的氣氛營造得更加凝重,讓人行至此處,仿佛站在一個偉人的像前,叫人不敢輕慢與松懈。
而這裏的海卻不一樣。
它像一個穿着比基尼的小姑娘或者穿着小一碼泳褲的小夥子,陽光熱烈地将他們的皮膚曬出痕跡,再把體內更旺盛的荷爾蒙召喚出來。
海灘的邊上有幾棟小別墅,過去一問,價格也不貴。估摸着這裏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