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安栖雲回到了江陵, 趙斂奔赴着他的戰場, 轉眼兩年過去。
這一年, 天下局勢大變。
燕王趙斂以席卷之勢掃清六合, 擊潰徐州, 收複中州,亳州, 其餘各地紛紛表示沒有異心,俯首稱臣。
燕王與江陵安氏長女的婚事變得萬衆矚目起來, 成為天下太平後的頭一件喜事。
上京迎親的車隊已經開始走了,江陵這邊, 安夫人為安栖雲添置了一份又一份嫁妝。
就連安栖洲也找到安栖雲, 遞給她一個匣子, 安栖雲打開,發現是一串藍白琉璃珠鑲嵌金的項鏈。
安栖洲臉上的表情依舊是不高興的,他屬意的姐夫是荀樂游,并且對趙斂一直看不上眼,眼看姐姐的婚事再沒有更改的餘地, 于是不情不願地認命了。
安栖雲取出項鏈,戴在脖子上, 感動地對安栖洲說:“弟弟,你竟然如此有心。”
安栖洲說:“人說‘一入侯門深似海’,你嫁給趙斂之後,我怕你遇到難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安栖雲瞪他一眼:“怎麽說話的?現在要說吉祥話。”
安栖洲無動于衷, 繼續說着他的晦氣話:“更何況趙斂的野心,以後怕是要登上那萬人之上的位置,往後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有得你遭的。”
安栖雲繼續瞪他:“再說我生氣了。”
安栖洲還在說:“所以,我把這項鏈送給你。”
安栖雲:“啊?”
安栖洲伸手,在項鏈的墜子上一按動,只聽得輕微“啪”的一聲,琉璃珠離開了底座,裏面有壓得緊密的粉末。
安栖雲看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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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栖洲說:“這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機關打開後,裏面藏着的是劇毒藥粉,只要用指甲沾一點,然後對着其他人一抓,那人就可即刻暴斃。”
安栖雲連忙将這要命的項鏈解下,甩手扔了出去。
安栖洲撿起來,略微有些心疼地說:“別扔啊。”
安栖雲推着安栖洲出門,然後把門關上了,她對着門往外喊:“趕緊扔了。”
安栖洲拿着項鏈,沮喪地往外走,他看見了林楓,逮住林楓問:“我姐不要這項鏈。”
林楓暗暗笑了,然後裝作正經道:“你換一個大寶石的,然後……嗯……藥力減一點,畢竟那是姑娘的丈夫,如果姑娘殺夫,她也逃不出來。”
安栖洲深感認同地點點頭。
林楓看着安栖洲走出去,無奈搖搖頭。
第二天,安栖洲又帶着一個匣子過來找安栖雲,安栖雲嘆了口氣,翻開匣子,看見一條華美異常孔雀綠翡翠珠鏈,她不敢亂碰。
安栖洲為安栖雲帶上,說:“姐,這個裏面我只放了毒性很強的麻藥,藥倒一個大漢都不在話下。”
安栖雲……對着這漂亮的珠鏈心動了,加上這算是弟弟的一份心意,盡管這心意着實奇怪,她便點頭收下了。
安栖洲于是滿意地離開。
幾天之後,安栖雲的車馬也開始出發。
她依依不舍地拜別的父母,又一次北上。
車隊行了幾天,晚幾天出發的林楓終于趕了上來,他對安栖雲說:“姑娘,上京來信,燕王自己也南下過來了。”
安栖雲一愣:“什麽?他自己來了?他到哪兒了?”
林楓搖頭,想了一下說道:“估摸着行程,大概用不了幾天就能和我們碰頭。”
安栖雲的心一下子雀躍起來,漫長的旅程似乎也變得不那麽枯燥。
幾天之後,安栖雲一行人果然在草野之上碰見了迎面走來的車隊。安栖雲心中有些防備,讓林楓上去問話。
林楓去了,對方對答如流,并且給出了燕王府的信物。
安栖雲下車,對面車隊的管事過來對着安栖雲行禮,說道:“王妃,我們王爺就在前面的鎮子裏,王爺聽聞王妃到了,特意派小人過來迎接。”
安栖雲見他從容有度,疑心打消了一些,笑道:“那有勞了。”
安栖雲來到鎮子上,被管事引着到了一方宅院處,管事将安栖雲帶到一個房間前,然後對着跟着的林楓以及長清渌水說道:“諸位,王爺和王妃有話要講,大家不如跟着我歇息一下吧。”
安栖雲推開門走了進去,屋內有些昏暗,沒有點燈,安栖雲感到有些奇怪,但是聽到外間談話聲正常,又覺得自己是過分小心了。
她喊道:“趙斂?你在嗎?”
沒有人回答。
她依稀看見桌子上有蠟燭和火石,便擦亮了蠟燭,這時候,她看見床腳邊上頹然坐着一個人,發束松散,頭發有些散亂在臉上,他腳邊上有幾個酒壇子,手上還拿着一個。
安栖雲倒退幾步,打算拔腿就跑。
地上的人陡然站了起來,攔住她,陰森森笑道:“安妹妹,好久不見啊。”
安栖雲不應答。
傅祁也并不在意,他又灌了一口酒,似是嘲諷,似是瘋癫:“安妹妹,看到如今的我,你在想什麽呢?”
他盯着安栖雲的眸子,緩緩說:“我看到了什麽,恐懼,厭惡……”
他的聲音宛若鬼魅,他說:“安妹妹,我好後悔,當初,為什麽不坦率接受你的心意?就算之後你對我不感興趣,你依舊在我手中……”
他又低聲笑了笑:“不過,現在是一樣的,我們兩人,逃命鴛鴦哈哈哈哈哈哈。”
他抓住了安栖雲的肩膀,問道:“安妹妹,為什麽不說話?你在想着誰?”
他的眼神兇惡起來:“你在想着趙斂?”
他的手緩緩從安栖雲的肩膀移到安栖雲的脖頸上,他說:“你也覺得我敗了?”
安栖雲被掐得呼吸不過來,她伸手去掰傅祁的手,卻是徒勞,她按開了項鏈上的機關。
傅祁看見安栖雲痛苦的樣子,稍微松開了手,但是并沒有移開手。安栖雲被迫仰着頭,她說:“傅祁,你若是心思澄澈一些,以真心換真心,何嘗得不到和你厮守的女子?你那樣驕傲,又那樣偏執。”
傅祁搖頭:“我誰都不要,我只要你。”
他的表情瘋狂起來:“不如,你随我一同死在這裏吧,如此我們就可以長長久久地在一起了。”
他手上的勁越來越大。
安栖雲費力掙紮着,伸手勾到傅祁的脖子,死死将指甲嵌進肉中。
傅祁絲毫沒有察覺到異常,他滿足于安栖雲将要與他一同赴死的希望。安栖雲感到頭腦一陣一陣地發昏,她的指甲也愈發用力。
終于,在僵持之下,傅祁轟然倒地。
安栖雲摔在地上,她大口喘息了幾下,然後慌慌忙忙從傅祁壓住的地方扯出裙子,她推門,看見門外站着身形修長,神情冷漠的紅衣女子單硯。
單硯移動眼珠看了安栖雲一眼。
安栖雲以為自己要被她抓住,可是單硯卻冷漠地将眼珠移開了,漠然地一動不動。
安栖雲不知道單硯是怎麽一回事,她急忙扯着裙子往外跑,她本以為要經過一番周折才能看見林楓和長清渌水,出乎意料地是,林楓三人面帶迷茫地站在院外。
安栖雲跑了過去,喊道:“林楓!快走!”
林楓看見安栖雲狼狽的樣子,立刻抽出劍,警惕地看着四周,但是四周什麽都沒有。
他們三人護着安栖雲很快回到車隊。
四人交談了一下,只是覺得傅祁的行動匪夷所思。
林楓說,管事說着找地方給他們歇息,卻直接将他們領到了外面,然後自己往街上走了。
安栖雲也有些想不通,她派人去那宅子打探捉拿傅祁,車隊沒有多留,離開了這個鎮子。
宅院內。
單硯走進昏暗的屋子,看見倒地的傅祁,見怪不怪,但是扶起他時,發現他沒有反應,她臉上明顯露出了緊張的神色。
她慌忙拍了拍傅祁的臉,從腰上掏出一個瓶子,将藥丸塞進傅祁嘴中,傅祁這才幽幽地醒了。
單硯的臉上恢複了冷漠,說道:“公子,你相見的已經見到了,從此之後便放下吧。”
傅祁驚怒道:“她人呢?”
單硯道:“已經走了。”
傅祁面色猙獰:“走了,給我去追。”
單硯語氣平靜:“公子,我們已經沒有人了,趁現在燕王的人還沒有過來,逃吧。”
她伸手一砍,傅祁再度暈了過去,她嘆氣道:“傻瓜。”
單硯帶着傅祁,一路東躲西藏,好不容易才能掙得一絲生機,只是趙斂的人對他們緊追不舍。他們一路流竄,逃到了嶺南煙瘴之地。
北望荔平關,曾經的豪氣千丈,曾經的夢中倩影都化作了過往雲煙。
許是過往有過太多洶湧的情感,許是長久的流亡生活擊潰了他,傅祁最後看了一眼荔平關,心中只有荒蕪,他的眼睛中什麽都沒有,只有無盡的疲憊和漠然。
單硯驅馬走了過去,喚道:“公子。”
傅祁緩緩移動頭,動作一頓一節,木然到奇異的地步。
單硯看着他,心中想,也許傅祁已經死了,死在了見安栖雲最後一面的那個黃昏,或者是徐州失陷的那天晚上,抑或是更早。
現在的他,不過是一具驅殼而已。
不過,這樣不是更好嗎?
她愛傅祁愛得隐忍卑微,面對一具傅祁的驅殼,她才能像尋常女人那樣看着他,看着他,直到永遠。
盡管他的眼中沒有她,但他的眼中從此之後,也不會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