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過往

距離開學還有兩天,而Colin報名的升學塾在周一就開始上課。日本的公立學校實施寬松教育,教授的知識非常淺顯,作業也布置得很少,對成績不太關注。重視教育的家庭一般都會在四年級讓小孩去私塾學習,為将來的升學考試打基礎。在日本可以說好一點大學的學生,沒有進過私塾的是鳳毛麟角。

私塾的競争很激烈,進私塾之前要經過嚴格的入塾考試,按成績将學生分成四個班。平時上課時間為晚上六點到九點,每周上三天。每個周末都有測驗,根據考試成績排座位。一個月後重新分班,分班的依據是一個月每周末的四次測驗和一次模拟考試的成績綜合。

連在韓國人生地不熟的時候,恩熙都把Colin送進補習班,顯而易見她是個重視教育的媽媽。在這樣的家庭氛圍和私塾氛圍下,這兩天對Colin而言,無疑是最後的狂歡。

早上恩熙一出門上班,Colin草草啃掉兩片吐司,就抛下‘雖然十年沒見,但這個星期已相處地非常熟稔,不必再呆在一處’的爸爸,趕赴小區附近的球場。昨晚他已和同樣苦逼的小夥伴們約好,最後兩天要踢球踢個盡興。

被獨自留在家中的金道振閑來無事,搬着相冊去陽臺曬太陽。自從他創業之後,這麽悠閑的宅居生活可謂前所未有。

陽臺上晾挂着金恩熙的寶藍色T恤和白色牛仔褲,旁邊是Colin的灰色衛衣和紅色鉛筆褲,最後才是他的灰藍格襯衫和卡其色休閑褲。金道振用撐衣杆把自己的衣服移到金恩熙的旁邊,看着挂在一處的男女裝,滿意地回到座位。

上次被Danny的到來打斷,金道振沒有看完相冊,這次他索性重頭看起。第一頁Colin是個圍着肚兜穿着開裆褲的無齒嬰兒,黑亮的大眼睛像兩顆黑色的瑪瑙,金道振笑着向後翻着。

Colin一歲多的時候,棒棒糖舉到嘴邊,懵懂地看着前方。三歲的時候在幼兒園的教室裏,周圍都是金發的外國小孩,笑得像一朵花,只有Colin烏黑的頭發,微微張着嘴好奇地望着前方。在家裏做餅幹,Colin手上都是面粉,依偎在恩熙的懷裏,笑容燦爛。

金道振一張張向後翻,陽光曬得他暖洋洋的,照片記錄下了Colin成長的點點滴滴,讓他以另一種方式參與到了Colin和金恩熙的生活中。

他正看得神往意馳,李正錄的電話打了過來。

“金老道啊,你都去日本一個禮拜了,事情有點進展沒有?”

“怎麽,受到懲罰了,聽起來比我還急。”和李正錄的急躁形成對比,金道振表情都沒變,目光含笑地繼續翻着相冊,突然他的眉心皺起一個疙瘩,眼睛裏似乎有火星在跳躍。

金道振正翻到一張Colin入學式在校門口的留影,照片上Colin左邊站着金恩熙,右邊站着的赫然正是Danny。三人均面帶笑意地看着鏡頭,俨然是其樂融融的一家。

“求你了。你先給樸敏淑打個電話解釋一下,行不行?那天晚上,我不是去你那睡了嗎?她怎麽都不相信。”李正錄繼續哀求道。

“是倒是,但是在那之前你陪着別的女人呆到深夜。”金道振不留情面地指出,用力地把相冊向後翻着,又是Danny,又是Danny,還是Danny,和他的合影怎麽那麽多!

李正錄炸毛道:“呀,你!你能知道有個兒子還不都是多虧了我,你怎麽一點感恩的心都沒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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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道振咬緊後槽牙說:“這麽說,我真是要感謝一下。要不就給弟妹打個電話,把你的行蹤交代清楚,算是對她幫我找到真相的謝禮。”

李正錄氣憤地喊:“什麽朋友,一點都靠不住。挂了。”

金道振看着挂斷的電話,感嘆道:“只有弟妹能忍受你,早就該好好表現了。”然後恨恨地把相冊合攏,丢在椅子裏,自己離開了陽臺。

金道振從冰箱裏裏拿出一瓶水猛灌了一口,把蓋在蓋上,嘆了口氣又回到陽臺。打開相冊,快速浏覽完後面的照片。

看完之後,他拿着相冊回到客廳,準備把相冊放回到恩熙房間裏。看着書桌上擺着的打印機,金道振邪魅一笑,把照片一張張地掃描進電腦。

金道振心中無比慶幸自己學的是建築,用Photoshop制圖他早已駕輕就熟。讓想象的畫面呈現眼前,這可是他的專長。

金道振站在白牆前面,給自己拍了幾張照片。導入電腦後,就摩拳擦掌要把自己添加到金恩熙和Colin的照片裏,要讓Danny從合影裏消失。

金道振幹得熱火朝天,都沒注意快到了午飯時間。門鎖響起來鑰匙插入的聲音,金道振急忙慌張地關掉他任性修改的照片,在門打開的瞬間轉向了門口。

Colin熱的大汗淋漓,一開門就看見金道振面對他笑得一臉不懷好意,吓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金道振谄媚地說道:“回來了,馬上就可以開飯了,你坐着休息一下。”然後從座位上站起來,又指着電腦補充道:“有工作要做,所以用了一下電腦。”

Colin懷疑地打量着金道振,仍摸不着頭腦,就換鞋進了家門。

下午Colin出去踢下半決賽,金道振連忙把掃描和修改的圖轉移到移動硬盤裏。又把相冊按原樣整理好,金道振做賊心虛,為了隐藏證據,他決定把相冊放回金恩熙房間裏。

金道振走進空無一人的房間直奔書櫃,他打開書櫃,只見裏面放了一排本子,有幾本書脊上寫着年份,他把相冊□□書立之間的空缺處。

那排本子整齊地排列着,由于規模實在宏偉,無聲地勾引着金道振的好奇心。他告訴自己只看一眼,于是随手抽出一本,翻開一看。這頁是一張年度計劃,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乍眼看去,就見開學、彙報、初稿、實驗、看書、電影院等簡潔的單詞。

原來是金恩熙的手帳,金道振把本子放了回去。一、二、三……十二、十三,金道振驚訝地數着。雖然以前看見過金恩熙做日程規劃,但不知道她竟然堅持了十三年。

金道振關上櫃門,轉身離開。他邊走邊想,十三年前,那不就是高二。他高二的時候還跟李正錄他們幾個打打鬧鬧呢,逃課打臺球,結伴看小電影,而恩熙從那時起就開始嚴格的自我管理了,真是令他嘆為觀止。

忽然金道振停下了腳步,如果恩熙一直記日程的話,那麽裏面應該有關于他的記錄吧。他站在原地假裝正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争,沒過幾秒他又回到書櫃前,迫不及待地翻出93年那本。

93年4月10日,星期六。

8:00—12:00,整個上午五行格子,畫了一條豎線,後面跟着一豎排文字,寫着‘圖書館做作業’。下午14:00那行寫着‘水環境概論’,下面一行寫了地址和時間。在17:00那行後面寫着‘圖書館複習’,又被劃去,下方寫着‘聯誼’。

聯誼?短短兩個字就是他在金恩熙的人生中第一次出場?

金道振不甘心地向後翻,全是幾點到幾點上什麽課,幾點到幾點去圖書館,讀書計劃,運動打卡。今日行程右側的空白區域,寫了今天的表現總結,上課的疑問,其中有一頁的疑問下面還寫着‘去問林教授’,并特意用紅筆重點圈出。

金道振依然不死心,繼續翻看。終于有一頁紙上,在最底下的空白處,寫着‘我昨晚夢見你了’。一段間隔後又一句‘你今天真是美麗’。

什麽意思?金道振疑惑地向後翻,這一頁頁眉上寫了一句‘看見了你,我就明白為什麽我要早起趕到這裏來’。頁腳上寫了句‘再見,祝你開心’。

後面幾頁也是頁眉上一句話,頁腳上一句話。漸漸地金道振嘴越咧越大,因為他想起來,這些都是他早上騎車趕到恩熙學校操場時和她說的話。

沒想到她從第一天開始就記下來了,金道振喜滋滋地想,又轉而不滿起來,怎麽才寫在這麽點小角落,難道不應該寫在正文內容處,并且再畫些花邊點綴嗎?

又向後翻到一頁,頁眉上空白,只在頁腳上寫着:

遇到你,我的計劃好像就亂套了。

看到那行字的瞬間,金道振感覺自己像被泡進了蜜罐裏。他找來筆,在那頁的頁眉上寫着:

遇到你,我的心就亂套了。

金道振嘴角含着笑容,像是重溫他和金恩熙的戀愛一般閱覽着這本手帳。雖然很多經歷可能只有短短幾個字,他的腦中卻會浮現出連篇的記憶。

9:00和道振偶吧去公園。

18:00圖書館,和他一起寫作業

12:00 偶吧,午飯,Encounter

直看到聖誕節那天,8:00‘偶吧,出去玩’。然後日程條都是空白。右側的正文處,寫了兩個詞:‘下雨,放煙花’。

放煙花?金道振朗笑出聲,真是令人害羞的煙花呢。他陷入了幻想,手不自覺地附上臉龐。片刻後,他回過神來,又繼續抽出了下一本。

三月開學初那頁紙上一片斑駁,有的字跡被水暈開,滿目的傷痕和凄苦。紙上記錄了金恩熙對懷孕的思考過程。綜合整個分析內容可以看出,當時她的結論是‘不生’。

金道振看見金恩熙曾寫下,‘道振偶吧會不會同意?’。那個問號時隔多年已褪了些色彩,可那個問題卻像是穿過了十年的時光來到他的面前,叩問着他的心。

如果當年他知道了這個孩子,他會不會同意?

他不知道,那畢竟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啊。每天想着今天要和恩熙去哪裏玩呢,什麽時候可以讓恩熙同意公開戀情呢,那老師真啰嗦,煩人又要考試了。被這些無關痛癢的小事占據了全部的頭腦。

思考過最深奧的問題,也不過是看完新聞之後的短暫時間裏,憂愁一下動蕩不安的國際形勢,或是評論一下瞬息萬變的股市情況。生孩子,确實是想都沒有想過,也不敢想的。

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恩熙當年肯定也不敢相信他吧。

像是懲罰自己一樣,金道振懷着與開始截然不同的心情,一字一句地閱讀完金恩熙這十年來所有的日程本。

她到底忙到什麽程度呢?後面幾年的日程本裏,每一頁紙都寫滿了文字,沒有一頁空白。日程從以前的一兩條,變成了五六條,甚至考試季的時候,會高達十條。正文處也不再只寫學習上遇到的疑問,還有她做生意的銷量情況與反思。

學習是藍色筆跡,賺錢是黑色筆跡,有關Colin的安排都是紅色筆跡。金恩熙的十年,就這樣被三種顏色瓜分。她自己的那些浪漫情懷,被擠得無處可以安放。

金道振感覺自己墜入了一個幽深的洞裏,深不見底,還有狂風在耳邊呼嘯,像刀片一樣割着他的皮膚。沉重的鐵鏈捆鎖住他的四肢,血液都無法流暢。

金道振把日程本一本一本,按照原樣放了回去,格外小心翼翼。這些是一個女人全部的青春,她生命裏全部的熱情和愛。他到底何德何能,可以遇上這個女人,可以愛上她也被她愛,可以如此輕巧地收到如此厚重的禮物。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我用了一個我怕寫上去就會被你們噴的詞(火眼金睛的童鞋可以猜猜看),但是我左思右想,那個畫面就是應該用這個詞來描述。怪只怪我寫得太晚,這個詞已被用爛。以至于如此妙詞變得讓人鄙視,于是引發以下小劇場:

極富審美情趣的讀者衆:嫌棄什麽的,不怪我。

寫文寫到頭發掉的我:我真覺得這樣合适,不怪我。

身為導火索的X詞:那怪我喽?

最後,祝各位大美人們元旦快樂!多來勾搭我吧,莫非我已人老珠黃,完全沒有人來調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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