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回招惹人,又被打,那是笨
皇帝病重一事,晏雉根本就忘了當年的婚嫁。
“阿晏。”
蘇寶珠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見她終于眼神微凝,回神看向自己,笑問:“阿晏,你方才在想些什麽,竟是任憑人怎麽喊,你都不回話?”
晏瑾略顯尴尬的笑了笑,見此刻已經将整個集市走了一圈,忙道:“可是累了?大嫂聽說阿蘇你要來,特地親自下廚做了些糕點,你若是不嫌棄,不如跟我回去嘗嘗。”
一聽說是沈宜親自下廚做的,蘇寶珠睜大了眼,哪裏有嫌棄的意思:“當然要去!我阿娘常說,若我有沈姐姐一半的容貌才情和手藝,她也不至于頭疼要給我找一位怎樣的郎君嫁了。”
蘇寶珠說話天真,所思所想流于神色。她欽佩沈宜,面上自然是一片向往之色。晏雉心情大好,牽過她的手便道:“那好,你同我回去,等吃夠了再放你回客棧。”
二人回了縣衙,沈宜果真準備了不少糕點,樣樣精巧別致,吃一口更是入口即化。蘇寶珠一邊同沈宜說笑,一邊吃了幾塊糕點,臉上的神色開心極了。
晏雉卻笑着笑着,沉下心來。
立儲一事,事關重大,她有些擔心。萬一儲君定下,那些封地在外,手握兵權的王爺可是會起兵造反。又或者,等到新皇帝登基那日,得了消息的塞外諸國,是否又能繼續蟄伏。
一旦塞外諸國有異動,邊關的這些城鎮最容易遭到侵略。靖安……必然逃不過大劫。
晏雉此番并非杞人憂天。在她所通讀的那些史書中,光是有具體史料記載的,因新帝登基而引發的邊關異動,便不在少數。
戰争起,傷的永遠是民。而民,則是國之根本。
沈宜一直在同蘇寶珠說笑。這個年紀的小娘子,理當如蘇寶珠這般天真爛漫,即便不是,也應當溫婉儒雅,做些琴棋書畫之事。每每想到這些,再看晏雉,沈宜心底便忍不住嘆息。
并非是早慧不好,只是正如她當年所說,慧極必傷。晏雉便是太過聰敏了,這才多思多想,如今晏節不光是答應了讓她入幕僚一事,更是政務上的事事事都不瞞她,就連晏瑾跟燕鹳,一個兩個都沒将她當做尋常小娘子對待。一想起這些,沈宜便覺得頭疼。
眼下奉元城那有些驚人的消息又傳到了靖安,看晏雉這又神游了的表情,沈宜便知,只怕那幾個大男人也沒瞞着。不然,又如何糕點吃着吃着,好端端就去想別的事了,還一臉的嚴肅。
沈宜想着,咳嗽了兩聲,見晏雉回過神來,忍不住唏噓:“你心底若是放心不下,便去找先生和你大哥,莫要坐在這兒發呆了。”說完,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去吧去吧,別坐着發呆了,看着就想攆你。”
晏雉摸了摸鼻子,吐舌:“那大嫂在這兒陪阿蘇,我去前頭了。”
她說完話,幹脆利落地起身就往外走。沈宜瞪了瞪眼,回過頭來沖着蘇寶珠哭笑不得道:“四娘這性子,讓小娘子見笑了。”
蘇寶珠趕緊咽下嘴裏的糕點,甜甜的味道還在齒間,忍不住拿舌頭舔了舔,見沈宜看着自己溫和的笑,臉上發燙,連連擺手:“沒有沒有。阿晏很好的。我要是能像阿晏這麽聰明厲害,阿爹阿娘一定笑得晚上都睡不着了。”
她這話出自真心,可一派天真的模樣實在可愛,沈宜忍不住彎了唇角,眉眼間充滿喜愛。
而另一邊,晏雉急匆匆就跑去了前衙。
晏節正與文書議事,賀毓秀也坐在一旁,蹙眉聽着。聽見門外傳來噔噔噔小跑的聲音,幾人停下話來,轉頭去看,不多會兒果真瞧見晏雉提着裙子,跑進門來。
晏節當即讓文書退下,阿桑阿羿關上門,候在門外。
屋內此刻坐着六人,除了晏節外,賀毓秀、晏瑾、燕鹳,還有須彌跟屠三。方才晏雉回衙的時候,須彌便去了前衙議事。至于本該在營中練兵的屠三,則是因為聽到在營中盛傳的皇帝身體有恙的消息,當即被有心試探晏節心思的定遠将軍放了回來。
“當真要過繼?”
“自然。”晏節說,“聖上膝下無子,大邯又無公主稱帝的前例,聖上除了過繼,別無他法。”
晏雉不語,賀毓秀捋着胡子,看向滿臉沉思的晏瑾和燕鹳,問道,“你二人可有什麽想法?”
晏瑾搖了搖頭,他為人謹慎,心中雖有疑惑,卻并未說出口。倒是燕鹳,聽見賀毓秀問話,當即便道:“聖上一共六位兄弟,如今這六位王爺各有封地,且聽聞子嗣俱多,聖上若是要過繼他們中的一位,只怕要鬧上許久。”
晏雉問:“與聖上一母同胞的,可是魏王?”
燕鹳一怔。他早知晏雉博學多識,怎想道竟連宮中之事也知道一二。他有些遲疑,就聽得賀毓秀應道:“确是魏王。”
“六位王爺中,能讓聖上動了過繼心思的,應當不止魏王一人,只是魏王勝算最大。”晏雉笑吟吟道,“先不說這一母同胞,便是其餘五位王爺的封地所在,便能管中窺豹,看出一二。”
正如晏雉所說,先皇在世時給幾位皇子的封地,足以看出在先皇心目中的地位。魏王為先皇最小的皇子,又是與皇帝一母同胞。皇帝登基後不久,魏王及冠,皇帝劃給魏王的封地正是距離奉元城最近的一片。不光土地富饒,民風樸素,更是方便魏王是不是進奉元城和皇兄一聚。
論感情,論血緣,的确是魏王勝算最大。
晏雉想的是這一方面,賀毓秀卻是提及別處:“魏王為人本分,只是有些愚鈍。膝下幾位小郎君,論才學,尚不及骊王之子。”
“骊王膝下只一子,單字曙。是先皇臨終前取的名,其意深遠。”
賀毓秀話音才落,須彌的聲音這就響了起來。衆人微怔,愣愣地看着他。須彌卻像絲毫沒注意到他們疑惑的目光一般,顧自續道:“骊王世子衛曙,在如今皇室子孫中,才學、容貌都是上佳,聽聞骊王早年就将封地的諸多事宜交予世子,如今的封地內甚至還傳出‘不識骊王,只識世子曙’的童謠。”
衆人都有些吃驚。
晏雉心頭更是大震。前世她對這些朝廷之事從不關注,只知嘉佑八年,皇帝晏駕,新皇的确是過繼來的王爺之子,而這位幸運兒的身份若她并未記錯,熊戊那時也轉述無誤的話,理當是魏王之子才對。
然而再看須彌的神色,如此篤定,似乎除了這位世子曙,儲君之位別無他選。
實際上,正如須彌所說,骊王世子衛曙比魏王之子,有着太多優越的地方。當年也正是這些優越的地方,令重病中的皇帝下诏命骊王世子進宮,侍奉榻前。此诏書下達不久,世子曙弑父奪權的消息傳回奉元。皇帝一口血噴出,責令嚴查此事,不多久,世子曙被貶庶民,充入軍戶,而儲君則落到了魏王之子的頭上。
此事須彌原先不知,只是在軍中曾遠遠見過世子曙,風光霁月之人,最後卻落得軍戶的下場。營中所有人都唏噓不已。然而天家之事,又有誰說得真,說得假。
直到須彌封為東海王後,才在進出皇宮時,聽到了當年世子曙弑父奪權的真相。一切本不過只是儲君之争。
先皇早知太子身體羸弱,恐不能留下子嗣,又擔心兄弟相争,故而早與太/子議定,如果太/子真不能留下子嗣繼承皇位,便過繼骊王之子。骊王雖不是皇後所出,但勝在其母位及貴妃,又無反心,只要世子曙為人正派,便可立為儲君。誰知,其餘四位王爺,竟不惜在骊王身上使出如此狠毒之計,設計世子曙弑父奪權一事,排除異己。
鶴蚌相争,漁翁得利。魏王因與皇帝一母同胞,素來兄弟和睦,竟令膝下世子順利立儲。
“若是世子曙。”賀毓秀看了須彌一眼,道,“只怕在立儲前,朝中就要鬧出事來。”
賀毓秀一語中的。
半月後,消息再度傳來,皇帝果真要過繼,竟也當真相中的骊王世子。而骊王世子,卻很快鬧出了弑父奪權之事。只是這一回,竟與晏雉記憶中的前世不同,骊王世子雖未能躲過弑父奪權的陷害,卻很快就與皇帝聯手,抓出了真兇,還自己一個清白。
而後,骊王世子衛曙,冊立儲君,是為太/子,入主東宮。
比這消息更讓晏雉覺得疑惑不解的,是半月間,須彌不知與誰頻繁的書信往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昨天留言的姑娘們,紅包都有發出去了,記得注意查收。
☆、遇蠻
朝中的事,似乎并不能影響百姓的生活。只要沒有戰争,任憑你換誰做皇帝,對百姓而言,都只是需要擔心稅收的問題。畢竟,這皇帝的好壞,有時候直接關系到是否會有苛捐雜稅。至于皇帝願意立誰為太子,那都不是百姓會去考慮的事。
立儲之事傳來後不久,蘇家商隊要走了。商隊在靖安買了足夠的商貨,準備沿途一路販賣,最好能去皇都奉元城将這些寶貝賣個高價。只是去奉元前,商隊需要先回趟東籬,起碼把蘇寶珠安然送回家才行。
臨行前,晏雉在靖安城內一家胡人酒樓裏為蘇寶珠送行。一同送行的,還有兩耳通紅的晏瑾。
桌上的酒菜都是靖安當地的特色,還有不少則是塞外民族常用的菜肴。蘇家商隊的人都在樓下的大堂內吃飯,樓上的房間裏則只坐了晏雉、蘇寶珠、晏瑾三人,幾個丫鬟仆從都在門外候着。
蘇寶珠穿了一身天青色的雲紋裙,看上去十分清雅,偏生說話時,又喜歡眨着眼睛看人。晏瑾幾下就別過臉去,耳朵發紅,有些不知所措。
晏雉差點笑倒在桌旁,還是蘇寶珠從旁輕輕扶了一把,才沒跌倒。
“阿蘇。”晏雉咳嗽兩聲,有意問道,“你阿娘可有誰相中了哪家小郎君給你做夫君的?”
這話其實并不合适像晏雉和蘇寶珠這般年紀的小娘子說,晏瑾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正要出聲提醒,卻聽蘇寶珠當真接了話。
“阿娘說了,蘇家開綢緞莊這麽多年,積攢了不少家業。若能找這個才學出衆的,便讓我跟着去當個官家娘子。若是沒那個讀書的本事,家境也一般的,倒是可以跟着阿爹好生學學怎麽經營綢緞莊。只要是個心性好的,阿娘說了,總歸短不了我倆的吃喝。”
蘇寶珠這話不假。蘇家雖然沒晏氏這麽多的基業,但好在生意做得也算不錯,多養個人并不在話下。晏雉聞言略一點頭,目光笑盈盈地轉向一側低頭喝茶的晏瑾。比起尚還不知情的蘇寶珠,晏瑾可是對這門婚事知情的。瞧見他那副臉紅得快要能炸了的模樣,晏雉面上的笑意越發藏不住。
“阿晏,你莫要說我,你又要怎樣的郎君?”蘇寶珠笑嘻嘻反問,“我倒是忘了,你身邊可有個人在,哪裏還需要別的什麽小郎君。”
因是私下裏的玩笑話,蘇寶珠毫不遮掩。反倒是晏瑾這一聽,臉色騰地就變了。
“此話莫要胡說!”
晏瑾急了:“事關四娘的名聲,蘇小娘子你莫要與人胡言亂語!”
晏雉和須彌的事,到如今,他們心下雖有些明了,卻也不曾擺在明面上說清楚,多少都還存了們不當戶不對的心思。再者,晏雉并未表現出什麽兒女情長,與須彌的往來也同從前無二,此時将這事忽地挑明說,晏瑾有些擔心她受到驚吓。
然而晏雉是什麽人。別說她從前就從蘇寶珠口中聽到過這些驚人之語,便是沒有聽過,此刻聞言也不過是略微驚詫。但瞧見晏瑾的态度,晏雉心裏不說流過暖意便是作假了。
“無事,”晏雉說着要去安撫蘇寶珠,不想,聲音才出來一半,樓下忽地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響,“外頭何事?”
門外一陣腳步聲跑走,又急匆匆跑了回來。
“回四娘,樓下來了一夥蠻子,正在砸店。”
如今這靖安城中太平日子要比從前多了不少。換作從前,這隔三差五的便會出來這麽一夥人,今天砸了街頭的酒樓,明天燒了巷子裏的賭坊,後天便可能是殺了誰家的小娘子。這好端端的突然闖來一夥蠻子砸店,晏雉挑了眉頭。
“我去看看。”她說着就要起身。
晏瑾哪裏有膽讓她冒險:“四娘還是留在屋內照顧蘇小娘子。我去看看。”
蘇寶珠卻一拍手:“一起去看看便是了。”
晏雉哭笑不得:“蠻子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你還是留在屋裏,別跟着我們冒險了。”
蘇寶珠一揚頭:“若這夥蠻子一路砸上來,我留在屋子裏也是不安全,倒不如跟着你們。阿晏你的箭術和拳腳功夫都好,還護不了我麽?”
“自然護得住。”晏雉笑道,“那你當心些。”
三人開了門出去,門外的丫鬟仆從一臉擔憂。見小娘子們竟是打算下樓,慈姑竟搶先一步擋住了樓梯口,樓下的聲響稀裏嘩啦。
“樓下危險,四娘莫要下去。”
晏雉不語,卻站在走廊上,低頭望了眼樓下大堂——的确是一夥蠻子。人數約莫八九人,各個人高馬大,兇神惡煞,一看便知不是什麽善茬。再看這夥人的動作,分明是有意破壞。
坐在大堂內的食客大多已經被吓得連滾帶爬跑出了酒樓。幾個胡人小二被打得鼻青臉腫,老板更是在一旁哭天喊地求饒。
即便如此,這夥蠻子顯然不打算放手,依舊見了什麽砸什麽。桌子、椅子、瓷碗、茶盞,甚至連筷子,都要從竹筒裏抓出來在手裏搓一搓,然後再一把折斷。
晏雉蹙眉,目光在樓下大堂內走了一個逡巡。
蘇家商隊的人本該都在大堂用膳,出事後理當要通知尚在二樓的她們,更別提蘇寶珠也在其中。只是此刻一圈掃下來,卻不見了人影。
思量間,隔壁一間推開了門,喝得酩酊大醉的男男女女摟抱着走了出來,搖搖晃晃,醉态萬千,似乎壓根沒聽到樓下的動靜,直接往樓梯口走去。
慈姑想要勸,卻被喝醉了的幾人一把推開,好在蘇寶珠的丫鬟在旁邊一把拉住,不然非摔下樓去。
晏雉頓時收下了想要提醒的心,目送着這群人往大堂走。
“這是幹什麽?”
喝醉了酒的男人半睜着眼,吆五喝六道:“哪裏來的雜/種,敢當我的路!”
那人挺着個圓滾滾的大肚子,又喝醉了,看起來尤其滑稽。只是話音才落,站他身前的蠻子手起刀落,竟是直接一道砍在了他的脖子上。
“殺……殺人啦!”
原本還醉醺醺狐假虎威的另外幾人,這一會,徹底清醒了。
鮮血幾乎是噴濺出來的,那殺人的蠻子擡手冷冷地抹了把被噴濺了半張臉的血,大拇指揩過嘴角,舌尖舔了舔。
他叽裏咕嚕不知說了些什麽,那幾人哭嚎的更加厲害。晏雉看得清楚,分明還有人被吓得當場尿了褲子。
“胡語?”晏雉壓低了聲音問。
“嗯。”晏瑾微微颔首,眉頭緊緊皺着,“可惜我并不懂其意,不然也許能請他離開。”
晏雉點頭,深呼吸,邁步走下樓梯。
晏瑾吃了一驚,趕緊要追過去,卻被蘇寶珠一把拉住衣袖,回頭的時候,她緩緩搖了搖頭:“阿晏能解決的。”
晏雉從樓梯上走下來的時候,大堂內的所有蠻子都停了動作,目光兇狠地緊緊将她盯住。她這下樓的每一步,看似輕盈,實則背負衆多。最後一個腳步踏上大堂,有蠻子動了動。晏雉擡眼,眼神不輕不重地掠過他們,轉而走到酒樓老板身前,半蹲下神來:“老板可能幫我一個忙?”
番市做生意的胡人大多認識晏雉。老板自然也知道,眼前跟自己說話的小娘子是晏縣令的妹妹,當下心裏更是後怕。這小娘子萬一在他酒樓裏出了事,即便事情的起因與自己無關,只怕日後也不好過了。當下,他臉色愈發蒼白,打起哆嗦。
晏雉安撫道:“老板莫怕,我只是想同他們談談。不過,我不懂胡語,不知該如何與他們交談。老板若是聽得懂,不妨幫我這個忙。”
胡人不過是統稱。邊關往外,多得是外族,只是對大邯子民而言,他們統統是胡人。又為了方便區分好惡,将那些動辄侵掠邊關的胡人稱為蠻子、蠻族。因為,胡語也不是特定某個外族的語言。晏雉不懂胡語,只能求助看起來也許會懂的胡人老板了。
那老板有些猶豫,但瞧着這小娘子從下樓開始,這夥蠻子便沒什麽動靜,忍不住擡眼往那幾人身上打量:“我……我試試……”
老板哆哆嗦嗦地站起身來,跟在晏雉身後走到了堂中。
晏雉簡單地向人行過禮後,便開口詢問起打砸之事來。晏雉因為前世早早嫁給熊戊,被逼着學了許久官話,以至于說話的時候,并不像旁人那樣帶了濃重的口音。
老板操着胡語,向着蠻子重複了一遍。
方才殺人的蠻子留着絡腮胡子,鼻梁高挺,一雙眼睛将晏雉上下打量了一番開口回了一串話。
“他……他說,死了的這人欠了他們族人十萬黃金,前段日子族中發生瘟疫,好多人因為沒錢不能進城買草藥病死了。拿他一條……一條狗命,便宜他了……”話說到這,老板差點就要哭出聲來。那幾個跟死了的胖子一起的男女聞言更是哭得凄慘。
“勞煩老板再問,既然明知是此人欠債不還,又為何要砸了別人的店?縣令早已在城內城外貼了告示,無論有何糾紛,都需向縣衙禀告,由縣令解決。”
晏雉這話說得老板連連點頭,忙不疊又拿胡語向着蠻子重複了一遍。
領頭說話的蠻子不語,反倒是身後另一人叽裏呱啦地往前走了幾步。老板吓得趕緊退到晏雉身後,哆嗦着拿胡語說了另外的話。
晏雉聽不懂,但是約莫能猜得出來這是在解釋方才那些話是她要問的。
“胡漢貿易多年,互惠互利的事從來不少,但不能否認的确會有那麽幾個害群之馬。只是貿然殺人委實兇殘了一些,更何況,你們進門先是打砸了酒樓,又吓跑了食客,對老板而言,也是不小的損失。這一筆,又該如何清算?”
這話老板是怎麽也不敢轉述了。眼看着領頭的蠻子往小娘子面前走過來,臉上的血跡看着還沒幹,兇神惡煞的樣子看着實在吓人。老板腿一軟,自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晏瑾和蘇寶珠此時也緊張地往樓下跑。
晏雉卻紋絲不動,定定地看着走近的蠻子。
倏忽間,門外傳來一聲大喝:“別碰她!”一支箭從眼前劃過,擦過蠻子向她伸來的手,穩穩地射進牆面。
晏雉側頭,大開的門外,須彌騎在馬背上,手裏拿着弓,弓弦仍在顫動。
作者有話要說: OTZ昨天上班差點遲到,七點四十五分的公交,我七點四十五分才被我媽叫醒,吓得我趕緊洗臉跑出門,直接打的去單位OTZ45塊人民幣就這麽飛了。
☆、半路劫道
須彌今日本該在營中當差。
大約是因為平日裏話不多,又踏實肯幹,不胡來,為人沉穩。定遠将軍曹赫頗有些偏愛他。是以,當有人傳話來,說番市的那胡人酒樓出事的時候,曹赫見須彌的那張冰山臉忽然裂開縫來,當即擺手放他出營。
須彌二話不說,抱拳行禮,嘩啦掀開營帳門簾,翻身騎上他的馬,徑直就往城裏跑。半途遇上找人求救的蘇家商隊,得知晏雉正在其中,當下揚鞭猛抽馬臀。
酒樓的門敞開着。 從前有熱鬧看,哪裏都會圍滿了人,可今次酒樓門外卻空蕩蕩的,那些路過的人更是避得遠遠,似乎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裏頭的人給遷怒了。
須彌一擡眼,就看見了站在大堂正中的晏雉,還有躺着的屍體,再看朝着晏雉走近的男人。他當即取下挂在一側的弓,搭箭張弓,将手中的箭射了出去。
晏雉瞧見須彌來了,面上雖不動聲色,心底卻是長長舒了口氣。蘇家商隊的人一個人影都不見,想來該是出去搬救兵了。這會兒看見跟在須彌身後,跑到酒樓門前大口喘氣的幾張臉,晏雉知道自己沒猜錯。
她一直覺得自從重生後,自己的運氣就變得很好很好。所以,她堵上命來找蠻子談談。得到的結果也還是可以的,起碼知道這夥人的目标并不是要殺光整個酒樓的人。
須彌翻身下馬,大步走進酒樓。
他本就是漢人和胡人的混血,面容上要看着比旁人俊朗,五官更顯深邃。他一走進大堂,晏雉就發覺那幾個蠻子的眼睛似乎亮了下。
須彌走到晏雉身前,确定她并無受到驚吓,身上也沒有傷處後,凝重的臉色方才好了一些。轉過身,他将晏雉擋在身後,面對着那些蠻子,用胡語不知說了些什麽。
那些蠻子不知為何,竟變得有些好說話起來,掃了眼旁邊哭嚎的幾人,冷笑着一前一後出了酒樓,順便還往老板面前丢了一個錢袋子,是順手從死胖子身上摸出來的。不遠處圍觀的人看見他們一夥人出來,頓時作鳥獸散,紛紛躲進就近的房間裏。
“就讓他們這麽走了?”晏瑾跑到人前,看着流了一地血的屍體,嫌惡地遮住鼻子,“那這些人怎麽辦?”
晏瑾指的是酒樓裏因為胖子而受到牽連的人。須彌掃了眼大堂,見老板呆呆地捧着錢袋子,似乎是剛剛數清了裏頭裝了多少銀子。“錢袋子裏的銀子應當夠賠償今日的損失了。至于屍體,縣衙已經派人去找死者家屬了,稍後就會有人過來接走。”
話雖這麽多,但是大堂裏躺着具屍體,怎麽看都有些觸目驚心。老板捧着錢袋子,看了看屍體,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大堂,再看了看自家那些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小二,咬咬牙,認栽了。
蘇家商隊清點好人數,準備出城了。晏雉送蘇寶珠上車,回頭就瞧見原本回縣衙的晏瑾,騎着馬又回來了。
“我去送送他們……”晏瑾臉色發紅,咳嗽兩聲,驅馬跟上商隊出了城。
晏雉笑着轉身,不用擡頭,就能看見牽着馬站在身後不遠處的須彌,當下彎了彎唇角,背着手,笑盈盈地走上前。
“你這樣跑來,将軍知道麽?”晏雉看了眼須彌牽着的馬,膘肥體壯,一看就是軍馬,不像家裏養的。
“知道。”
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晏雉卻絲毫不覺得不悅,反倒是笑得更加開心:“嗯,那你等下還要回營中麽?”
須彌低頭,目光中裹帶着暖暖的笑意:“不必了。”
“那我們回衙。”
“嗯,回去了。”
沒有騎馬,也沒有坐馬車轎子。二人并肩,慢悠悠地從城門口往縣衙方向走。慈姑和豆蔻遠遠跟在身後,四目相對,彼此都有些後知後覺,只是看着那越走越遠的主仆二人,到底還是選擇将喉間的話壓在了肚子裏。
這一條路,從城門到縣衙,并不遙遠。晏雉和須彌卻走得相當慢,一路上也并沒有說什麽話,卻氣氛相當的好。
縣衙內,方才在酒樓裏目睹了殺人全過程的那幾個男女,此刻正跪在堂前嚎啕大哭。晏節皺着眉頭,聽他們前言不搭後續,亂糟糟地複述酒樓裏發生的事情,擡手揉捏眉心的時候,一擡眼皮,就瞧見了特地從正門進縣衙的晏雉和須彌,當即将晏雉瞪了一眼。
晏雉吐吐舌,笑着往後面走。蘇家商隊先前派了人來縣衙救助,沈宜自然知曉了酒樓裏發生的那些事,更是知道晏雉今日的膽大妄為。見她回來,沈宜也不督着晏骦識字了,将人拉到面前,伸手指了指晏雉的腦門,惱道:“你平素就膽大包天,可今日單槍匹馬的,又并非是上回守城之戰,萬一惹惱了那幾個蠻子,你要如何是好。”
晏雉當即撒嬌,将人好一頓誇,又再三發誓以後不再犯。
沈宜最是吃她這一套,明知這人一貫說得到卻做不到,偏偏就硬不下心腸來責難,只好嘆了口氣,苦笑道:“我如今是愈發覺得管不住你了,你大哥說得對,不若就由着你,想來你這個年紀也是知道輕重的。”
她說完話,擡首瞧見站在門外的須彌,又道:“你如今在曹将軍麾下另有軍職,不再是從前四娘一人的奴隸,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時時跟着護着四娘。平日裏,你和殷氏多勸導勸導她,別讓四娘總是涉險。”
須彌聽罷,鄭重的行了一禮。
姑嫂二人還欲說話,門外忽然傳來嘈雜的聲響,不多會兒銀朱急匆匆跑了回來。
“娘子不好了!”
“前面出了何事?”
“蘇家商隊才出城不多久,就被人劫道了!蘇家小娘子和送行的晏主簿下落不明!”
卻說晏瑾騎馬跟着蘇家商隊出城後,便驅使着馬與蘇寶珠的馬車并駕齊驅。蘇寶珠聽到動靜,掀開車簾往外一看,瞧見是他,還有些愣神:“你怎的在這兒?”
晏瑾咳嗽兩聲:“我來送送你……你們。”
蘇寶珠嘴裏嘟囔了聲“奇怪”,放下了車簾。坐在馬車裏的乳娘忍不住笑了笑,道出了之前一直瞞着她的事:“車外這位小郎君,小娘子瞧着可滿意?”
蘇寶珠眨了眨眼。乳娘道:“這是娘子為小娘子挑中的夫婿。小娘子若是瞧着滿意,回頭奴就去同娘子說。”
話說到這裏,蘇寶珠這才恍然大悟,騰地就漲紅了臉。她是天真了些,卻也多少懂得人情世故,加之又與晏雉交好。她低頭,回想起從東籬出來前阿娘交代的話,還有這幾日晏雉和晏瑾的說話跟行事,若再不明白就當真傻了。
蘇寶珠猛地掀開車簾,沖着晏瑾問道:“你要娶我?”
車外,晏瑾愣在馬背上,呆呆地看着蘇寶珠。馬車裏,乳娘和幾個丫鬟已經被蘇寶珠的話驚得捂住了臉。
“我的小娘子喲,”乳娘伸手,奪過車簾子放下,抓着蘇寶珠就勸,“這話說出去,臊不臊啊!”
蘇寶珠哼哼兩聲,扭頭仍舊掀了簾子,盯着晏瑾:“說吧,你是不是要娶我?”
晏瑾回過神來,尴尬地擦了把汗:“阿爹阿娘确有此意……”
“那你想不想娶我?”
“……”
“男子漢大丈夫,支支吾吾的,不像話。”蘇寶珠哼了一聲,斜眼看着晏瑾,“你阿爹阿娘有這個意思,那你心裏是如何想的?”
晏瑾沒想到蘇寶珠會問得這麽直白,有些不知所措。
從離開靖安城後,蘇家商隊走得便都是相對而言比較安全的官道。但是,再安全的地方,有時候也能遇見鬼。晏瑾正思量着該如何回答蘇寶珠的提問時,忽然神色一變,勒馬停住。
“喂,怎麽了?”
盡管蘇寶珠在旁邊喊話,晏瑾卻依舊不語,只是神色微凝,一直看着遠方。
隐隐約約,有馬蹄聲靠近。
走在隊伍最前頭的人最先看到來人,頓時一聲大喊:“是蠻子!蠻子來了!”
慘叫聲幾乎是在同時猛然傳來。晏瑾的臉色這時候徹底白了,他猛地扭頭去看蘇寶珠。
這一路過來,順風順水,蘇寶珠一直沒遇見過經常聽人說起過的劫商,此刻得知自己竟然遇上了,頓時瞳孔收縮,臉色發白,緊緊抓着車簾的手正在不由自主地發抖。
晏瑾自問沒有須彌的好本事,不能像他保護晏雉那樣,保護好蘇寶珠,就連自己,此時此刻也被眼前的情景驚駭得兩腿發抖,似乎下一刻就能摔下馬來。晏瑾握了握拳頭:“寶珠,上馬!”
顧不上去在意晏瑾有些失禮地呼喊了自己的閨名。蘇寶珠紅着眼眶,被乳娘和丫鬟合力扶上了馬背。別離的話此刻實沒必要多說,蘇老板似乎此刻也只想抱住最疼愛的女兒,撥了幾個人手,命人護送晏瑾和蘇寶珠二人逃走。
被鞭子猛抽了一下的驚馬,嘶鳴着載着二人從商隊逃離。沒有男女大妨,蘇寶珠低着頭,緊緊抱住晏瑾的腰,屏住呼吸,不敢睜開眼再看一眼商隊的情況。
蠻子的叫喊聲越來越大,雜亂的砍殺,聽不懂的語言,夾帶着的是難掩的血腥味。
晏瑾沒有回頭看。
他的手在發抖,額頭上也不斷地滲出冷汗。他怕極了,可是為了此刻懷中的蘇寶珠,他不能膽怯。
“當心,蠻子有弓!”
身後負責護送的人才一高喊,聲音就被截斷,緊接着是一個沉悶的聲音。不用回頭,晏瑾也知道,是人負傷後重重砸在地上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 =又開始下雨天了,上班都不樂意。
☆、天定緣
官道兩旁是小樹林,錯綜複雜的地勢,陌生的環境,并不有利于晏瑾帶着蘇寶珠逃命。可是他們別無選擇,光聽那些聲音就知道,這夥蠻子心狠手辣,似乎從開始,目标就不單純只是劫商。晏瑾帶着蘇寶珠,只能在小樹林裏,求得一線生機。
只是那是一夥蠻子,又怎麽會讓人輕而易舉地就避入樹林逃脫呢。更別說,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