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沒多久了,等戰争結束,我帶你回臺北。”

這是周蓉清對白小蝶說的話,也是他對他一生的承諾。

1949年,夏,成都依舊熱的能把人烤熟,傳說中的蒸籠,名不虛傳。

戰争已近了尾聲,任誰都能看的出來這場戰争的結局。普通百姓們似乎并沒受多大影響,依舊該上學的上學,該經商的經商。而熱鍋上的螞蟻,是那些不知前路在哪裏的國軍官兵們,眼見俘虜的俘虜,投誠的投誠,成都,還能守多久,誰也不知道。

周蓉清,黃埔高才生,國軍少将師長,年輕有為,前途無量。

蓉清,顧名思義,周家嚴父,自是希望,蓉城一地,海晏河清。

抗戰之時便已嶄露頭角,再加上高人一等的出身,熠熠生輝的黃埔牌子,還有國外留學經歷的增光添彩,年紀輕輕便已肩帶一顆将星,似乎也是必然。

與衆不同的是,這位周将軍,一心忙于公事,已過而立之年卻仍未娶親。

衆口贊譽他公而忘家,坊間卻有着另外一種傳聞。這周将軍,其實根本不好女色。

這卻并非空穴來風。他非但不好女色,于情之一字,更是一向游戲人間,直到遇上了那個人,他才徹底明白了,了解了,原來,他也是有一顆心在的,真正愛上一個人,是怎樣的感覺。

那是一年以前,在當地巨紳的生日宴上,他第一次見到了那個人,或者說,他命定的那個人。他輕舞水袖,輕啓朱唇,珠圓玉潤,正唱着一曲鎖麟囊。

到了最經典的春秋亭一折,他一身大紅嫁衣,一句“春秋亭外風雨暴”剛剛出唇,便引來一片喝彩聲。

周蓉清不禁有些呆住了。這出名段他聽了多少遍,甚至連程硯秋先生的也聽過數次,卻沒有一次,沒有一個人,能如眼前這人一般,字字句句,唱進了他的心裏。

他呆呆地聽完了一整段春秋亭,整個人都已經傻了。回憶着剛才的一字一句,卻猛然發覺臺上早已經唱到了一霎時那一段。他已換了粗布青衫,卻難掩天姿國色,荊釵布裙,也別有一番滋味。

一出戲下來,他已經沒了心。或者說,他的心,已給了臺上這個人。

很快知道,臺上的人,叫白小蝶,是京劇名伶九歲紅的嫡傳底子,程硯秋和梅蘭芳先生也都親自指點過他。剛剛在北平□□,現在回老家成都來揚揚名氣。難怪唱的那樣好,那樣的勾魂攝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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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後,整個蓉城都知道,凡是有白小蝶出場的,不論戲院還是堂會,周師長必到。他坐在貴賓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臺上那個人,在雷鳴般的掌聲中,端起酒杯,微笑着一飲而盡。

綢緞珠寶、項鏈戒指、美玉黃金,周師長是最闊綽的,花籃,周師長是最大的。

白小蝶不是個木頭人,那人的意思,他也不是不懂。想來自幼無父無母,賣身梨園行,皮鞭底下讨生活的人,酸甜苦辣人情冷暖見的多了。這些達官貴人,在他眼裏,不過是圖個新鮮,找個樂子罷了。一旦到手,少則三五個月,多則半年,也就厭煩了。

這并非是他胡亂猜測,而是親眼所見。自己自幼一同學藝的一個師兄,也是被北平的一個軍官看上,名正言順地過了堂,開了臉,當了他的姨太太。當時他還為這師兄高興,有了名分,這輩子也就不用愁,也不用再抛頭露面地登臺了。誰知還不到半年,那軍官就又有了新歡,這師兄被休回了家,在衆人的笑罵聲中,一根繩子了結了自己。

那時白小蝶才徹底明白,戲子,什麽叫戲子。

從此他再不敢胡思亂想,更不敢有任何心思,一心一意地唱戲,只求能多掙點錢,在這亂世中,能養活自己,能活下去。

不分晝夜的辛勤苦練中,他終于有了登臺的機會,也終于慢慢地□□了。他也跟他屈死的師兄一樣,慢慢地有達官貴人前來示好,更有人出資千塊大洋買他初夜,都被他一一婉拒回絕了。他不要跟他師兄一樣的命運,戲子再下賤,再下九流,他也還是個人。

是人,就自己做自己的主。

在周師長送來帖子,請他到自己府上唱堂會的時候,戲院老板也低三下四,滿臉含笑地道着恭喜。那老板摸爬滾打多年,是只油的不能再油的老油條了,周師長對這白老板的心思,只要長着眼都能看的出來。如今請他到府上,這是再順理成章不過的事兒,白老板答應去了,也就是依從了,好事一成,從此就有了周師長這座靠山。自己近來要供着的佛,自然也就再明白不過了。

一切都跟他預料的一樣,白小蝶應下了這堂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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