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遇3
沈離本無名無姓。
他的名姓都是撿來的,畢竟連他這個人都是不知道從哪兒撿的。
可能是那花樓的妓生下的,也可能是不知道哪個奴隸偷偷生下的,然後被一個叫阿青的小奴隸撿了回去養着。
像是撿回一只小貓小狗一樣。
因為撿他的是奴隸,所以他也是奴隸。
生長在勾欄院裏,混在奴隸之間,阿青自己也是個五六歲的孩子,對于照顧孩子也不怎麽會,只是會将食物嚼碎了然後細細喂給他。
好在他活了下來,阿青自己不可能天天都守着他。
他會爬的時候就會自己去啃那硬到能把人牙磕掉的黑色餅子,渴了就自己爬去馬廄的水槽裏喝口水。
勾欄院的主人也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是奴隸,多一個是好事兒,死了對他來說沒什麽損失,活下來說不定能賺一筆。
待到大一點兒,便給那勾欄院裏的丫頭打下手,幫忙跑腿,遞個東西,那時候有花樓裏的姑娘覺得沒個名字不太方便,随口給他取了一個“離”字。
“反正你無父無母,倒配的上這個‘離’字。”,那脂粉濃厚的姑娘這麽說着,仔細端詳着他,随後便笑了,“倒是長得一張好容顏。”
那時的沈離還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他只是知道自己有了一個名,心中頗為快活。
“阿姐,我也有名字了。”,他快快活活地回去,仰頭向着阿青道:“我叫離呢。”
阿青低頭沖他笑笑,再沒言語。
樓裏的那些男男女女中,有沒落家族的小姐公子,有貧苦人家被賣進來的,也有奴隸。
兩者沒什麽大區別,只是奴隸的命更不值錢罷了。
客人對着有賤籍的妓多少會顧忌點兒,畢竟弄出人命來自己也會有麻煩,對着奴隸就沒那麽多顧忌了。
但是去當妓好歹也比當奴隸好。
反正性命都是沒有保障的,誰都會選更舒服的那個。
阿青也是,她頗有幾分姿色,在伺候酒水的時候被貴人看上了,一朝之後,便搖身一變成了那花樓之中最風光的那個。
但是恩客的寵愛能有幾分呢,一夜之後便只又來了兩三次,何況那孫家小郎君是個男女通吃的,對于漂亮的男孩更感興趣。
阿青的地位越發低了,日日有人來奚落嘲笑。
“那孫家小郎君為何還不來找你呢?”
“莫不是厭棄了你吧?”
這些話日日都有人來說,阿青着急了,她再這樣下去定是要被主人抛棄的,沒了那孫家小郎君,她過得便比原先不好。
之前她不用伺候那些大腹便便的富商,現在卻容不得她挑挑揀揀。
沈離看在心裏,也暗暗為阿青發愁,可他能做的事情卻不多,頂多在她發脾氣的時候小心哄着,同時給她帶來各種消息,替她出去打聽那些貴人的喜好。
“阿姐是最漂亮的。”,沈離小心翼翼地給她梳發,從懷裏摸出一只點翠的步搖慢慢給她簪上。
“阿姐有沒有想過逃出去呢?”,他低垂了眸子,這句話像是随口一說一樣。
阿青不耐煩地把那步搖摘下來扔到梳妝臺上,“出去能做什麽?當逃奴被打死嗎?”,她複又看向銅鏡,撫上自己嬌美的臉頰。
只要那孫家小郎君再來一次,再來一次便好。
***
随着年月流逝,沈離容顏更盛,十幾歲的少年容貌精致得不像話。私底下甚至有不少身強力壯的奴隸都垂涎他。
美貌于他,是一件禍事。
要不是那少年性格狠厲地不似外表那麽溫軟平和,大概早就被拆吃入肚了。
他混在脂粉中間長大,漸漸知道那些厚重的妝容下,有女人的臉,也有男人的臉。只是無論男女都同樣屈居人下,對誰都得小意奉承,然後将雪白的肌膚呈上,任人亵玩。
也開始知道,平常的人家不會這樣卑賤的活着。樓裏的女人被其他女人唾棄,沈離曾親耳聽到有女人在樓前破口大罵。
而且客人也不是那麽好伺候的,沈離曾經見過一個姑娘進去之後再也沒有出來。
他奉命進去收拾的時候只見了一地的鮮血,那姑娘躺在榻上,雪白的肌膚上滿是傷痕,睜大着眼睛,早已沒了氣息。
沈離開始為自己的阿姐感到難過,他想,他一定要把阿姐送出這個地方。
他向來聰慧,雖然從這裏送出一個人去太困難,但是早作打算也不是不可能。
奴隸們之間的欺壓更為嚴重,他們只看誰更能打,不看誰長得好看,畢竟他們都是主人的財産。作為打手跟苦力存在着。
沈離越發謹慎小心,訓練也更加刻苦,如果不好好訓練的話,他可能就會被送到那些所謂貴人的榻上。
同時盤算着能把他的阿姐救出來。
只是這番打算到底落了空。
沈離去給阿青送東西的時候,曾被一個華服披發的男人叫住,那男人擡起沈離的下巴,“倒是個好顏色的。”,然後用食指摩挲沈離的下唇,随後彎腰給他渡了一口酒過去,看着沈離狼狽咳嗽的樣子哈哈大笑。
沈離感覺到屈辱,巨大的憤怒在他心裏升騰而起,但是他卻什麽都不能做。
“這孩子顏色好是好,但是還太小了。”,阿青擡起袖子來捂住唇笑道,“而且這孩子就是我說的,要給孫家郎君備上的好禮。”
那男人興趣缺缺道,“這樣啊。”,然後又狠狠捏了一把沈離的下巴,直到那雪白的肌膚上顯露出紅痕才罷休。
“等那孫家的郎君嘗過了味道,說不定您還可以一品芳澤。”,阿青脂粉敷面,身着華服,頭發柔順黑亮,執扇的樣子像是一個世家貴女,不複之前灰撲撲不起眼的樣子。
“哈,我可不敢指望,不過也說不定。”
沈離安靜地跪坐在一邊,心裏冰冷到絕望。
原來是阿姐要把他送出去啊,不過為什麽會這麽難受呢,他想。
***
沈離有些猶豫,他已經弄到了證明身份的“驗”跟“傳”,但是現在不知道阿姐會不會跟他一起走。
阿姐變了很多呢,但是總歸不會害他的。
“阿姐,你信我。”,沈離站在門外,眼睛裏有着漂亮的光,“有了這個,我們就是有戶籍的人了,再也不是奴隸了。”
自此之後,性命就能握在自己手中。
自此之後呀,天下之大,便四海為家。
他的一生不長,剛剛開了個頭,沈離不想一生都困在這裏。
阿青聽了卻是一臉慌亂,她精致的臉上不複之前的滄桑,“你胡說什麽!”,她低聲道,“我們是奴隸啊,是主人的財産。”
他們的性命握在主人手中。
沈離低眉,“阿姐,你若想逃的話,明晚子時在後巷等我。”,他會安排好一切。
阿青睜大着眼睛,看着沈離,“可是那孫家郎君……離”,她喚了一聲,随後猶豫地點了點頭。
但是到了晚上沈離等到的卻不是阿姐——是帶着一群護衛的管事。阿青站在他身後,略帶歉意地看着他。
***
“離,你幫阿姐一次好不好?”,阿青一身錦衣,頭發插的金釵晃得人眼疼。她眨眨眼,“當初是我把你抱回來的啊。”
“離,你幫我一次。”
随後,沈離聽到自己開口說話,“好。”,随後便笑得溫軟,仿佛再乖巧不過的一個孩子,“我就幫阿姐一次。”
最後一次。
孫家郎君喜歡溫柔小意的美人,把沈離這個刺頭送進去怕是會被惹惱,但是好歹還能聽人勸。
管事挺滿意,他覺得以那個小奴隸的姿色定能讨得貴人歡心。
不過那奴隸走之前還向他提了一個要求,那小奴隸求他給阿青一個恩典,讓她能入得賤籍。
奴隸本是在奴籍的,入賤籍便是有了身份的,性命便有了保障。
他想了想,便答應了,正好前幾天樓裏一個新進來的姑娘死了,直接讓阿青頂替上去就是。
只是到底是要送人的奴隸,須得有個姓名才顯得正經。
沈離聽了,跪在下首,低着頭道,“奴姓沈,名離。”
昔日有流亡的劍客流連青樓,最後醉死在那煙花之地的巷尾,大概是實在醉得厲害,指着經過的沈離拍手笑道:“這小子像是我沈某的兒子。”
這後巷向來是藏污納垢之所,貴人不會去那裏,在哪兒徘徊的大多是些下九流的人。偶爾有人死在那裏,大多是乞讨者跟奴隸,不會有人在意。
沈離住了腳,站在那兒看他半晌,突然問道:“你知道在哪兒能弄到‘驗’跟‘傳’嗎?”,劍客既然流亡,定是知道怎麽弄到這東西的。
劍客聞言,哈哈大笑三聲,“來,我告訴你句話,你牢牢記住,有錢能使鬼推磨。“
“沒有什麽事是權與利這兩樣東西辦不到的。”
那劍客瘋瘋癫癫,最後扔給沈離一個玉佩跟一把匕首,“你若能送我一程,這玉佩便送你了。”
沈離依言,送了他一程,而後在那人的裏衣裏面摸出了那人身上的“驗”跟“傳”
沈離聽人說過,“符”、“傳”、“驗”、“節”都是證明身份的東西,是有戶籍的人才有的東西,上面寫着持有者的體态樣貌。
他認得的字不多,畢竟沒有學過,只是勉強辨認出幾個詞。
“故郡……審裏…大男子沈道無。”,磕磕絆絆念出來,沈離心裏莫名其妙的高興。有了這個,說不定他可以更快地弄到一個女子的身份證明,然後就能把阿姐送出去了。
但是這念想到底落了空,用不上了,沈離想。
他沒有阿姐了。
***
那孫家郎君喜愛美人,尤其是漂亮的男孩。
沈離完全符合這個要求。
那孫家小郎君素來有好色之名,而且尤愛男色,就喜歡那溫柔小意的男人。哪怕是如今斷袖之風盛興,但是如此浪.蕩的作風也讓人不恥。
大概是孫家家主也覺得丢人,索性把那小郎君丢到了蘇家書院,反正是寄宿制,讓好好磨一磨性子,只是這也擋不住那小郎君的風流。
自己帶的伴讀就是榻上的人,還覺得不夠,心下一合計,尋思從那花樓買個姿色不錯的小奴隸搞到外院來。
雖然這伴讀的名額沒了,但是以學生的名義弄一個人進去倒還可以。
今天那花樓裏送來了人。
“聽說是勾欄院裏長大的,一看那模樣就勾人得很,就等着年紀稍大一點兒送到小倌館開始接客。”,底下一人嘻嘻笑道,一雙眼睛滴溜溜亂瞅,“這不還沒開.苞我就給您送進來了。”
他伸手指了指身後跪着的沈離道:“就是性子烈了點兒,半分圓滑都沒學到,可這身段跟姿色都是上等的。”
那孫家小郎君走過去,用扇子擡起沈離的下巴。
“倒真是一個美人,眼睛還紅着呢,這可憐見的。”
送沈離來的人點頭哈腰地恭維着,好話說盡。
“總歸賤命一條,跟着您是他的福分。”
孫家小郎君很滿意沈離,當天就安排沈離進了外院,結果沈離進去的第一天就被蘇家大小姐截了胡。
據說是沈離走路的時候不小心沖撞了那祖宗。孫家小郎君聽說這事兒的時候一顆心差點兒沒跳出去,慌忙趕去。
到了地方卻只見到那紅衣少女肆意張揚,直接一腳踹了過去,然後拿着鞭子指着跪在地上的沈離,“是誰把這賤奴帶進來的?”
她眉目間帶着點兒倦怠,說話的聲音也懶洋洋的,卻無人敢應聲。
孫家郎君雖然心疼那美人,卻也只能閉嘴站在一邊看着,只是心裏暗暗惋惜,他還沒來得及碰過那奴隸呢。
大概是等厭了,那少女又踹了一腳過去,直接拉起沈離的前襟,慢悠悠道:“既然是無主之奴。”
“那按照規矩,這奴隸該歸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