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覓佳音

端午這日,一大早長清和渌水就在屋裏花瓶中插上蜀葵、石榴、蒲蓬等物。安栖雲起床後,長清端來一托盤的榴花,笑道:“今天姑娘要帶榴花。”

端午女兒簪榴花,又叫女兒節。

安栖雲簪了花,選了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鸾點翠步搖,墜上一對紅瑪瑙滴珠耳環,穿着縷金挑線紗裙,顧盼生輝。

她收拾好之後,看着鏡中的自己滿意地點點頭。

渌水走進來說:“姑娘,燕王妃請來水月觀的妙真小道長,給小輩們送天師符,姑娘快些去吧。”

安栖雲走去了燕王妃的院子,正巧妙真還在和燕王妃說着話,妙真和安栖雲她們差不多的年歲,小臉白白淨淨的,秀氣可人。燕王妃也沒有把她當做個道士,反倒當做一個同安栖雲一般的小輩,又因為她小小年紀跟着師父修道,格外憐惜她。

妙真送了些靈符,五雷符之類的天師符,燕王妃讓每個人都領了,回院子裏貼上,見安栖雲來了,叫身邊的婢女将符呈給她,安栖雲讓長清收了。

燕王妃拉着安栖雲對妙真說話:“你還沒見過她吧,她是我的侄女,安栖雲。”

安栖雲抿着嘴,笑着和妙真見了禮。

燕王妃讓婢女給姑娘們拿來銀樣鼓兒花、畫扇、香糖果子、粽子,連着妙真也領了。她見小姑娘們湊在一起像是有很多話想說,吩咐在院子裏擺上瓜果吃食,道一聲累了,就讓小姑娘自己玩去。

安栖雲同趙筠,秦月容,顧姝,妙真在院子裏說話,吃果子,不一會兒,院子裏人來得多了。來請安的永寧郡主,大夫人徐氏,荀樂游,趙斂還有一些安栖雲不認識的子侄輩的。

他們請完了安,也被打發到院子裏來,燕王妃差人送來幾樣熱菜和酒。

荀樂游和趙斂一同走過來請安,趙斂看見荀樂游臂上系着一個五彩的絲線繩兒,問荀樂游:“這是什麽?”

荀樂游說:“長命縷啊,也叫五色絲的,端午時節來保平安,你沒見過?”

趙斂說:“我當然見過,我問你從哪兒來的。”

荀樂游眼中浮現一絲捉弄的笑意:“安姑娘送的,府裏男男女女人手一根,你不會沒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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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斂硬着嘴說:“我當然有,”然後他将荀樂游手上的長命縷拽了下來,收在袖子裏,“這花花綠綠的,太醜了,幫你摘了,別謝。”

他摸着袖子裏的長命縷,冷着臉。荀樂游看見趙斂這樣一副樣子,心裏暗笑不止。

安栖雲正在和秦月容下棋,餘光瞟見趙斂和荀樂游進來,也沒有擡頭。

荀樂游沒有多想,直接走過來打招呼。安栖雲擡頭,看見趙斂落後着他幾步,眼珠子似乎刻意沒有看過來,不好盯着旁人死看,他偶爾看了一眼他妹妹趙筠。

趙筠頭皮發麻,擡頭一眼,是她三哥正意義不明地盯着她,她局促地站了起來,小聲問好:“三哥哥。”

趙斂從鼻子裏哼出一個音節。

荀樂游看了眼棋盤,對安栖雲可惜地說:“你要輸了。”

安栖雲一驚:“啊,怎麽辦。”

荀樂游往安栖雲邊上一站過來,安栖雲十分殷勤地讓了凳子,荀樂游卻沒有坐,他撚起一枚白子,和秦月容刷刷過招幾次。

秦月容咬着唇,不甘心地輸了。

安栖雲拍手:“好厲害!”

趙斂在這個時候走過來,不滿地看着棋盤:“觀棋不語,樂游。”

荀樂游哈哈一笑,站了起來。

趙斂一屁股坐在安栖雲讓開的位子,看着手中白子說:“我替你下一局。”

對面的秦月容壓力很大,她感到腦門在冒汗。她慌慌張張地站起來,求助般地看着安栖雲說:“不不不了,我剛想起來,王妃讓我去寫赤口白舌帖子。”

趙斂也不在意,對着安栖雲說:“那你來,我同你手談一局。”

赤口白舌帖子是寫來消除口舌災禍的,安栖雲希望秦月容寫的帖子能奏效,她現在不就是因為多話,給自己惹來麻煩嗎?

趙斂看起來心情不太好的樣子,果然端午的惡氣熏到他了。

趙斂看着安栖雲半天沒有移步,挑眉看她:“怎麽?”

安栖雲搖頭,坐了下來,馬上被殺到片甲不留,眼看趙斂收了棋子,準備再殺她一局,她看向荀樂游那邊撥起了琴,連忙說道:“我不下了,我看看荀公子在彈什麽。”

趙斂将白子收回,棋子落盒,那聲響在安栖雲聽來莫名有些心驚肉顫的感覺。

她是想和趙斂多講講話的,只是今天趙斂看起來不太好惹,需要暫且避一避鋒芒。

她提起裙子,有些落荒而逃。

荀樂游撥了琴弦,卻讓給站在一邊的妙真,說道:“我聽王府門客說,水月觀的妙真道長所譜的樂曲悠長婉轉,是否能夠有幸聽到?”

坐在桌子後面的一個少年本來是在夾着魚吃,一聽這話,臉刷地紅了,他站起來,慌慌張張說:“樂游。”

荀樂游一片光風霁月,說:“我也偶爾去王公子的小屋,聽從水月觀傳來的琴音,想今日聽道長一曲,道長能否賜教?”

妙真像是想到了什麽,臉有些發紅,她目光閃爍地飛快看了王扶林一眼。

永寧郡主笑着說:“我近日常常聽人提起,我燕王府中有一絕妙琴師,原來是妙真小道長。”

妙真看上去有些疑惑。

荀樂游看了妙真的表情,對着剛才吃魚的王扶林說:“原來妙真小道長并不知道她的名聲,王公子替道長解惑一下吧。”

王扶林紅着臉,開始斷斷續續地說話。

王扶林住在燕王府的一角,正和水月觀隔着一堵高牆,他時不時聽見高牆那邊的琴音袅袅。

某日,一曲新譜,讓王扶林驚為天人。他每日就紮心撓肺地蹲在牆後,等着聽對面的曲子。

王扶林彈這一支曲子,在燕王府門客中掀起議論,後來在上京貴族子弟中,也風靡起來。

這一切,妙真并不知情。

妙真聽了後,卻沒有很高興的樣子,看了一眼王扶林,她顯得有些黯然,原來每日和她彈琴,只是因為喜歡那支曲子,她說:“盛譽了,只是這曲子,我也是從旁人那裏學來的。”

她看了一眼安栖雲,安栖雲對她搖了搖頭。

安栖雲發現,王扶林和妙真之間,似乎有點故事,這個時候不應該貿貿然地沖出去說,這曲子是她的。

王扶林聽了,愣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

妙真坐下來,彈起曲子。

這支曲子本來是柔腸百結,溫柔動人的,但是妙真此刻心境有些沉郁,聽起來有些晦澀,又因為她自小修道,這個時候竟然透露出一點超越之感。

趙斂聽了,皺了皺眉頭。

這支曲子他很熟悉,但是那夜聽來和今日聽來,感覺截然不同。

一曲畢,安栖雲擔憂地看着妙真。

這個時候,永寧郡主忽然說話了,她帶着一點笑說道:“安妹妹向來也是好音之人,連兩個婢女也被喚做《長清》《渌水》,想必妹妹一定比我更能品這琴音,妹妹不妨說一說?”

永寧郡主一向看不上安栖雲,她料定安栖雲是個草包,附庸風雅般地給兩個丫鬟取了個古曲名,也就是她的極限。

安栖雲在這個時候皺了皺眉頭,看起來有些憂慮。

趙斂看了她一眼,以為她說不出來評語,便說:“這琴音……”

幾乎是同時,安栖雲說:“這琴音……”

她看了一眼趙斂,看見趙斂摸了一下鼻子,沒有說話。

于是安栖雲繼續說:“這琴音有些沉郁,道長不要思慮過多。”

永寧郡主嗤笑一聲:“沉郁?”

她早就聽說了這鼎鼎大名的曲子,有風流的公子們直接叫它《美人曲》。都道它極嬌媚,極缱绻。安栖雲竟然說它沉郁?

她仔細回想着文人對這支曲子的贊美,評價說:“安妹妹還是不要不懂裝懂得好,這曲子分明百般柔美,訴女子幽閨之情,怎麽能說沉郁?”

永寧郡主話音剛落,就看見趙斂,荀樂游以及一幫子王府門客都瞪大了眼睛看她。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住了嘴。

妙真臉色變得有些糟糕,她說道:“郡主,小道是出家之人,何來那種心思,郡主從哪裏聽到這些子渾話?”

她這話一出,王扶林突然怔在原地。

荀樂游咳了一聲,說道:“這曲子,不同人奏出不同心境,妙真道長的琴音空靈,今日更有一絲沉郁,想是端午惡氣重,道長費心驅除的緣故。或許別人奏出柔美之意,也未曾得知。”

永寧郡主臉白了一白,她看向安栖雲,看到對方露出一個輕蔑的笑意。

然後妙真站了起來,說:“我不能居功,這曲子是安姑娘教會我的,她才是那個高人。”

頓時,在場的人齊刷刷地看向了安栖雲。

安栖雲拿着牡丹薄紗菱扇略微遮了遮自己的臉,嘆息,想要低調行事,真的好難啊。

王扶林驚訝地看過來,看見了安栖雲的臉,忽然晃了一下神,然後他反應過來,去尋找妙真,妙真卻掃了他一眼,然後看也不看他。

荀樂游毫不掩飾欣賞的目光,要不是院子中的氣氛有點奇怪,他都沖過來,要和安栖雲合奏一曲。

趙斂的目光沉了一沉,看向安栖雲的視線中多了一點驚訝,然後又平靜下來,果然如此,那夜彈奏的人,就是她。

永寧郡主抓着手帕,臉燒得紅紅的,她想要馬上離開這裏,但是發現,院子中的人并沒有對她有多麽在意,她既松了一口氣,又感到更嫉恨。

趙筠似乎對這氣氛沒有多麽敏感,她拉着安栖雲:“安姐姐,這譜子可以讓我抄一份嗎?不不,我要你親手教我。”

荀樂游說:“我也要。”

然後他感到背後若有若無的令人頭皮發麻的視線,改口道:“我也要譜子。”

秦月容和顧姝從剛才起就沒敢講話,這下子也放松下來說:“還有我,還有我。”

院子裏熱熱鬧鬧,只有兩個人很沉默。

一個是暗自氣急敗壞的永寧郡主。

一個是拉不下面子,開不了口要譜子的世子趙斂。

作者有話要說:  世子:你的手繩兒很好,下一秒就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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