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真心

金道振拿着新買的日語教材,鬥志昂揚地回了家。一進門就看見Colin和兩個小男生排坐在桌前,桌上放着紙筆,似乎在商讨什麽重要的事情。看見他進門,兩個男生都疑惑地看向Colin。

Colin用日語向小夥伴介紹:“這是我爸爸。”小夥伴們都瞪大了眼睛,驚訝地重複着:“爸爸。”

這句日語非常淺顯,金道振能夠聽懂。他的心情頓時微妙了起來,好像自己獲得了某種榮譽一樣。兒子自豪地向朋友介紹,他是他的爸爸,正式公開地授予了他這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勳章。

這個稱號從此,将賦予他新的身份,将為他打開新世界的大門,将讓他擁有新的幸福,也承擔新的責任。

小夥伴們一起向金道振問好并自我介紹。金道振用日語和他們問了聲好,然後用英語讓他們繼續剛剛的事情,他自己則去陽臺開始學習日語。

一開始,金道振集中精神留意着客廳的動靜,他們聲音刻意壓低,語速很快,間或還有兩三詞句音量驟然提升,随之就會有噓聲提醒,然後聲音又壓低下來。金道振猜測也許他們正在談論着他,這個在Colin的人生中一直銷聲匿跡又突然出現的爸爸。

聽了一會兒,做了一些聯想和推測,金道振就把注意力移回了剛買回來的日語教材。這書內容由十幾個場景的簡單會話組成,他照着音頻逐句練習。

集中注意力,時間流逝的速度就會加快。當金道振擡頭看見Colin時,他覺得才只過了幾句話的功夫。

“你就這樣直接聽句子,能學會日語嗎?”Colin默默地在陽臺看了一會兒,看到金道振注意到他,才開口詢問。

金道振答非所問,只有日語問了句:“你的同學去哪了?”Colin用日語告訴他已經回家了。

金道振用韓語說了句:“你能聽懂啊,這不就是學會了。”說罷又繼續放日語音頻,Colin見狀離開了陽臺。

過了一會兒,Colin端了杯水來到陽臺:“你口渴了吧,給你倒了杯水來。”

金道振受寵若驚地接過,喝了一口,又用日語感謝道:“真得非常感謝,我會好好喝的。”

Colin用日語回了句不客氣,看見金道振又低頭看書,他懊悔地再次離開了陽臺。他回到客廳來回踱步,轉了幾圈,他又端了盤餅幹來到陽臺。

金道振接過餅幹放在一邊,也順手把書放下,他放松地靠向椅背,整個人都窩進了秋千椅吊籃裏,翹起二郎腿,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上下打量着Colin。直到看得Colin開始不自在,金道振這才閑适地開口,說的是剛學的一句日語:“你有何貴幹?”

Colin像得到了赦令一樣,連綿不絕地說了一大通,最後才怯生生問了句:“你可以幫我解決一下嗎?”

Advertisement

金道振這才放下架起的腿,松開交叉的手,胸有成竹地說:“打印機不打印了?好吧,那我去幫你看看。”

金道振昂首闊步走出陽臺,Colin像條小尾巴綴在其後。金道振在鍵盤上十指翻飛,又用鼠标點擊幾下,按了幾下打印機的按鈕,問道:“是打印這個嗎?”

Colin看着電腦桌面當前顯示的文檔頁面,回答:“打印三份。”金道振又操作了一下,打印機就開始進紙了。

Colin拿着剛剛打印出來還留有餘溫的紙張,想向金道振道謝,但是由于害羞難以開口,只好低頭裝作在閱讀紙上的文字。

就在Colin的糾結中,金道振開口問道:“我有一個提議,不知道你怎麽考慮?”

Colin擡頭看向金道振,眼神示意他繼續說。

“我希望你和媽媽以後都和我一起生活,你願不願意?”

幸福來得太突然,Colin當即心花怒放地裂開了笑容,他愉快地問道:“媽媽也同意了?你們和好了?要在一起了?”

金道振看Colin的表情,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意。還在心中暗喜,血緣關系就是血緣關系,即使分割多年,心底天生就種有一份對彼此的眷戀。

金道振十分放心地認定,Colin是他船上的盟友,據實以告:“你媽媽還沒答應。”随着話音Colin的笑容瞬間就收斂起來,但金道振因為高興沒有注意到。他繼續說着:“我要繼續努力,所以需要你的幫助。”

Colin舉起手中的文件,對金道振說:“這個很感謝你,雖然感謝,但是我不能幫你。”

金道振這才算是理解為什麽俗話裏用孩子的臉來比喻六月的天氣了,這變臉快得簡直連他措手不及。他不可置信地問:“為什麽,為什麽不能幫助我,你不想我和媽媽在一起嗎?”

“我無所謂,只要媽媽感覺幸福,我就會支持她。”Colin表情真摯,讓金道振甚至開始懷疑剛剛看見Colin的笑容是不是他的幻覺。

“你覺得媽媽和我在一起會不幸福嗎?”金道振問。

“我不知道,”Colin聳聳肩,“媽媽和你在一起為什麽一定會幸福?”

“那當然是因為愛,因為彼此相愛所以能生活幸福。”金道振言之鑿鑿,誓要把Colin拉入自己的陣營。

“我怎麽知道你們相愛,又沒有證據。”Colin絕不入毂。

金道振:“你不覺得你問這個問題特別好笑嗎?你——就是證據,你就是我們相愛的證據。”

Colin不為所動:“那可不好說,也許我不是你們相愛的證據。要不然你們為什麽沒有在一起,而是分開了呢。說不定你們就是因為後悔了,或是不相愛,才分隔兩地。”

會心一擊,金道振無力再戰:“你不喜歡我吧?”

Colin反問:“那你呢,喜歡我嗎?”

真是寸土不讓,金道振只得丢盔棄甲:“推薦你看部電影吧,《西雅圖不眠夜》,會讓你受到教育的,有時間就找來看看。”

思維跳躍太快,Colin摸不着頭腦地點了點頭。

‘希望你們能和我一起生活’,整個下午金恩熙的腦海裏都在單句循環金道振的這句話。被她強行撇去的那個念頭此刻又不容忽視地跳了出來。

金道振難道依然愛她,所以才會追到日本來,才會說想和他們一起生活。金恩熙忍不住這麽猜測。

可是金道振這麽些年交了這個那個女朋友,而且他帶別的女生去酒店,你自己親眼看見的。

但那時你早就離開了他,他是單身,還是優秀的成熟男人,和女人談戀愛去酒店有什麽好奇怪的,不去才奇怪吧。

金恩熙腦子裏有兩個小人在争論,都努力想說服對方。

所以他知道你回來了又怎麽樣,他難道不是在知道你有兒子之後才來找你?他說想和你們一起生活,你以為是因為愛你嗎?不,是因為他覺得對不起你,對不起兒子,為了履行父親的責任,才這麽提議的。

誰說有了兒子就必須和媽媽在一起生活,如果這樣那世界上就不會有離婚家庭了,他們不也有小孩嗎?他主動說和你們一起生活,這就是他的表白了。

可是那麽多家庭中,又有幾個爸爸是十年後才知道小孩的存在呢?時間的威力,你不知道嗎?這漫長的時間會把單純的愧疚釀造成舍我其誰的責任,這漫長的時間會把零星的好感釀造成非你不可的錯覺,這漫長的時間會把尋常的回憶釀造成畢生所求的美好。

他印象中的你是當年那個青澀懵懂的女孩,他眼前的你是一個堅強獨立的母親。這樣他還對你有愛情的話,不是出于初戀的遺憾,就是出于愧疚的補償。這樣的愛情怎麽會是你所想象的那種純粹的,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愛慕呢?

金恩熙就這樣被自己說服了,激蕩的心好像又重新歸位。她也許可以承擔一份‘不愛’,但承擔不了一份‘愛錯’。

下班後,金恩熙和同事一起離開公司,同事問她:“今天中午你到得很匆忙,下午還心不在焉的,有什麽事嗎?”

金恩熙已經完全平複了心情,淡定地解釋:“就是韓國有個朋友過來,所以要陪陪他。”

“他?看來是男——朋友。”同事揶揄道。

金恩熙笑着搖搖頭:“你的想象力啊!他玩幾天就回去了,我先走了。”

身後同事還在對她喊話:“這麽急着回去,說不定他玩得好就不會去了……”

不回去?怎麽可能。金恩熙搖了搖頭,乘上了回家的電車。

金恩熙回家看見金道振,略微不自在了幾秒鐘,但是很快就調整過來。她去換了身家居服,就來到廚房。

桌臺上,黃瓜已經洗好切片,蕨根粉濕漉漉地裝在盤子裏,豆腐整塊浸在水裏,三文魚被切成好幾塊。金恩熙端起了那盤黃瓜,厚薄适中均勻;又提了提水壺,已燒滿了水。

金恩熙擡頭看見金道振正站在廚房吧臺外,微笑着迎接她的視線。金恩熙回了個短暫的微笑,就開始用金道振準備好的食材做晚飯。

金恩熙先做的是石鍋豆腐湯,她把豆腐切好,放進燒開的水裏,調好作料攪拌。煮好後她關了火,準備帶上隔溫手套把石鍋端下來。

左後方傳來金道振的聲音:“讓一下,我來端。”她一轉身看見金道振不知什麽時候,自行戴上手套等在竈邊。

金恩熙朝右後方撤開身體,金道振小心翼翼地端起石鍋,放到了餐桌上。金恩熙望着他謹慎前進的背影,無聲地笑了。

接下來要做的是煎三文魚,魚在熱油裏嘶啦一陣後,肉變得金黃。金恩熙微微側身要拿醋瓶,就看見金道振正在她左側舉着醋瓶等着。金恩熙略一錯愕,然後接過醋瓶,向鍋裏加了點醋,又把它直接放回了桌上。

然後金恩熙想切點蔥姜蒜做佐料,金道振也搶了過去,還振振有詞:“我來切吧,你剛剛不是檢驗了我的刀功。你去看着鍋,免得魚被煎焦了。”

金恩熙轉回了竈前,翻了幾下魚,小聲囑咐了句:“用刀小心點。”金道振用菜刀在砧板上敲擊出了一首歡快的樂曲。晚飯就在兩人的配合下完成了。

Colin盛飯擺盤,這頓飯是他們一家人第一次合作的成果,飯前的‘我開動了’被演繹出了幸福宣言的意味。

吃完飯,colin問金恩熙:“媽媽,下學期我想去學吉他,你可不可以陪我去買一把。”

“吉他,怎麽突然想學吉他呢?”金恩熙好奇問。

Colin心底浮現在明洞看見街頭藝人表演的畫面,但是那次是他偷溜出去,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向恩熙解釋。那天碰見過金道振,他不知不覺地看向金道振。

金恩熙注意到Colin的視線,她聽過金道振彈吉他,還以為是金道振和Colin提過。

Colin的話讓金道振也想起了在明洞和他的初遇,當時他看到Colin是一個人,聽他們談話,金道振判斷出Colin那次出行恩熙極有可能并不知道。

他了然地看了一眼Colin,看見他不意流露的懇求視線,這才幫他向金恩熙掩飾道:“我和他一起看了場吉他表演,可能那時就喜歡上吉他了吧。”

金恩熙點點頭,“好,周末帶你去買。那你什麽時候學呢?每天晚上要去私塾上課,放學回家都快十點了。再加上學吉他,時間你安排好了嗎,會不會太辛苦忙不過來?”

Colin得到恩熙的首肯,連忙解釋,生怕她反悔:“不會辛苦,我都安排好了,下學期我會加入吉他社。每周有兩次社團活動,那個時候可以練習,周末也可以練習。而且吉他很有趣,不會辛苦的。”

金恩熙說:“那你先學着試試。需不需要報個吉他班?”

金道振插嘴道:“不用了,我可以幫他入門。”

金恩熙看向金道振,‘你又不會在這呆很久’,話到嘴邊又被她咽了回去,這話簡直像是怨婦的質問。金恩熙只是含笑微微點頭,然後開始收拾餐桌。

Colin去睡了,金恩熙來到陽臺。金道振正輕輕搖晃着紅酒杯。月光透過窗戶灑進陽臺,茶幾上放着紅酒瓶和一個空的紅酒杯。

金恩熙在對面的椅子坐下:“怎麽坐在這喝紅酒?”

“剛剛晚飯有未成年人,所以就等到現在才能喝。”他放下手中的酒杯,拿起酒瓶,看向金恩熙。

金恩熙微微點頭,金道振給空酒杯裏也加了點酒。金恩熙端起紅酒和他碰了一杯。

“你和崔潤他們平時肯定是在酒吧聚會吧。真沒想到你們一起玩了這麽多年,早就比親兄弟還親了吧。”

金道振接過話題,和金恩熙聊了聊他們四個這些年一起經歷的事情。金恩熙時而附和,時而微笑,“你和林泰山的事務所,還有崔潤的事務所,都是租的李正錄老婆的建築。那你們不是要兩難了,是李正錄邊還是他妻子邊,好像怎麽選擇都不對。”

金道振剛想講些他們如何幫李正錄掩護的事跡,突然反應過來,李正錄的花心搖擺也許會影響他的形象。要是在恩熙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那他簡直是自掘墳墓。

他及時轉換口風:“也沒有了,正錄雖然看着花心,但真心愛他老婆,他們浪漫起來也是要甜倒牙齒的。”

後來,他們又聊了聊金道振和林泰山合夥創業的事,金道振感覺金恩熙在關心他,對他有興趣,是個好兆頭。

“雖然你沒有多說,但是我也是職場人,我能想象你創業的艱難。那麽辛苦走到今天,更加不能有任何疏忽。”

金道振點頭贊成。

“所以你來日本對我說的那個提議是沖動而且不理性的選擇。”金恩熙平靜地說。

“為什麽?”金道振感覺耳邊的背景音樂好像瞬間從歡快的樂曲切換成了不詳的奏鳴,他放下了酒杯。

金恩熙也放下酒杯,繼續說:“你的事業和朋友都在韓國,那是你無法割舍的人生組成,是陪伴你走過十年的存在。我和Colin只是因為出現得太突然,給了你很大的沖擊。一時間在你心裏激蕩起的情緒太過激烈,你的理性就會被蒙蔽,做出錯誤的選擇。”

“那你的意思,是不相信我的提議是真心的,還是不相信我,只是我這個人。”

金恩熙回答:“我相信你是真心的,你是真心想要彌補,想要對我們負責。可是你,你知道自己的真心嗎?也許現在你十分肯定這是正确的選擇,但你知不知道這是不是你的心,你的心底,願意接受和承認的選擇。”

金道振笑了,笑得突兀:“我的心?我是所心所欲還不成熟的三十一歲,我生活在韓國,你生活在日本,說實話,這些現實的問題我确實沒有考慮過,也沒有答案,所以你認為我是沖動地跑來,我無可辯駁。但是,正是因為我所心所欲還不成熟,我做的每個選擇都是出于真心,沒有那麽多思考和理性的本能反應。

“所以,我希望你顧慮的是現實因素而不是我的真心就好了。為什麽?因為我的真心是什麽,我很确定。”

金恩熙凝視着金道振深邃的眼眸,被裏面湧動的情緒拉進了迷茫漩渦中。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