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月朦胧

趙斂身穿織着鳳凰對舞紋的绫錦袍,腿上勒着兩扇玄色挑絲護膝,腳踏鹿皮六縫靴,這花色穿在他身上沒有半分壓制他的容貌,反而讓他的眉眼更添銳利,灼灼逼人。另一位則是荀樂游,穿着的是織金錦交領便服,手中拿着一柄青竹折扇。

安栖雲看了過去,荀樂游這個名字她有印象,他是中山王世子,趙斂的幼時玩伴。中山王的封地,就毗鄰江陵。

荀樂游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公子,眼神比趙斂要澄澈不少,對于俗世半分都不知曉的樣子。

趙斂掃了一眼在場的衆人,略過了安栖雲期待的眼神,大步走過來,先向永寧郡主見了個禮:“叨擾二嫂了。”

永寧郡主應道:“哪裏。”

她回答完趙斂後,像是找不到話題和趙斂說,轉頭問荀樂游:“荀公子回來了?王爺是不是也要回了?”

荀樂游不任差,每日的工作在他人眼中看來未免有些不着調,此次他跟着燕王去了堯山一帶,是為了實地勘探,寫他的風俗地理志。

荀樂游回道;“明日回府。”

兩邊人稍微問好一聲,趙斂和荀樂游就座在一旁開始聽戲。安栖雲察覺到,這邊的顧表姐,秦表姐和一等表姐,連帶着永寧郡主都開始心思浮動起來。

比如說,盯着微微反光的茶盞,檢查自己的妝容是否妥當;偶爾的一聲嬌笑;眼神間或從戲臺子上飄下來,飄到趙斂的身上來。

原來趙斂是這樣一個搶手貨。

安栖雲越來越感興趣了。

對她不感興趣的,野心勃勃的,身世卓越的,大權在握的,俊美無雙的,未婚夫。光是單單想到這幾個詞,安栖雲就幾乎幸福得要哭出來。

完美的追逐對象。

戲就快要唱完了,天色漸漸晚下來,安栖雲還沒有找到合适的機會和趙斂搭上話。甚至,趙斂連絲毫眼神都沒有給過來。

不行動的話,不是白白浪費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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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初來乍到,也不應該太過高調。安栖雲姿态袅袅地站起來,來到永寧郡主身邊,露出一點抱歉的神色,說道:“郡主,栖雲忽然覺得有些耐不住涼氣,先告退一步。”

永寧郡主,秦姑娘,顧姑娘都瞪着眼睛看她。

她們就知道,這個小妖精一定會出點幺蛾子。她們眼看着安栖雲弱柳扶風地走到趙斂和荀樂游邊上,微微福了福身子。

她是個閨閣女兒,不宜多說話,只是眼神細密如絲,纏纏繞繞,一點宮燈正巧打在她的臉上,蛾眉淡掃,朱唇點绛,肌膚如同細瓷一般白皙,她整個人就像是工筆畫就的,天然的侍女圖。

暖風吹動,若有若無的蜜合香從她的身上傳過來,拖長的婉轉聲音從戲臺上傳來,夜色溫柔。

趙斂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安栖雲對着他歉然一笑。

“啪嗒”一聲,荀樂游掉了扇子。

安栖雲看見自己腳邊的扇子,伸出纖纖玉手去拿,她的手纖長細膩,姿态比戲臺上的旦角都柔美動人。

但是有人先她一步拿起了扇子。

趙斂将折扇拍在荀樂游胸口,眼神只看着安栖雲,像是有一點不悅。

安栖雲不在意,她笑着站起了身,在趙斂和荀樂游以及衆女眷的目光中悄然離去。

趙斂看着荀樂游還在夢游般的表情,不悅地說:“方才打算讓她給你撿起來,遞到你手中?”

荀樂游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說:“不是,只是沒有反應過來。”

趙斂皺着眉頭:“怎麽叫沒反應過來?你在想什麽?”

荀樂游閉嘴不答,過了一會兒,他忍不住問:“那個姑娘是誰?先前沒有見過的。”

趙斂不回答,從他的手中抽出了折扇,對着他的腦袋打了一下。

趙斂又坐了一會兒,但是沒有等到戲唱完,他走了出去,他在路上攔住了安栖雲。

安栖雲看着橫在她眼前,擋住她去路的紅色身影,微微揚起頭,福了下身子:“世子。”

趙斂背着手,轉身走在前頭,他問安栖雲:“你沒有讀過我的退婚信嗎?”

安栖雲回答:“讀過。”

趙斂轉身皺眉:“那你怎麽還對着我笑?”

等了半天,趙斂沒有等到安栖雲的回答,他轉頭看她,安栖雲神情似乎有些脆弱,對他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這回答柔弱又迷茫,在這熏熏然的夜裏,多麽暧昧動人。若不是知道這個嬌小姐的真實面目,任誰都會被迷惑過去吧。趙斂定定看了她半晌,然後避開了她的眼睛。

安栖雲想,打動了他嗎?不至于,趙斂怎麽會是這樣簡單的人。

但是趙斂看起來像是溫柔了一點,他在即将分別的時候告訴安栖雲,明天他父親會出現在家宴上,并囑咐她。

“父親不喜女子奢華,你明日收斂着些。”

安栖雲點頭:“多謝你。”

她看着趙斂遠去的身影,知道看不見趙斂,她才轉身。

她心中想着:你真的不回頭啊,白費我的深情眼神。

至于趙斂的提醒,安栖雲笑了笑,心中有了打算。

安栖雲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見月色朦朦,湖水泛着點點微光,她興致到了,喚了長清将琴抱到水榭。

她新譜了一個曲子,暫時還沒有想好名字,琴音婉轉,袅袅如同月宮清音。她撥動了琴弦,微微風起,水中錦鯉間或跳出水面。

一曲完畢,她擡頭,看見一個俗家居士打扮的道情中人站在那裏,她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看見安栖雲擡頭看她,顯得很開心,她懷中還抱着一把琴。

小道長喜悅地說:“小道法號妙真,偶爾間聽到了琴音,于是尋到了這裏,你方才彈的是什麽?”

安栖雲自得又矜持地回答:“是我自己随便譜的。”

妙真瞪大了眼睛:“好厲害!”

安栖雲被吹捧得很開心:“我教你這曲子吧。”

琴音陣陣,彈完一曲後,安栖雲才想,這曲子是柔腸婉轉,情思細密的,全然是少女幽思,妙真小道長怎麽能喜歡這俗物呢?

安栖雲問了之後,妙真顯得有些黯然,片刻後她問安栖雲:“姐姐,俗世夫妻快樂嗎?”

安栖雲皺着眉頭想了半天,只能回答:“誰知道呢?”

她看了一眼溶溶滿月。

趙斂還在練劍,寒光映着冷冷月光,他收起劍勢的時候,聽見了琴音斷斷續續飄來。這曲調絕妙,他的劍都在空中頓了一下。

趙斂笑了笑,不過這琴音所訴的心事,讓趙斂感到有些好笑。

技藝卓越,卻盡顯小兒女柔情蜜意,甜得發膩。這琴音主人,定當是一個無往不利的美人。

趙斂馬上就想起了一個人。

不過他立刻搖了搖頭。

安大小姐只顧玩弄人心,玩樂宴飲,哪裏會是能下得了功夫練琴的人。

一個收琴,一個收劍,一夜好夢。

第二日,宴會。

燕王在外平亂,取得大勝,盡興而歸,他帶領手下兵卒去狩獵,人還沒有回,山間野味早就送了回來,吩咐了燕王妃準備好宴席。

燕王妃坐在暖閣裏,聽着丫環說話,什麽菜樣,用的是哪種名貴盤子,多少席面,多少客人。燕王妃聽着有些焦躁起來,燕王還沒有回來。

安栖雲在這個時候走了進來,她梳着蓬松嬌媚的反绾髻,一朵芍藥做了花冠,嬌豔明媚,金步搖晃動,耳垂雙墜明月珠,交相生輝,绫羅褶裙拖着六幅湘江水,她整個人光彩照人。

燕王妃看着她的打扮,臉上帶着些不認同的神色,不過她沒有說什麽。

安栖雲靜靜坐着,很泰然自若地享受着旁人偶爾打量過來的眼光。

永寧郡主,徐氏和秦姑娘顧姑娘在一邊小聲說話,時不時被安栖雲的珠寶晃動了眼,然後扭頭不搭理她,只有趙筠拉着她的手,一會兒好奇地問花在哪裏摘的,一會兒感嘆地問發髻是怎麽绾的。

等了許久,燕王沒有到。又過了片刻,一個小厮跑了過來,說道:“王妃娘娘,王爺在外頭耽擱了,遲兩天才能到,讓小人來告訴娘娘一聲。”

燕王妃淡淡道:“知道了。世子公子都過來了嗎?”

小厮回答:“就過來了。”

安栖雲一聽世子要過來,扭頭看看男客們的那邊坐席,從長廊走過來的話,趙斂如果一眼掃過,絕對會看見她。

想起昨晚趙斂“溫柔”提醒她的神情。要是他看見自己陰奉陽違,沒有按照他的提醒來打扮,一定會不悅的。

她想着,将手中的酒撒在裙子上,然後站起身來,向燕王妃告罪離開。

她走到一半,不巧正看見了趙斂,隔着重重的花樹,他就要走了過來。

安栖雲轉了個彎,就往後面走,她邁着碎步,盡力走快些,可是趙斂還是發現了她:“站着!”

安栖雲轉身,對着趙斂笑道:“世子。”

趙斂似乎剛剛從外面出了公務回來,他的劍還拿在手中,眼下看見了安栖雲的樣子,嘴角勾起一點莫名的笑,眯着眼睛打量着她,雙手抱着胳膊,有些随意輕佻。

安栖雲感到有些尴尬,她說:“世子快些過去吧。”

趙斂的眼睛從安栖雲的臉上移到她的裙擺處,看見上面的一團酒污,若有所思。

“我先告退了。”安栖雲抓着裙子就要走,卻橫過來一柄劍,雖然劍未開鞘,但是仍然把安栖雲吓了一跳。

趙斂将安栖雲抵在柱子上,問:“換衣裳去?”

安栖雲點頭。

趙斂又問:“怕得罪我,所以換衣裳?”

安栖雲眼中露出迷惑:“我不換衣裳,為何會得罪世子,難道說世子不喜歡我這身衣裳?世子為什麽不喜歡我這身衣裳?”

趙斂被安栖雲繞了一下,還沒回答,安栖雲已經蹲下身子繞過了他的胳膊,她小步地跑着,百褶裙在陽光下泛着粲然的光,她像一只輕盈的蝴蝶。

然後趙斂看見她轉身沖着他調皮地笑了一下。

趙斂僵硬地轉過臉。

不遠處,荀樂游看見了他,喊道:“慎行。”

走近些,他問:“你臉怎麽黑了?”

他又說:“我似乎方才看見了安姑娘,那是安姑娘嗎?”

趙斂說:“閉嘴!”

然後他狐疑地問:“你怎麽知道她姓安?你已經打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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