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何雲良所在的組負責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不容許出一點差錯,因此他們才拼盡全力努力在截止日前做完了,還提前了幾天。但問題就出在這裏。

他們做的東西最難,效率卻是所有組中最高的,其他的組對此心懷疑慮,人性的險惡在這個時候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另一個組舉報了他們,斥責他們盜竊一位老前輩的成果,經過删改後直接套用。

組中除開幾個經驗不足的新人,剩下的人中包括何雲良都是工作很久的老人了,工作能力是得到領導一致認可的,這種無理取鬧的舉報理應不會被放在心上,但運氣一差起來就走哪裏都是下坡路——舉報他們的那一組中有個人的靠山很硬。

他們可以拼實力,但拼不了靠山這種東西。于是這麽一件小事驚動了大老板,他們小組被扣上了莫須有的帽子,當初為了完成任務而經歷的的幕天席地,栉風沐雨盡數白費。随後他們就被勒令停職,回家反省,所有的成果也全部作廢。

何雲良在回來之前,一直在試圖聯系他們做報告時遇見的那些人,發出的信息打出的電話通通石沉大海,沒有一個得到回應。

再傻她也知道這是有人看不順眼他們把路都給堵死了,萬般無奈之下,她只好和其它組員先接了停職通知回家。

而就在幾個小時前,她和小組裏的另一個老人通了電話,上面的人說那位前輩得知他們的行為非常憤怒,直接讓他們整個組降了部門,調到了後勤部裏。

但後勤部是不需要那麽多人的,那幾個新人自然而然地成為了被舍棄的對象。這些權錢交易黑箱操作的可怖讓何雲良徹底涼了心。她不打算再回那裏了。

何雲山沉默地聽完,給了何雲良一個擁抱,何雲良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沒事,拿着外賣又上了樓。

她現在要在雲城找一個新工作,可能很難,因為她不确定自己的履歷有沒有被誰惡意抹黑。

有了何雲良的插曲,付長風與何雲山兩個人都沒怎麽聊天。天色漸暗,洗漱完後付長風就上了床,簡單地浏覽了一下班群裏班主任發的通知。他把手機一關,拉了拉被子,慢慢阖上眼。

何雲山還在寫最後一張試卷,他的速度不慢,正确率也很高,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的事太多,在做這張卷子時,他明顯地不在狀态,連劃了三個答案,第一道解答題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

何雲山嘆了口氣,丢下筆,頭往後仰靠在椅背上。他只要一回想起白天的事情,首先記起的就是付長風那雙深邃的眼睛,裏面好像有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沒有任何可燃物,他眼裏的火一探進去就滅了,連點火星子都不留。

付長風這個人的性格已經定了形,家庭的破碎使得他養成了一個不好的習慣,那就是在人群中,在班級裏,下意識地去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讓自己變成一個透明人。

但這是不對的。過少的交際讓他身邊的朋友寥寥無幾,只要不是必要,除何雲山以外幾乎沒人會主動找他聊天。

在他們這個年紀,需要的是好像永無止境的歡樂和足夠的笑料,誰也不樂意與一個沉默少語的人深入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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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雲山看了眼手邊的演講稿,那裏面凝聚了他和付長風的心血。他不止一次要求要在結束時提到付長風的名字,被付長風言辭拒絕,原因是他不在乎。

于是同學們給出的掌聲,老師給予的肯定,所有的所有,都是面向何雲山一個人的,他獨享了所有的榮譽,讓幕後協助的付長風一直默默無聞。

這是一種平衡,一個不公平的平衡,何雲山想要打破,但每次他只要一開口,付長風就會立馬起立,轉身通知下一組的代表上臺。

這是付長風的拒絕,他看得清清白白。正因為他們都太了解對方了,他才更沒有辦法去打破平衡。

他十分優秀,這幾乎是所有與他有過接觸的人給予的一致肯定。

他們贊揚他有着新穎的想法和足夠穩妥的計劃,雖然有時一個事情結束他會來一句“其實我也是碰運氣”,但最終的結果已經足以證明一切。

沒有人知道,不管是演講也好還是處理什麽事情也好,那些想法整個的靈魂來自于付長風,他只是一個演繹者,一個足夠膽大的演繹者。

何雲山抽出抽屜,裏面有一只他讓丁韶親子做的盒子,盒子上的鎖并不繁瑣,一拉就開。裏面大大小小地擺滿了這些年來他收到的所有來自付長風的糖果。

老實說,何雲山不喜歡吃甜的東西,至少是不喜歡吃糖的,但他知道付長風喜歡,所以他就采用了這種方式,讓付長風只要是因為女人的事情來找他就支付一顆糖果作為費用,長此以往,盒子已經快裝滿了。

“長風。”

他在靜谧的夜晚裏,輕輕地念出了刻在盒壁上的那兩個字。靜靜地在書桌上流洩的燈光倒映在他的眼底,如同秋日時壯麗的日出。

縷縷金色的光柱從破碎的彩雲中噴薄而出,嵌入雲城連綿不絕的山巒,嵌入那些深深的地塹溝壑,翻越了千萬重山汨汨流動的河流被照得像是一條金色的綢緞,點綴在一片金黃秋色的山坡上。

自此,又是一天日出,又是一卷壯闊景色。

付長風的睫毛輕抖,手下意識地攢了起來,他卻不敢睜眼。他知道何雲山現在應該正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他的視線和他這個人一樣,大膽又炙熱,幾乎要把他燒穿。

那是和清風明月一樣幹淨清澈的視線,沒有夾帶任何雜質,沒有他心中的那些可望而不可即,想要而不可得,更沒有他的貪婪與填不滿的欲望。

他想要得到何雲山,不是想要他像對待發小那樣對待自己,而是像對待戀人那樣對待自己。

這樣一個可恥而又暴露了自己的貪欲的念頭,讓他幾次在睡夢中驚醒,沖到衛生間裏往臉上打冷水。當他對着鏡子看到一臉落魄狼狽的自己,就更會為那些不堪的念頭感到惡心。

他厭惡這樣的自己,比厭惡撒潑不講理的女人更甚。

他所有的幻想,都只能是妄念,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俟河之清。

小長假之後的周一簡直就是一個大型茶歡會,前不久還被評定為年級最佳班級的高三二班在班主任出現前吵得連走廊盡頭的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趕作業的趕作業,聊假期去哪兒玩的也聊得入神,各自窩在自己的小團體裏開派對。何雲山去了辦公室送作業,付長風便一個人坐在位置上看書。

他的安靜和周遭的熱鬧格格不入,更顯得他難以融入,作為組內成員,剩下的四個組員他也很少交流,頂多就是交作業時叫一叫,除此之外說的話不超過十個字。

何雲山出現在班門口,大喊了一句班主任馬上來,全班人極其有默契地在幾秒鐘內安靜下來,連抄作業的都不抄了,動作之快到難以置信。

班主任拿着書進來,對他們安靜自習的行為非常滿意,跟值日班長交代了幾句,轉身又去隔壁班準備上課了。

因為班主任就在一牆之隔的教室,他們也就沒再作妖,乖乖地熬過了渾渾噩噩的早自習。

早上的課排得非常的不科學,把最容易犯困的語文放到第一節不說,緊跟着的竟然還是英語連堂,連堂完了又是兩節自習。

決定睡一上午的人對這個安排非常滿意,但畢竟只是少數,更多的是想着好好聽課卻又擔心掰不過濃濃困意的人,一個上午過下來,班上的人都有些不在狀态,聽到通知食堂開門的鈴聲才清醒過來,用着百米沖刺的速度拔腿就跑。

何雲山作為值日生留下來擦了黑板,扭頭看見付長風正一邊做題一邊等他,便把黑板擦收進講臺的抽屜裏,走了過去。

“我約了蘇璞一起去外面吃。”何雲山說,“把東西放着走吧。”

蘇璞在港城上高中,跟他們以前也是一個小區一塊兒混大的,因為雲城和港城離得近,來回也就半個小時,蘇璞有時間就會過來和他們一起吃,這麽多年情誼也只有增沒有減。

付長風和何雲山一塊兒并肩出了校門,一眼就看見穿着和十四中的寬大校服明顯不是一個風格的衣服的蘇璞,她正靠在路燈下玩手機,散下來的頭發被風吹亂了點,便擡起頭來伸手撩了兩下。

“雲山!長風!”她沖着兩人招了招手,飛快地把手機收進兜裏,走了過去,“今天去哪兒?”

“還不是老地方,你想去哪兒?”何雲山看了她一眼。

“何雲山你能不能有點新意?”蘇璞說話時喜歡在最後一個上帶着點兒化音,聽上去十分可愛。“問問長風,看他是不是早就吃膩了?”

“他吃沒吃膩還用你說?”何雲山伸手彈了彈他的額頭,“你想換地方就承擔一半的餐費吧,不然免談。”

“資産階級的剝削?”

“不,這叫民主。”

“……”

蘇璞氣得跳起來就往何雲山頭上捶,何雲山一邊躲一邊笑,他身後的付長風臉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只是視線始終追随着何雲山,直到蘇璞停下,他才匆匆移開。

他們經常吃飯的地方就在十四中旁邊,一家不大卻富有詩意的飯館,何雲山當初也不知道是看中了這裏的環境還是菜的味道,自從來了後就沒換過地方。

飯館的老板已經記住他們三個了,何雲山一進來就吩咐好了後廚,給他們安排了采光最佳的位置,何雲山笑着道謝,自覺和付長風坐在一排。

蘇璞喝着老板友情贈送的果汁,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盯着何雲山上下打量了一圈,把何雲山盯得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桌子下的腳輕輕踢了她一下。

付長風把他們的小動作看在眼裏,但也沒有說話,扭過頭靜靜地翻着手機上的英語閱讀。

何雲山快速地敲擊着屏幕:“你剛剛的眼神怎麽回事,跟我對不起你似的。”

“同樣是小時候的玩伴,怎麽差別那麽大?”蘇璞很快回過來,“你看看你對長風,再看看你對我,簡直天差地別啊。合着長風就是你心中白月光,姐姐我是牆上的蚊子血?”

“……您這是情場失意到我這兒發牢騷呢?瞎說些什麽,你好歹也是二中年級第一,心胸稍微寬一點行不行?還有,瞎打的什麽比喻?”

“我還沒有胸中灑落到光風霁月的地步,您啊就別想了。”蘇璞咂咂嘴,“反正我身邊也不是沒有,之前跟你說的那個傻逼周易就是啊。”

何雲山一頭霧水:“沒有什麽?”

“……天才你全省前五十抄的吧。”

“說不定,你猜我抄的誰的?”

饒是反應弧長如蘇璞,這會兒也看出了何雲山是在耍着她玩,登時氣不打一處來,狠狠踩了何雲山一腳,把手機一收不跟他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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