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情敵

金恩熙所在的日本Jeco株式會社水生态研究所是行內翹楚,有很多研究成果都是世界領先水平,所以韓國環境部也屈尊與之合作。

她一直認為能加入這個公司不僅需要專業水平,更是需要時運的。她的本科畢業設計剛好就是當年公司需求的專業方向,于是她才有幸從濟濟人才中脫穎而出。

身為一個單親媽媽,她的精力不可避免地被生活的其他方面分去。但是課長并沒有因此而打壓她,有好機會也會積極想到她。

就如這次韓國的清溪川工程,參加了這項國際合作大型項目,她的履歷又添了光輝的一筆。課長曾私下和她暗示過,有了這個經歷,等他升為部長之後也好提拔她為他的接班人。她會成為公司最年輕的女中層領導,年薪将會翻三倍。

課長讓她把清溪川的資料整理出來,近期會在會社內部舉行幾次彙報。美國有家合作公司近期會來日交流,也許會和他們舉行一次座談會,她将作為他們部的代表在會上作成果展示。所以金恩熙這些天一直在忙着整理資料,編寫報告,做演示文稿。

一來這是她喜歡的專業工作,二來感激課長對她的知遇之恩,她工作一直兢兢業業、精益求精。但是這幾天臨近下班時,她人還在單位,心早就飛回家去了。一直喜歡的工作,好像也變得沒那麽有吸引力了。

就在她準備關電腦回家時,課長把她叫到辦公室,告訴她和美國公司的座談會将在明天舉辦,讓她今晚做好充分的準備。

這是一個好機會,但金恩熙還沒來得及雀躍,心頭就襲上了另一種情緒,似乎是惆悵。和金道振見面的時間一天少過一天,也許後天、也許明天,他就會回到韓國。在那之前他們還來不及創造足夠多的快樂回憶,不知為何還未分別,她的心就被離別的苦澀占領了。

揣着這些心事,金恩熙回家的腳步變得沉重起來。

“今天工作很辛苦嗎,表情看上去不太好。”雖然金恩熙注意了管理表情,但金道振還是察覺到了她低落的心情。

金恩熙掩飾地托了托臉,笑着說:“臉色很差嗎,黑色星期五的說法真得沒錯。我每個禮拜到了星期五就覺得沒辦法再工作下去了。而且現在我也是要上年紀的人了,保養真的是很有必要。”

金道振挑了挑眉,“是在保養嗎,每天早上在墊子上挑戰人類身體柔韌極限那種的。”

“Yoga!那可不是保養,那是我的修行。瑜伽是古代印度哲學家修行的法門,你不知道嗎?”金恩熙一本正經地說明。

“修行!”金道振想着‘不知道是你在修行,還是我在修行’,一語雙關地說道:“是修行沒錯。”

金恩熙不明所以,也點了點頭。

金道振走到廚房穿上圍裙,金恩熙疑惑地看向他,他解釋道:“今天你工作辛苦了,我在家裏休息了一天,精力有點太充分了。所以我來做晚飯,舒展舒展筋骨。你坐在一旁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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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做飯嗎?”金恩熙懷疑道。

金道振從冰箱拿出一袋意面,驕矜地說:“番茄雞肉Pasta,我的保留節目。做給崔潤他們品嘗過一次,你都不知道他們念念不忘了多少年呢!”

金恩熙笑着說:“是嗎?現在還真的開始期待了呢。”

金道振的刀工确實不錯,番茄、洋蔥、黃瓜,塊是塊、絲是絲、丁是丁,切得又快又均勻。都切好後,金道振得意地看了金恩熙一眼,金恩熙及時伸出大拇指點了贊。

面在鍋裏煮着,金道振時不時瞟向金恩熙,被金恩熙逮住,他索性說道:“今天小區自治會委員來拜訪了。”

“是嗎,有事嗎?”

“哦,就是說防災周到了,發了張宣傳單。”

金恩熙說:“這麽快就到了,那Colin也馬上要開學了呢。”

金道振把切好的配菜一一挪到盤子裏,斜觑了眼金恩熙,說道:“我接待的她,以Colin爸爸的名義。”

金恩熙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忍俊不禁:“那又怎麽了,又沒有撒謊,怎麽搞得好像在看我眼色一樣。”

聞言金道振擡頭看了金恩熙一眼,看清了她的表情。他把面從鍋裏撈出來,把水倒掉後,向裏加了油,然後又把配菜倒進去炒。

金道振邊炒菜邊說:“你不介意就好,我跟她說會在這裏呆一陣,所以她就推薦我和你帶Colin去防災博物館體驗。明天就是周末了……”

“明天不行,”金恩熙打斷道:“我剛剛就想告訴你,明天要和美國的合作公司開座談會,我要去做成果展示。”

金道振把鍋鏟留在鍋裏,人走到左邊吧臺恩熙前方,一臉委屈地看着她:“什麽公司那麽殘忍,自己離開了家人身邊就也不讓別人團聚。那麽多時間,非要挑在周末,拉上別的公司職員一起加班。”

金恩熙也撇撇嘴,聳聳肩。又說:“周日去吧,那天應該有時間。”

金道振一臉慶幸,“還好周末有兩天。”他又回到鍋前翻炒起來,炒好了他一邊把配菜盛出來澆在面上,一邊試探地問:“我是因為好奇才問的,你們小區的人都認識Danny嗎?”

金恩熙看着他欲蓋彌彰的表現,忍住笑意,答道:“恩,看見過幾次,我就介紹了。”

“怎麽介紹的?”金道振立刻追問。

金恩熙答:“大學同學,朋友。”

金道振用抹布擦幹淨被沾了醬汁的盤沿,繼續問:“我真的是因為好奇才問的,那你們同事也都認識Danny嗎?”

金恩熙點頭:“恩,一起吃過飯。”

金道振忍不住控訴地看向金恩熙,金恩熙舉起一根手指補充道:“就一次。”

金道振徹底不想說話了,把面端到餐桌,大聲叫道:“Colin,快出來吃飯。”

看着金道振沒好氣的背影,金恩熙只覺有一股蜜糖流進了心頭,把回家之前的郁悶也一掃而空。

吃完飯後,金道振對Colin說:“你媽媽明天要加班,所以我明天帶你出去玩,順便買把吉他。後天再和媽媽一起去博物館。”他又補充:“明天我會帶相機出去,記得打扮帥氣點。當然不管怎麽打扮都不會比我帥,你長大了就好了。”

Colin鄙視道:“你還帥,上次我同學都說你特別老,像個奇怪的大叔呢。”

金道振嘴硬道:“是嗎,我怎麽聽到是說我特別年輕,特別帥。”

那天下午Colin向優和真一介紹了金道振之後,他們确實贊過金道振特別年輕。因為優是家裏的小兒子,他的大哥大他十八歲,可以想象他的父親有多大年紀了。而真一的爸爸是個博士,在金道振現在的年紀才生下真一,自然也比金道振年長了不少。

優和真一還對Colin說,他長得和金道振确實有幾分相似,而且和Danny那個典型的白人長相比起來,金道振這種長相更符合他們的審美。很是羨慕了一番他有這麽個年輕帥氣的爸爸。

當時Colin雖然嘴上謙虛着,但心裏也充滿了得意。但在金道振面前,他自是不會表現出來。不但不會表現,反而會反着說。

現在聽見金道振說出真相,他還以為是因為金道振苦學日語,能聽懂那天優和真一的話,哪裏知道金道振是不想丢臉在嘴硬。

看了Colin先是驚訝又是懊惱的表情,金道振就知道自己誤打誤撞詐出了真相。被Colin的同學誇獎,還被恩熙知道了,他也很有幾分得意。

恩熙突然想起了什麽,忙離開餐桌,邊走邊說:“你不說我都忘記了,我還沒給Colin的成長相冊給你看呢。”

金恩熙從房間裏捧出了幾本相冊來到客廳,金道振做到她身旁,Colin站在他們身後,三人一起看着影集。

金恩熙邊翻邊解釋,“這本是Colin在美國的時候拍的,那時候他年紀還小,特別粘我,照相也不肯離開我,所以只好一起照。”

Colin補充:“不是因為黏你,只是想和你一起照相而已。”

“這是當時在美國的鄰居,這小孩叫Tom,他可愛吃小甜餅了。不知道當年是不是為了和他搶我烤出來的甜點,搞得Colin現在也特別喜愛吃甜食。這張照片是我們一起揉面,要準備烤餅幹了,Tom的媽媽幫我們拍的。”

Colin又說:“是我喜歡吃小餅幹,Tom老是來搶我的好吧。說實話,我覺得是因為他長得太胖了,他媽媽限制了他的甜食量,所以才來剝削我的食物。”

“這是Colin剛上小學,我陪他去參加開學典禮。這是Colin上臺作自我介紹,你看他的腳,還是內八呢,他一緊張就會這麽站。”

Colin大聲否認:“那時候年紀小,我現在長大了,再也不會這樣了。這種照片就不要留下來了。”

金道振掏掏耳朵:“聽聽你這音量,你不知道越是大聲就表示你越心虛嗎?”

三人正看得不亦說乎,門鈴突然響了。

金恩熙遂放下相冊去開門,金道振繼續翻着相冊,只聽見恩熙說:“Danny,你怎麽來了。”

這刺耳的驚喜聲,金道振耳邊拉響了一級警報。他立刻放下相冊,迅疾地走到恩熙身側,一副男主人的口吻:“Danny,你來了,快進來喝杯水。”

情敵對彼此的了解恐怕比戀人還要深,金道振話一出口,Danny就明了他打的機鋒。金道振是Colin的生父,這個事實讓他比金道振少了一個天然的優勢。但他也有金道振沒有的優勢,那就是他陪在恩熙和Colin身邊的時間更久。

金恩熙拿了雙拖鞋給Danny換上,Danny來到客廳坐下,不以己之短攻彼之長,他随口答了句:“不用倒水了,待不了多久,我今天是來給Colin送禮物的。”他朝Colin燦爛地笑着:“你過幾天就開學了,這套畫筆是送你的開學禮物。”

Colin早就迎了過來,只是大人們一直在說話,他插不上嘴。聽見Danny對他說話,他連忙擠到Danny面前,接過禮物,給了Danny一個大大的擁抱,感謝道:“Danny,果然是你對我最好了。”

Danny揉了揉Colin的腦袋,笑着說:“你爸爸媽媽都在跟前,還把我排在他們前面。我當然是很高興,就怕他們會吃醋。”

金道振賭上他全部的智商,Danny的話絕壁是在嘲笑他,他還來不及說話,就聽恩熙說道:“你也太寵他了,這麽晚還給他送畫筆過來。雖然我是媽媽,但是對你我也要甘拜下風啊。”

“順路就送過來了,現在也要回去了。”Danny說道。

金恩熙驚訝:“這麽快就要走了?”

Danny也走到玄關,邊換了鞋邊說:“恩。”

恩熙也匆匆換鞋說:“那我送送你吧。”

Danny還沒回答,金道振就說:“時間也不早了,還是我去送吧。”

恩熙反對:“Danny是我的朋友,當然是我去送了,而且小區治安很好的,你不用出來了。”

金道振還是換了鞋,恩熙瞪他,他解釋道:“我是去買酸奶,晚上吃撐了,要消化消化。”

金恩熙和Danny先一步出了門,走下樓梯,金道振緊随其後。出了公寓樓,金恩熙和Danny并肩走在前面,金道振龇牙咧嘴地看着他們相距不遠的背影,恨不得沖上去插在他們中間。

金恩熙突然回頭,金道振連忙換上微笑,問:“怎麽了?”

“你不是說要去買酸奶?”金恩熙提醒他,在原地停住了腳步。

金道振只得向前走去,和他們擦肩而過,向小區門口的超市走去。只可惜下樓時随便穿了雙運動鞋,不然更擲地有聲的腳步聲就能宣告出他的不滿了。

看着金道振漸漸走出視線,金恩熙又重新看向了Danny。

Danny看見了金恩熙注視金道振背影的表情,過去的幾年裏都從未在她臉上看見過的表情,眼角帶嗔、巧笑嫣然,是面對心上人時真心的無意識流露。他不得不承認,戰争還未吹響號角,自己就已輸得一敗塗地。

金恩熙問:“你今晚不是專程來給Colin送禮物的吧?”

盡管剛剛Danny才承認自己的失敗,但他仍然抱着萬分之一的希望問道:“Aviv,當時你選擇和我一起回到日本,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過去的那個愛情按鈕已經按了終止鍵?”

當時聽了金道振類似于分手宣言的話,金恩熙确實是抱着放開過去的心情回的日本。雖然金道振追去機場說明真相,她只覺得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但沒想到金道振追來了日本,他的到來瓦解了金恩熙本就不堅定的決心。

雖然不敢确定金道振的心意如何,但是她自己,即使沒有和金道振在一起,也無法坦然地說不再愛他,更無法和別人在一起。

金恩熙略微遲疑,然後堅定地說:“我以為是,但其實我忘不掉他,我愛他,我一直都愛他。”

Danny卻充耳不聞,娓娓述說着心曲:“從韓國接你回來的時候,我以為我的機會終于到了。後來他追來了日本,我無數次想過來守在你身邊。可是又想,你們兩人的事情終歸要有個結論。置之死地而後生,所以我忍住了,給你們溝通的時間。”

“一天,兩天,三天。我每天都度日如年,想來看看又不敢來。所以今晚,我借着送禮物的名義來了。來了之後,我才發現,一直以來都是我在自欺欺人。你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他,哪怕一分一秒。”

“我早該知道了,他來了之後,你再沒有和我聯系過,我就該知道了。我一直考慮如何在這場較量中取勝,但其實,我根本連入場券都沒有。”

看着Danny自嘲的笑容,金恩熙內心的愧疚無以複加。

似乎從他走進她的生活開始,等待就變成了他生活的主旋律。守候、等待、期盼。原本Danny是一個天高任鳥飛無拘無束的旅行家,帶着他的照相機,行走記錄,海闊天空。

可是認識了她之後,就在無望的等待中,一天天一年年,束縛了腳步。她雖無意成為綁住他的線,但她确實成為了他的羁絆;她雖說不想他受到傷害,卻還是在他心上留下了傷口。

金恩熙苦澀道:“我真是一個壞女人。明明自己做出了選擇,卻不想為之買單。當初離開了金道振,就不應該還奢望他的愛情;一直拒絕你的愛情,就不應該接受你的照顧。我太自私了,做決定都只在自己的立場考慮。所以我會受到懲罰的,得不到他的愛,失去你的愛。”

Danny看懂了金恩熙的心,“以前對你承諾會永遠等你,我可能要失約了。我不希望我的等候也會成為你的負擔。我們雜志社在策劃一個旅游系列指南,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去。現在好像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呢。這就算是道別了,你幫我和Colin辭行,告訴他我會和他通信的。那我就先走了,這一次,換你看着我的背影吧。”

“Danny,”金恩熙如鲠在喉,想說對不起,可又知道他并不需要她的道歉,說出來不過是要減輕她的內疚罷了,所以她只說了句:“一路順風。”

金恩熙和Danny相視一笑。他們彼此終究是錯誤的人罷了。

金道振買完酸奶一直站在超市門口等着,這裏是出小區的必經之地,他在等他的情敵Danny。

他感覺自己等了很久,才看見Danny從裏面徐徐走來。

Danny看見金道振很是驚訝,心裏隐隐有怒火在冒,但又悲傷地想他不是輸給了金道振,而是輸給了金恩熙。所以他打算裝作沒看見金道振,就這麽走過去。

“沒有別人在,打算裝作不認識我嗎?”金道振卻叫住了他。

Danny挑起一邊嘴角,“你以為自己贏了,所以來向我挑釁嗎?你的優勢只是你更早遇到Aviv,她有了你的孩子。”他上前了一步:“但你的劣勢也是時間,因為陪在他們身邊五年的是我,你永遠也沒有辦法抹掉這五年。”

金道振自信地看向Danny,擲地有聲地說:“不,時間一直都是我這邊的。因為以後五十年,每一天我都會陪在他們身邊。”

Danny側了側腦袋,嘲諷地說:“等着看。”然後就從金道振身側走過。

金道振走回家,越想越憋屈。本來是專程等在那給Danny個下馬威的,但他狠話是放了,被威脅總覺得是自己。進了門,看見玄關放着兩雙一模一樣的男士拖鞋。他換上一雙,把另一雙翻過來壓在了鞋架底下,但依然覺得胸口憋着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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