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回招惹人,又被打,那是笨
結大邯屬國鹿棕,率兵攻打居安關,居安關只要攻破,便可輕易攻入靖安。
這一年,晏雉十四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是存稿箱君。某人下班就被同事拉去過三八節,至于這個點是還在吃飯,還是已經去唱K了,不得而知。
☆、寸土不能讓
關外的黃昏,日頭落在漠上,光線熾烈。有匹棗紅色的駿馬從居安關外疾奔入內。馬背上坐着個面容俊秀的少年,一身碧色勁裝,背後負一箭囊。少年生着一雙漂亮的眼睛,入關時還朝着衛兵笑了笑。
從居安關到靖安,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少年來去如風,很快就又入了靖安城。
守城的衛兵看到少年,還有些愣神,卻聽得少年回身大喊了一句:“收好城門,不得松懈!”
燕鹳正送人出了縣衙,一擡眼,就瞧見一匹駿馬疾奔而來。少年縱馬揚踏,在人前停下,四蹄兜轉間,一雙眼已将燕鹳身側的人打量了仔細。
“四娘回來了。”
“恩。”
因為要出關,晏雉便扮作小郎君的模樣。她與晏節本就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模樣上有三分相像。如今作了男裝,看着更像了。
見她翻身下馬,燕鹳上前牽過馬繩:“這位,是從歸州來的陳副尉。”
一提起歸州,晏雉的神色就變了,忙問:“歸州如今境況如何?”
陳副尉道:“硫原城破後,歸州一直嚴防,那群胡人雖不時侵擾,倒是沒強攻。只是這安穩日子定然過不了多久。”
“朝廷……還是不願反擊?”
新帝登基已經一年多,朝中黨羽之争卻是愈演愈烈,主戰派和保和派成天在朝中唇槍舌戰。新帝雖屬意攻打,奈何主戰派勢單力薄,竟是被保和派壓得嚴實。
硫原城已破,歸州成了軍防重地。須彌跟着定遠将軍曹赫退兵歸州,也不知如何了。
陳副尉顯然沒料到這跟前女扮男裝的小娘子,竟還知曉朝廷政事,稍稍有些遲疑,見燕鹳點頭,這才應道:“是。小娘子若是擔心元副尉,不妨寫信,在下自會為小娘子帶到。”
須彌在曹赫身旁一年有餘,硫原城雖破,他身上卻已有軍功。曹赫為其讨封賞時,問他可有全名。
須彌一名,雖有佛門深意,卻到底并非正式。曹赫以此為由,原想為他取名,須彌卻婉拒,直言要寫信回靖安,問一問晏雉的意思。曹赫知道他的身世,便也由着他提筆寫下家書。幾日後,從靖安送回的家書上,晏雉清秀娟麗的小字留下一個他所熟悉的名字——元貅。
這是重生前,東海王的名諱,也是須彌當年參軍後,自己取的名字。
元乃始意,貅則是傳說中的猛獸,專食猛獸邪靈。
當年,東海王元貅骁勇善戰,威名遠揚。
而今,重活一世,不管是晏雉還是須彌,都将這個名字重新拿了起來。
晏雉将寫好的信封好口,轉交陳副尉,托其将信帶給元貅。燕鹳忍不住問了句:“你倒是光明正大,好在靖安民風開放,若是在奉元城,你此番所為,豈不是要被人指着脊梁骨數落許久?”
晏雉恭敬送陳副尉離開,回身笑道:“不過是封信,能被人數落什麽。”晏雉心裏清楚,這些年她的所作所為早已影響到了自己的名聲。無論是黎焉大水、榮安守城,還是和奴隸私交過密,背後嘀嘀咕咕的人從來不曾少過。她也曾注意過,但有些事,到了如今,已經沒了再看別人眼色行事的必要了。
燕鹳聞言,摸了摸後腦勺:“行了,從來都是說不過你的。你去關外做了什麽?”
“我去看看最近的綠洲水草如何。”
關外諸國這幾年時局也是十分動蕩,卻好在兩國邦交仍在,不至于內讧還未解決,便冒頭試圖跟着攻破硫原的蠻子來打大邯。但那幾個胡人部落卻是看水草說話的。
今年雨水少,城中挖了幾條深渠,又打了水井,才勉強保證了全靖安的灌溉和生活用水。晏雉起早便騎馬出了城,一路到居安關,已經漸漸發覺河道枯竭的現象。和那年關外截殺蠻子的時候相比,今年是真的缺水。
等出了居安關,晏雉心裏一沉,大呼不好。
關外雖黃沙滿地,但一直往前走本有幾個綠洲,因地方不大,除了漠上生活的動物時常前往飲水外,并無部落居住。然而晏雉騎馬将那幾個綠洲統統繞了一遍,看到的卻是因為河水枯竭,而耷拉着腦袋,枯死的植被。
“如果再不下一場大雨,居安關外的胡人部落可能要鬧事了。”
燕鹳愣了愣,随即反應過來:“關外……已經缺水得這麽嚴重了?”
晏雉點頭:“缺水,糧食産量跟不上,就連漠上的動物都在找遷徙找水源,他們如果再不搶奪些糧食和水,只怕整個部落的人都要少掉一大半。”
晏雉的擔心并非毫無道理的。歷朝歷代的邊關,除了帶有擴張領土目的的侵略外,多是為了搶奪糧食和物資的掠殺。
水草豐沛,糧食生産正常的情況下,只有入冬的時候,才會時常發生掠奪現象。自晏雉随着晏節來到靖安以來,就曾在隆冬的時候聽說過幾次胡人闖過居安關,試圖搶掠的事。
如果再不下雨,今年只怕除了硫原遭難外,居安關附近一帶的百姓,尤其是他們靖安城,都會再遇大劫。
進了縣衙,正巧遇上阿桑,晏雉問了才知兄長招了衆人,正在議事。當下,晏雉也不回房間了,直接将箭囊和弓交給阿桑,徑直去找晏節。
晏雉進門的時候,正聽到晏節拍桌子的聲音。
“新帝當年仍是骊王世子的時候,不是說才學上佳,更是将骊王封地打理得妥妥當當麽?如今已是登基的第二年,可所下的聖旨,一道比一道令人心寒。再這樣下去,就算蠻子不打進大邯,各個封地的王爺和世子,也要起兵造反了!”
晏雉一只腳才邁進門,聽到此話登時愣住。而後又聽賀毓秀道:“他既能入先帝法眼,入主東宮,而後又登基稱帝,自然有他的才幹。只是九五之尊并非自由身。先帝去得太早,未能為東宮留下可用之人,新帝沒有左膀右臂,只能遭朝中老臣的要挾。”
“即便如此,也不能不戰而降,拱手将好好的硫原城送了出去!”
賀毓秀扭頭,見是晏雉進屋,重重嘆了口氣:“朝中的那些腌臜事,你不曾親眼見過。整個朝堂就如一盤棋,楚漢河界,你左我右,或是為民請命,或是謀一己私利,除了分不出黑和白外,哪有人是置身事外的。”
“新帝如今是帥,還是将?”
賀毓秀微微蹙眉,緩緩搖了搖頭:“非帥非将。他仍在觀望,似乎是還撐着一口氣在等什麽人。”
話說到此,不光是晏雉,就連晏節和晏瑾,此刻聞言也愣住了。
一個還沒養出左膀右臂的皇帝,在賀毓秀的口中,似乎一早就在等一個可用之人。
見他們兄妹三人一臉茫然,賀毓秀捋了捋胡子,哼了一聲:“原以為晏氏到你們這,出了幾個靈光的,卻原來仍是呆子。”他說着,指了指手邊空了的茶盞。晏雉趕緊上前,恭敬地給斟滿。
“待元小子回來,四娘你問他便知。”
見先生提及元貅,晏雉有些不解,可也知道自家先生的脾氣。話既然只說了一半,另一半說好了要人問元貅,就絕無可能再從他那套出後半段的話來。
晏雉壓下疑惑,不再細問,只将自己一早出關後看到的境況,同三人仔細說了一番。
晏節聽罷,半晌不說話,末了,長嘆一聲。
晏雉道:“大哥,曹将軍出征硫原前,在靖安留了多少兵員?萬一真出事,可撐得住?”
晏節意味深長地看着晏雉,片刻後說:“不足五萬。”
晏雉說:“一旦發生入侵,宿州那邊,舅舅能支援我們多少人?這五萬兵員屆時必然要守衛居安關,後續的兵員只能從宿州那抽調。”
“大約可抽調十萬人。”晏節道,“只是這十萬人經不經用,卻是不知。”
是了,一口氣抽調十萬人并不是件多容易的事,更何況月前才征了次兵,此時能調過來的兵員中,不定有多少新兵。
晏雉沉吟片刻,說:“這是黎民百姓的性命,舅舅應當不會胡來。”
晏節搖了搖頭:“誰也料不準,倘若真到了那一天,我們這位舅舅是不是會站在新帝那邊。”如果熊昊也是保和派,那麽極有可能,胡人入侵居安關的時候,會選擇放棄靖安。
硫原城破,都可兵退歸州。如果居安關破,放棄靖安,退守宿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晏雉握了握拳:“這都是國土啊……”
十四歲的小娘子,與從前想必,身量見長,容貌也愈發明豔起來。盡管一身男裝,卻再難掩蓋姿容。晏節看着他,想了想,終究還是開了口。
“四娘,如果胡人入侵,這一回,你帶着你嫂嫂和骦兒先走。”晏節說,“這一次,你不準再留下涉險。”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今天的,遲到了_(:з」∠)_
寫大綱的時候定下這個名字,其實沒想那麽多,只是記得有種傳說中的猛獸叫貔貅,加上我這人金牛座,守財,對這種只進不出的家夥實在是喜歡得很,所以就定了這個名字。
結果今天細查,我差點把自己笑死過去。
貔貅早年分雌雄,貔是雄的,貅是雌的。于是我自己都不能直視我家東海王的名字了。捶地笑。但是改名叫元貔的話,讀起來好奇怪。噗。
☆、家書抵萬金
與靖安如今的風平浪靜截然不同的是,歸州這裏,所有人都警惕地注視着周圍一切風吹草動。
硫原城原本是不會破的。硫原城與靖安相似,都在邊關,自新帝登基後,胡人入侵頻繁,硫原司馬請旨抽調兵力,加固防守。先帝當時重病在床,由新立東宮,太/子曙監國。朝中幾位老臣幾次駁回太/子的打算後,允許下旨抽調定遠将軍曹赫,守衛硫原。
曹赫本是先帝在世時,調至靖安,鎮守居安關的。如今抽調走,意味着居安關無大将。說起來,曹将軍心中着實有些擔心。只是當他到達硫原後,先是先帝晏駕,太/子曙繼位,然後便發生了硫原蠻勾結關外胡人侵略叛。
硫原城加上曹将軍帶來的軍隊,總共十幾萬兵員,與不足十萬的胡人陷入了古怪的僵局。其實只要有援軍,硫原城完全可以保下,然而朝廷竟然下旨棄城安蠻。看着那些無辜的百姓,硫原司馬不忍離開,願做使者,與對方和談。不想,待退兵至歸州後,噩耗傳來——硫原司馬作為使者,被斬殺于胡人主将營帳外。
幹燥的風吹過城樓,吹來散不去的凝重的血腥味。
陳副尉騎馬走近城門,一擡頭,就看見站在城樓上瞭望遠處的男人:“元副尉!”城樓上的男人低頭,黑色的盔甲折射着落日的餘晖,“有你的家書!”
那一瞬間,如果陳副尉沒收回目光,定然就能瞧見男人孤狼一般的眼神中,忽然綻放開的不一樣的神色。
在如今的軍中,再沒比能收到家書更振奮人心的事了。能收到家書,便證明自己還活着,還有人在身後惦記着,也就更有勇氣和毅力要守住這座城,要打敗那些入侵的敵人。
輪休的時候,陳副尉将信交給了元貅,末了,伸手一拳捶在他的肩頭,笑道:“你小子,平日裏不聲不響的,原來早在靖安藏了個小娘子。還是靖安縣令的妹妹,看模樣倒是漂亮。”
陳副尉這一拳沒用多少力道,更多的不過是調笑他幾句。陳副尉是硫原司馬的人,棄城之後,硫原城的所有兵員轉調入曹赫麾下,因此他并不知元貅的身份。只知道眼前的元貅,雖官階不高,卻是曹将軍的左膀右臂之一,正是當年曹将軍還在靖安時收的人。
周圍的将士聽到陳副尉的話,紛紛湊上前來。常年當兵的人,對這些消息總是最感興趣,加上元貅在軍中一貫不茍言笑,與人交際也不多,難得聽到可調笑的內容,自然不會放過。
元貅卻接過信,不去理睬周圍的騷動,轉身離開。
沒人知道,他拿着信的那只手在發燙。
從那年離開靖安後,元貅一直不曾得空回去一趟。從嘉佑三年,到治平二年,一年多的時間裏,他對晏雉的思念從不間斷,兵退歸州後,更是站在城樓上,聞着從硫原飄來的血腥味,想念靖安的生活。
然而,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元貅都知道,他的轉機就在戰場上。
拆開的信裏,是晏雉閑暇時在沈宜的指導下,親手做的花箋。紙上的每一個字,都透着墨香。元貅捧着信,似乎能從上面看見晏雉如今的模樣。
晏雉是臘月出生的,論年紀,今年臘月後理該及笄了。也不知如今的晏雉,會是什麽模樣。應該比他離開前再長高一些了,不知要過幾年才能長到他的肩膀高。也許還胖了一些,從前是因為太瘦了,所以才時常病倒,是該胖些才好。
信封裏一共是三張花箋,上頭滿滿都是情愫,幾乎能讓元貅隔着信,看到晏雉究竟是用怎樣的一副表情寫下這些字,又是如何經歷了她在信中提及的每一件事。
看到晏雉說晏瑾的腿瘸了,蘇家的确有了悔意,卻拗不過蘇寶珠,到底還是和晏家訂了親時,元貅忍不住彎了彎唇角。看到晏雉寫七夕賞月的時候,羨慕牛郎織女,元貅的眼眶幾乎都要濕了。
信的最後,晏雉是這樣結尾的。
她說:“我還在等你,等你平安回來。”
最簡單,最樸素無華的一句話,卻在剎那間,讓元貅的內心被填充地滿滿當當。
無論是過去,還是如今,他所有對女子的臆想,全部來源于晏雉。前世的晏雉,令人心疼,今生則令人呵護,想要看着她一步一步茁壯成長,想要将她完完全全庇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想要,想要抱一抱她,唇她的額頭,她的唇,告訴她,我終于找到你了。
“靖安來的信?”
定遠将軍曹赫不知是何時從旁經過的,瞧見元貅坐在一截木頭墩子上看信,不由地問了句。
元貅握着信,緩緩點了頭。
曹赫笑道:“有人挂念着你,這是件好事。”說完,臉色又變得肅穆起來,“還不知要在歸州城裏躲多久,你們的家人想必都等急了。”
元貅說:“将軍,朝廷若是仍舊下诏棄城安蠻,我們還退兵馬?”
曹赫凝神看着他:“不退了。就是拼了這條命,我也不退了。”
元貅不語,少頃低沉的聲音遲遲響起:“元貅願随侍在将軍左右。”
曹赫哈哈大笑,目光中透着欣賞,擡手拍了拍元貅的肩膀:“你是個好的,要不然晏縣令家的小娘子也不會看上你。”他說着,目光轉向那幾張花箋,又道,“晏小娘子願意寫這封信,毫不避諱地讓陳副尉送來給你,便是為了你将名聲置于腦後了。這份深情厚誼,須彌,你萬不能辜負了她。”
元貅嗯了聲,起手将花箋折好塞進懷裏。曹赫說:“軍中已經許久沒來過家書了,等會兒那群小子們興許會纏着你追問這信上的內容,說的話粗了些,你且當耳旁風,別記在心裏。”
元貅點頭:“我知道。”
“那晏小娘子過了年就該十五了吧?”
“臘月及笄,就十五了。”
曹赫心道怪不得,這眼看着已經深秋,再過幾個月可不就是臘月了。十五的小娘子,及笄之後就該嫁人了。
在晏雉的信送到歸州的同時,東籬的家書也送到了靖安。
來送信的家仆是晏畈身邊如今最得力的人,劍眉星目,模樣端正,便是呈上家書的動作,也規規矩矩的,挑不出毛病來。
晏節知道,這幾年熊氏和晏畈一直在肅清晏府上下不淨的家風,如今管姨娘身邊那些得力的下人一律被發賣到了別處。
晏畈更是親自挑選了幾個容貌幹淨,看着老實本分的丫鬟給管姨娘使喚,管姨娘身邊的青玉和水精早已被他請熊氏配了人家,如今都不在管姨娘身邊了。
至于管姨娘肚子裏懷的那塊肉,足月後落地,管姨娘氣還沒喘勻忙問穩婆是男是女。不想,卻是個小娘子。
管姨娘為此當場暈了過去,之後醒來更是悲痛難耐。還是熊氏帶着乳娘将孩子抱走親自養育。
在從前的家書中,晏節早已得知,他這個幺妹如今只認嫡母,不識生母。管姨娘雖後來幡然醒悟,想要将孩子要回去,五娘已經會認人了,咿呀學語只要嫡母抱。
管姨娘悔不當初,也曾向晏畈求助,不想唯一的兒子,對她也是萬分失望,只抱着五娘搖了搖頭。
現在的東籬,說起晏府,誰不知當家主母熊氏看着柔柔弱弱,實則厲害着,難得的是心胸極大,便是晏府名下這麽多的産業,竟全數交給了庶出的二郎打理。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看晏畈會不會有一天突然奪了晏府的大權,趁着大郎和四娘不在,将熊氏趕出府。
不過……晏節揚起信。單從這封信上,晏畈那迫不及待想把全府的珍寶,都往四娘面前擺的架勢,趕走嫡母什麽的,根本不過是外人的揣測。
書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晏節低頭,見晏雉又是一身男裝邁步走進,忍不住眉頭一皺:“你又去了關外。”
晏雉搖頭:“只是去了趟居安關。”她往案前坐下,“嫂嫂說二哥來信了?”
晏節道:“嗯。二郎問你幾時回東籬。”
“回去做什麽?”晏雉道,“可是府裏有什麽事?”
晏節屈指敲了敲桌面,懶懶道:“兩件事。”
晏雉側耳聽。
“這頭一件事,是你二哥要成親了。”
晏雉當下笑吟吟地拍了手:“二哥同阮娘子訂親一年有餘,終于要成親了。大哥可知定了幾時,我好備些賀禮命人送去。”
晏節哼了一聲:“別忙。”
晏雉吐舌:“二哥要成親是一事,那另一件事是什麽?”
“四娘,你該及笄了。”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晏雉臉上的笑容有些凝滞,半晌才又重新浮起:“是了,再過幾個月,我可不是就要十五了。”
晏節自然知道她心裏所想,難免要嘆上一口氣:“二郎的意思是,母親近日一直在給你準備及笄禮,卻絲毫不提讓你回東籬一事。想來是怕你想起不愉快的事。”
他頓了頓,勸道,“母親即便不說,心裏還是盼着你能回去的。四娘,你便回去看看吧,順便看下五娘。二郎在信裏說,母親疼愛五娘,全是因後悔當年不曾好好撫養過你。”
晏雉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晏節知曉她的脾氣,不能硬來,便也不再說話,只是将手中的家書放在了她的面前。
墨香鑽進鼻中,晏雉在沉默了很久後,終于點了頭。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不知道我家的閨女跟女婿,究竟誰是癡漢屬性了……
☆、歸離
出城那天,靖安城中秋風瑟瑟。縣衙的人都知道小娘子今日要回東籬了,雖說只是暫時,可想着原先熱鬧的府衙要因沒了小娘子冷清上好久,不由地都有些舍不得。
同行的還有沈宜、晏骦以及晏瑾。晏節原本還屬意讓晏雉把屠三也帶上,她卻搖頭不肯,只說屠三護送自己回東籬,是大材小用了。晏節無法,只好将府中的護衛多撥了幾人随行。
縣衙外已經備好了車。車夫是晏節身邊的阿桑,後頭的幾輛裝着賀禮的馬車各由一個忠仆駕着。
縣衙衆人一路送馬車到了城門口。晏節與城門口的衛兵打好招呼後,又走到車前,對晏雉道:“這一路上,不管外頭遇見了什麽,你都不許多管閑事,只準安安穩穩地回東籬。”
晏雉掀開車簾,正色道:“大哥,我記住了。”她這一回出門,別說身邊的人不是元貅,只要一想起同行的人裏,還有沈宜母子倆跟晏瑾,她便不會再動別的心思。
該交待的都交待了,晏節退後一步,命阿桑駕車。晏雉掀了車簾向後張望,心底不知為何卻生出了一絲不安。
“在想什麽?”沈宜母子與她同車,瞧見晏雉放下車簾後一臉凝重,忍不住問道。
晏雉:“在想大哥。”
沈宜掩唇笑:“還沒走遠,怎的就想他了?”
晏雉開了馬車前窗,搖頭道:“沒什麽。”她總不好在沈宜面前說擔心晏節會出事吧。既然心裏不安,何苦多一人擔心。
“途經宿州時,可要去拜見下舅舅?”
沈宜從不過問晏熊兩家的事,只知道大郎和四娘似乎和這位舅舅并不投緣。也只晏節喊熊昊一聲舅舅,不過是看在熊氏和晏雉的面上。可馬車既然要從宿州過,若是不去拜見下那位,總是說不過去的。
不想,她話音才落,晏雉卻搖了頭:“不必了。”
前幾日才從燕鹳那聽說,熊昊在宿州做這龍圖閣待制,順帶給熊戊在宿州守軍中謀了個差事。此番若是去拜見熊昊,指不定就要碰見那對惹人煩的兄妹,倒不如眼不見為淨。
沈宜也不多言,只坐在車內小幾前,督着晏骦讀書。
宿州城外的官道上,兩側的密林呼嘯着寒風。深秋的蕭瑟,帶着寒意。從靖安出來的幾輛馬車跑得飛快。好在因即将入冬,兩側并無什麽風景。車裏的幾人累了便睡,睡醒了或是在路邊的茶鋪停下買些水,或是靠着小幾看書下棋,倒是漸漸将無趣的時光消磨了不少。
宿州城城門下,馬車進進出出,忙碌個不停。城門口的衛兵接過通關文書,仔細盤問了幾個問題,便将人放進城了。因為硫原城破,邊關緊張的戰局似乎影響到了宿州,放行前衛兵還叮囑了夜裏宵禁的事。
趕車的阿桑随口應下,待進了城,仍舊有些忍不住:“從前幫郎君進城辦事,可從沒聽說還有宵禁的規矩。”
車內傳來晏雉的低語:“也是怕夜裏出了什麽亂子才想起這一出的。不打緊,時辰還早,可以在城內看看車上有什麽需要補給的,若是沒有,就繼續趕路。”阿桑應了聲是,忙駕了一聲,驅車往前。
馬車在宿州城裏緩緩向前,穿過一條長街的時候,兩旁的叫賣聲傳進車裏。本是睡在小榻上的晏骦揉着眼醒過來:“姑姑,外頭是什麽,好香啊?”
晏骦素來懂事,這幾年更是被教養得十分有利。晏雉知道他這一路也是受累,當即命阿桑将馬車停下,買些車外鋪子裏在賣的點心。
“這是宿州城的特産雪饅頭。”阿桑将點心遞進車裏的時候,順帶着介紹了一句。
這點心,如其名。通體雪白,圓圓扁扁的,頂上還點了一個紅點,看着倒是十分讨喜。
晏骦見沈宜點了頭,這才咬了一口。晏雉笑着,正要說些什麽。車門忽地被人抽了一鞭子。緊接着,是阿桑有些氣惱的聲音。
“這位小郎君這般作為是為何,我家主子與你無冤無仇,何故往人車前甩鞭子?”
晏雉皺眉,以為是自家的馬車擋了道,惹人不快,正要出面道歉,卻聽到有個倨傲的聲音說道。
“誰說沒仇的。要不是我大哥提醒,我都沒認出來是晏家的人。”
這聲音……
晏雉稍有遲疑,外頭的聲音陡然拔高:“裏頭坐着的是誰?應該是阿晏吧,方才我可聽見車裏有女人的聲音。阿晏,你途經宿州,為何不去拜見我阿爹?”
長街上本是人來人往,馬車停得久了必然會堵住路。晏雉聽到此,哪裏還猜不到車外之人是誰。
掀了車簾,晏雉彎腰走出。還沒來得及擡頭,一股風迎面而來,她随即偏過身,“嘩啦”一下,馬鞭狠狠抽到了車上。
“阿熊。”
晏雉站直了身子,看着坐在馬背上,一身郎君打扮的熊黛。
她與熊黛也有好些日子不見,哪裏想到這次再見,竟會是這麽一個場景。她身後的車裏還有沈宜母子倆,這幾鞭子下來,萬一熊黛抽中了趕車的馬。驚馬發起瘋來,又有幾人攔得下。
晏雉不由地捏了把冷汗:“此番過宿州,本就有急事,未曾去舅舅府上拜見,是四娘的錯。勞煩阿熊同舅舅說一聲,就說待四娘回靖安時,再來拜見……”
“你這張嘴總是說得好聽。”熊黛哼了一聲,扭頭對着身後道,“大哥,果真是她呢。”
晏雉直到此刻,才注意到熊黛身後不遠處熊戊正騎着一匹馬往這邊過來,馬上還坐了一人,頭戴幂籬,看身形,竟是位妙齡的小娘子。
熊戊比熊黛要識禮一些。又因聽聞了晏雉這幾年的作為,多少知道她并非是好熱的。瞧見熊黛一味挑釁,頗有些頭疼。盡管驅馬上前,他也不知該跟晏雉說些什麽。
晏雉也不知要說什麽,看了看熊戊,再看他身前的小娘子,心有疑問,卻到底沒問出口。
反倒是那小娘子,擡手掀開一小點幂籬,偷偷打量晏雉,而後千嬌百媚地笑道:“郎君,這是哪家的小娘子,模樣長得真俊?”
熊戊愣了愣,随即介紹道:“這是晏家表妹,家中行四,你喊她四娘便是。”
那馬上的小娘子聞言,不禁又掀開幂籬多看了晏雉一眼。這一眼也令晏雉看清了她的容貌,登時沉了臉:“侍妾?”
她的話一出,無論是熊家兄妹還是那小娘子,眉目間滿是錯愕神色。
“你怎知這是我大哥的侍妾?”
熊黛幾乎脫口而出。話音落下,恍然發覺自己說錯話,趕緊捂了嘴,往左右打量。
晏雉冷笑。她怎麽會不知。眼前這個人,正是前世時熊戊早年極為寵愛的小妾。當年他二人成親後,也是這個人,在她面前趾高氣昂炫耀熊戊的寵愛,殊不知對晏雉來說,彼時已經心如死灰,熊戊有再多的妾,也與她無關。
“上街帶着妾?想來舅舅是不知今日之事,若是知道了,又怎會容得下如此一人勾得表哥你神魂不知。”
晏雉這話說的在理。然而卻也是在擡高熊昊之餘,狠狠扇了熊家一巴掌。
熊戊聽懂了其中深意,摟着侍妾腰身的手,不知為何有些茫然失措。晏雉卻再不願說話,轉身就要回車裏。熊黛當即又是一鞭子甩了過去。
這一回,晏雉躲開後,不多費工夫,跳下馬車卻是一把将人從馬背上拽了下來。
熊黛本是男裝,這一拽下馬背,難免吓得尖叫。晏雉下手利落,一手緊緊箍着她的手腕,另一手直接将她頭上的帽子摘了。一頭黑發頃刻間垂下。
熊黛還沒回過神來,卻是“啪”得一巴掌,狠狠打在了臉上。
“你既然要嚣張,便除了這身男裝,與我一樣,拿女兒身示人!玩笑莫要亂開,有時候,你手上的鞭子事關人命。這一巴掌,就當是我代舅舅教育女兒的。”
見熊黛捂着臉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晏雉掃了眼熊戊,遂收了手,轉身上車。
遠處,有家仆模樣的男子急匆匆趕來,停到熊戊面前,氣還沒緩,喘着氣道:“郎君……郎君,趕緊回府吧,出……出事了?”
晏雉本不想聽熊家的家務事,可緊接着傳進車裏的話,卻讓她猛然掀了簾子,再度站在車前。
“你再說一遍!”
那家仆被吓了一跳,趕緊扭頭去看熊戊。
熊戊聽了之前的話,已經臉色變了,此刻聽到晏雉的問話,有些遲疑。
晏雉卻是不願罷手,死死盯着家仆。家仆無奈,噗通跪地,伏着身子回道:“北胡勾結鹿棕,率兵攻打居安關,如今……如今靖安舉城嚴防,已向宿州守軍請求調取兵員。”
他話音才落,晏雉已然掀了車簾,聲音自車內傳來。
“嫂嫂和骦兒回東籬。阿桑照顧好他們,如若出了什麽意外,拿你是問!”
阿桑趕緊應了一聲,晏雉又跳下馬車。衣袖已被卷起紮好,她的背上背着箭囊,一手握着弓,一手牽過熊黛的那匹馬,不等熊黛反應,已經翻身上馬。
“四娘!”
沈宜掀開車簾,朝着晏雉大喊了一聲。晏雉沒回頭,徑直驅馬走到晏瑾身前。
從熊家兄妹出現開始,他便走出了馬車一直看着,自然也聽到了那個消息。看着向自己走來的晏雉,晏瑾說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阿瑾替我照顧好嫂嫂。”晏雉截下他的話,鄭重其事的囑咐道,“我要回去。雖然我回去了,不代表着居安關就沒事,也不代表着靖安城百分百能保下。但是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我要去幫大哥。”
“郎君囑咐過,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都不許多管閑事,只準安安穩穩回東籬!”
“可這不是閑事!”
晏雉正色道:“大邯國境,寸土不得讓。”她頓了頓,握緊馬缰,“我只是想要為保家衛國,盡一份力,此外并無他想。”末了,她莞爾一笑,眼中流過遺憾的光,“回頭到了東籬,阿瑾你代我向二哥道個喜,就說下回我再親自補上。至于阿娘那邊,你若是得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