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清舊賬

快到上京了,戲也應該收尾了。

安栖雲看見崔知意身邊的寒玉伸着腦袋往後望,心下一合計,到時候了。

長清憂慮地看着安栖雲,看着安栖雲走出馬車,眼珠子都不敢錯,生怕一個不小心,安栖雲就和傅祁私奔走。

安栖雲對身後的視線似乎有所察覺,回頭看了一眼長清,嘴角細微地抽|搐了一下,撫了撫本就完美無缺的發髻。

“什麽事?”安栖雲的語氣有些冷淡。

傅祁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說道:“安妹妹,江陵多亂,可是你并非只有一條路走,除了北上,還能往東走。”

北上是去上京,往東是去徐州。

安栖雲帶了一點嘲弄:“什麽意思?”

傅祁定定地看着安栖雲:“我想你懂我的意思。”

安栖雲“呵”了一聲。

“傅世兄又在讓我猜謎語,我沒有閑工夫,你另找他人吧,猜謎語也好,往東邊去也好。”安栖雲說完就要走,卻忽然被傅祁攔下了。

“安妹妹,我的生平,性格,家世你也大致知道,我……”

“停!”安栖雲生硬地打斷,她并不打算接着聽下去。

傅祁的臉色立刻變了,他幾乎有些神經質地按住她的肩膀。

“怎麽了,聽了太多這樣的話,你都感到厭煩了?你知道我要說什麽?”

安栖雲冷着臉說:“傅祁,你還是個君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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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祁并沒有在意她的指責,笑聲有些滲人:“我早就知道,一旦開口,你就會變臉。安栖雲,你還有沒有心?”

安栖雲還沒來得及回答,她的腰肢被傅祁一握,整個人就淩空翻上了馬。

“你,你大膽!”安栖雲又急又氣,臉都氣紅了,聽起來有些色厲內荏的意味。

傅祁的車隊在一瞬間離開了衆人,氣勢洶洶地跟着傅祁的一匹快馬離開。長清和渌水被這變數吓得不敢作聲。

安栖雲掙紮:“你放開我,不然我就跳下去!”

傅祁微笑:“你最愛惜自己,要知道,跳下去,不光半條命沒了,你養護十幾年的肌膚也要落了傷。”

安栖雲笑道:“那你就看錯我了。”

說完她猛地一推傅祁,整個人滾了下去,後面的車馬避讓不及,傅祁連聲喝道:“快讓開!快讓開!”

在這混亂之際,一群黑衣之人騎着快馬沖了過來。安栖雲被人抱了起來,那懷抱并不溫柔,有些生疏的僵硬。

趙斂似乎對她的受傷沒有很在意,問道:“還能動嗎?”

語氣隐隐有看熱鬧的意思。

安栖雲忍着脾氣:“能。”

“那好。”趙斂回答,一翻身上了馬,受了傷的安栖雲經過這一颠簸又悶|哼了一聲。

她仰頭氣憤地瞪了這人一眼,才發現,他帶着暗金色的銅面具。

原來是冤家路窄,她曾經有心要過他的命,現在怎麽能奢望這個神秘人對她呵護。她咬着牙,企圖離趙斂更遠,卻被趙斂壞心地拉進了懷中。

安栖雲還要推他,卻被趙斂笑聲呵斥:“別動。”

她看見趙斂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鳳眼微微眯起,她順着趙斂的視線一看,見趙斂瞄準的人是傅祁。

安栖雲心中一跳,覆上他的手背:“那可是徐州刺史之子!”

“怎麽?殺不得?”趙斂輕描淡寫,語氣中一股混不在意的意味。

安栖雲一驚,在她看來,徐州刺史的兒子當然是殺不得的,要不然第二天她老家江陵就會被人捅出個窟窿。

趙斂并沒有被安栖雲的打岔分心,在他反問安栖雲之時,就松了弓弦,一支羽箭破空而去。

傅祁反應及時,略微讓了一讓,但是那箭依舊貫|穿了他的肩頭。

安栖雲倒吸一口涼氣。

真是個狠人。

他究竟是什麽來頭?

安栖雲在思考這個問題,突然聽見耳邊的人問她:“怎麽?心疼了?”

趙斂不等她的回答,自己跳下了馬。

安栖雲強撐着痛得要死的胳膊急忙扯住了缰繩,雖然不能回頭,但還是倔強地喊道:“你這個混蛋!”

四面沖她追過來的黑衣人不知道為什麽放慢了速度。

不管怎樣遲疑,黑衣人終于來到她面前。安栖雲拉住了馬,矜持地等着他們說話。

黑衣人中一人走了出來,向安栖雲行禮:“姑娘,我們是燕王府的侍衛,特意來接姑娘進府。”

安栖雲的驕矜凝固成一個僵硬的表情。

那麽她剛才造成的騷動,都被她未來夫家的人看光了?要是傳到燕王世子趙斂的耳朵裏,她将來還怎麽勾搭得上?

安栖雲下了馬,微笑:“多謝諸位。”

笑得文雅又大方。

安栖雲想起了什麽,忽然悚然一驚,問:“那位帶着暗金面具的是什麽人?”

黑衣人想起來趙斂的吩咐,牙疼般地說:“那是個身份貴重的大人物,是世子的朋友。”

安栖雲問:“世子在王府嗎?”

黑衣人回答:“世子從揚州趕回來,應該不日就到。”

她在黑衣人的保護下,終于進了上京。

在最後一個驿站,她叫了林楓替她打探事情。林楓在稍晚些時候回來複命:“的确是有姓崔的人家,只是這關系是出了五服的,那家人都沒想起來,姑娘你怎麽知道的?”

安栖雲說:“聽人談起過。”

安栖雲讓林楓走了,她要好好梳洗一番。

安栖雲自幼嬌養,江陵又富裕,她生活格外講究,就拿沐浴來說,她是用整桶整桶的牛乳養肌膚,這是第一道水。西邊大食傳來的薔薇水,浸了沉香,滴進溫熱的清水中,這是第二道工序,最後上一道自己制的玫瑰露,這才是洗完。她有專門的服侍洗澡的侍女,那些侍女的雙手柔|嫩滑|膩,在安府中從來不做重活,只為她沐浴之後按摩。

這驿站簡陋,但是安栖雲沒有放低要求,四位侍女服侍着她,一盆盆的牛奶端了進去。

崔知意走出門口,正看見渌水端着花瓣香粉往裏走。寒玉開門,正把渌水吓了一下,渌水抱怨:“你看着點。”

寒玉“哼”了一聲:“在外面就要随外面來,這裏人來人往,還當是在安府?一個咋咋呼呼,一個瞎講究。”

渌水怒道:“你說誰?”

說她也就罷了,怎麽話裏話外還埋汰她家姑娘,她家姑娘不就是精致了一點嗎?

渌水冷笑着說:“我們姑娘雪膚花貌,人見人愛,那當然是要講究的。我剛說了人見人愛了嗎?哎,我不是故意提到傅公子那回事的,崔姑娘不要多心,我先走了。”

崔知意捏着帕子的手微微用力。

寒玉害怕地勸道:“姑娘……”

崔知意一摔門,她看着窗外,想着安栖雲,想着傅祁,腦子裏亂哄哄的。

原來,她才是被耍的那一個傻瓜!

安栖雲為什麽那麽好命,她那樣蠢笨膚淺,在這人來人往的驿站,洗澡還這樣大張聲勢,生怕別人不知道。

人見人愛?

哼,像她這樣的輕浮女子,一定會被好男兒嫌棄,最終只會有破落戶願意要她。若她落在歹人手上……

歹人……

崔知意看着窗外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什麽。

沐浴完畢,安栖雲慵懶地躺在浴桶中,侍女用玫瑰精油細細養護她的頭發,這是最後一道清水浴,等水變得微溫的時候,她的烏發也快幹了。

她的表情恬靜,似乎在微熱的水中睡着了。侍女聽見屋外頭,寒玉姑娘在喊她們出來,擦了擦手,悄悄關上了門。

只說一會兒話,希望水不要涼得太快。

驿站裏,黑衣人聽聞安栖雲要了牛奶不是用來喝,而是用來洗澡,不禁瞠目結舌。

趙斂不知道什麽時候纡尊降貴地來到驿站。

他饒有興趣地看着安栖雲的侍女進進出出,捧進捧出的都是他沒有見過的新鮮玩意。

他聽見玫瑰精油,覺得安栖雲很會瞎講究。

他聽見牛奶,覺得安栖雲想象十分豐富。

他聽見按摩侍女,還是四個,神情有些複雜。

忽然,樓上一聲驚呼,趙斂按着劍閃身上了樓,看見一個慣常跟在安栖雲女伴身邊的丫頭在喊叫。

趙斂握着劍柄,問她:“怎麽了?”

寒玉指着安栖雲的房門:“有,有蒙面人進去了。安姑娘還在沐浴。”

趙斂拇指一彈,劍刃露出一點鋒利的色澤,他沒有多想,踹開門沖了進去。裏面的情景出乎意料。

安栖雲坐在椅子上優哉游哉地喝茶,邊上站着叫林楓的少年,地上跪着一個蒙面人。

趙斂看了一下安栖雲,衣着完好,連褶皺都沒有。趙斂看了一眼,破門進來繞了個圈,就走了出去。

安栖雲端茶的手僵了一下。

她這雲淡風輕的樣子都擺了出來,進來的卻不是崔知意,而是那個面具人。

那究竟是誰啊!

她有心讓林楓追出去,又恐怕節外生枝。

林楓問:“姑娘,追嗎?”

安栖雲說:“追什麽追?站好,姿态潇灑随意一點。”

安栖雲等了片刻,終于把崔知意等了進來。

崔知意是帶着一群人進來的,有在安家許多年的嬷嬷,還有幾個和安家沾一點親戚的,算得上半個主子的年長嫂子。

她本以為看到的是亂糟糟的景象,沒有想到,安栖雲等着她,笑容帶着一絲嘲弄。

“你……”

安栖雲沒有等崔知意多說話,她踢了地上的王五一腳。

王五看了崔知意一眼,猶豫着沒有說話。

嬷嬷問:“怎麽回事?崔姑娘說姑娘你被……姑娘你還好嗎?”

安栖雲在衆人沒有反應過來之時,拔出了林楓的劍,往地上一戳,王五慘叫一聲,他的拇指已經斷了。

王五戰戰兢兢交代:“是崔姑娘指使我的。”

安栖雲笑着問:“吞吞吐吐,需要我催你嗎?”

她緩緩拔出那劍。

王五慌忙搖頭:“是崔姑娘,崔姑娘知道安姑娘沐浴的習慣,讓小人趁機奪了安姑娘的清白。寒玉打照應,騙四位侍女出去。”

在場諸人被吓到了,她們一向以為崔知意溫柔可人,哪裏會想得到崔知意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崔知意走上前兩步,左右開弓打了王五兩巴掌:“你信口雌黃!”

王五面露不可置信,但是馬上磕頭:“小人說的都是真的,審問寒玉,就都知道了。”

安栖雲讓他們說完了話,一招手,侍衛就拿繩子捆了王五和寒玉走了。她本想把崔知意也一同捆了走,可是嬷嬷上來擋住了。

“姑娘,崔姑娘是故人之女。你這樣對她,安夫人在江陵也不好做。”

安栖雲想到崔知仕還在安家經營得風生水起,知道一時間不能在這裏把将崔知意一了百了。

她便作罷。

邊上一個和崔知意親近的嫂子過來說話:“姑娘和崔姑娘自幼一起長大,不能失了和氣,往後還要在燕王府相互扶持的。”

安栖雲冷笑:“她還想和我去燕王府?”

“可是……”

崔知意擡手制住嬷嬷的求情:“嬷嬷不用說了,安妹妹懷疑我,我雖然很難過,可是也明白妹妹的心情,我便回江陵,讓哥哥幫我查明真相。”

安栖雲笑得愈發可親:“怎麽能讓姐姐回江陵呢?”

崔知意愕然,難道安栖雲打算放過她?

她聽見安栖雲說:“我聽說姐姐在城郊也有一戶親戚,我想着姐姐去燕王府也沒有親屬,怕姐姐苦悶,不如姐姐就留在城郊吧。”

崔知意猛地擡頭:“你想做什麽?”

安栖雲已經站起來了,她留下崔知意等人在這裏,走到門口停下來說:“這親戚是真的,我又怎麽會騙姐姐?我會去信和崔哥哥說清楚,一家人,免得誤會。”

安栖雲走出了門,感到崔知意怨毒的視線被阻隔開了。

她一條一條地說服自己,忍住不要偷偷殺了崔知意。

現在不能殺她,她還要靠着崔知意這條線,知道她哥哥崔知仕的動作,從而将弟弟安栖洲救下來。

安栖雲回想着自己的籌謀,不是十足的缜密,但是幸好奏效。她依靠着對人心的洞悉,挑動崔知意的情緒。

崔知意以為傅祁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而安栖雲明白傅祁的心思。

不能對傅祁有好臉色,要讓傅祁感到失控,他才能吐露心聲,而他的吐露心聲,能讓崔知意恍然,羞憤,嫉妒,從而讓她露出馬腳。

安栖雲的表情變幻莫測,最終露出一個微笑。

林楓擔憂地看着她:“姑娘你怎麽了?”

安栖雲挺直了脊背:“沒有事,這邊的糟心事完了,開始準備進燕王府吧。”

作者有話要說:  安栖雲:別愛我,沒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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