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二回招惹人,又被打,那是笨
鳥在上空盤旋着,發出奇怪的叫聲。
風一吹過來,直接凍得晏雉縮了回去。
“四娘,前頭就是東籬城了。”
趕車的把式喊道。晏雉應了一聲,吹了吹手,仍舊掀開車簾一角向外看。
外頭的風景都是她所熟悉的,心裏漸漸期盼起回家後的情景。只是一想起家裏的那些事,晏雉放下簾子,長長嘆了口氣。
家裏還有阿爹,還有個管姨娘。那兩個人,實在是讓人頭疼的厲害。
結果這會兒,還多了睿親王衛祯。
晏雉揉了揉額角,無奈地吐出一口氣。
晏府衆人從清晨起,便一直在等着,眼看着太陽都要下山了,還不見人來,多少有些心焦。正打算喊丫鬟去城門那看看,管家滿頭是汗地奔到正廳禀報。
“來了來了!大郎和四娘他們回來了!”
話音一落,廳內衆人頓覺精神一振,忙齊齊回頭看向熊氏。
熊氏不急不慢地撥動手中佛珠:“去吧,等不及的,就去門口接接。”
晏畈和晏筠哎了一聲,帶着人就往門口去了。
熊氏閉眼,低聲念了句阿彌陀佛,纏着佛珠的手,微微有些發抖。平安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門外,馬車陸續往晏府這邊過來。其中一輛馬車十分豪華,兩側更是有着身強力壯的護衛騎着馬随行。
晏畈和晏筠還有些發愣,阿桑已經掀起車簾,扶着晏節下了馬車。晏節下車後,扭頭看了眼後面緊跟着停下的馬車。車簾被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掀開,而後那人伸手,将從馬車裏彎腰走出的少女扶了下來。
晏筠先是注意到許久不見的兄長,一母所出的血脈,總有着割舍不斷的特殊的感情。他看見晏節似乎有些瘦了,想起從靖安傳回的消息,正要心疼。又見後頭下來個少女,冰肌玉膚,眉目如畫,他定睛一看,不是四娘又是哪個?
兄弟二人上前給晏節行了禮,笑盈盈地看着晏雉。
晏節看着身前的兩個弟弟,心底也是思緒萬千,想要道一聲“辛苦了”,卻又怕不合适。反倒是晏雉,微微曲膝,規規矩矩地行禮道:“二哥三哥,四娘回來了。”
晏筠伸手托住晏雉的手肘,笑道:“本想問你一路可是辛苦,但是瞧你這副模樣,想來沒吃什麽苦。”他頓了頓,忍不住道,“母親一直挂心你,回頭你好好哄哄,別讓母親生你的氣。”
晏雉忙應好。此刻後頭的馬車也下了人。兄弟二人瞧見從馬車上下來的少年,一身石青長袍,腰系錦帶,頭戴玉冠,雖看着年少,卻也有幾分儒雅俊朗,不由地将目光移向晏雉。
晏雉心知他們這是誤會了,不慌不忙地往元貅身邊靠了靠。兄弟二人愣了愣神,緊接着就聽到晏節如此介紹那少年。
“這是陛下長子睿親王。”
二人吃了一驚,趕忙行禮。衛祯伸手虛托喊了聲免禮。
晏家并不知和兄妹倆回來的還有一位王爺,當即跪在院內相迎的丫鬟女婢和仆從們都有些驚惶。還是管家很快鎮靜下來,先命衆人向衛祯行過禮後,又恭迎大郎和四娘回府,緊接着趕緊吩咐手下人另做準備。
衛祯倒也不在意這些。他本就是跟着晏氏兄妹出來體驗百姓生活的,進了晏府後,只覺得滿目都是新鮮。
元貅一路騎馬與晏雉的馬車并行,此刻進府,卻稍稍退後兩步,如從前還是奴隸時一般,緊緊跟在晏雉身後。晏節稍稍回頭看了他一眼,不想正好撞見晏雉回身笑語嫣然同他說話的模樣。
十五歲的小娘子,穿着淺碧色的圓領錦緞小襖,袖子和衣擺上繡着嫩黃的折紙木樨紋,下頭穿着淺色長裙,露出一雙穿着碧色淩雲緞的小棉鞋,一笑起來,模樣好看極了。若是再挽起發髻,簪上簪子,模樣想必更顯嬌俏。
晏節一想起自己疼愛了這麽多年的妹妹,早早就被人盯上,不日就得面對出嫁的情景,頓覺不悅。
因有衛祯在,兄妹二人給晏暹和熊氏并未行太大的禮。玉髓和雲母拿了蒲團過來,兄妹二人恭恭敬敬的對着爹娘行跪拜禮後便将身邊的人全部散了。衛祯也由晏畈和晏筠陪着,去了客房休息。
屋子裏沒了別的人,晏暹看着底下的長子和四女,想要說話,張了幾次口,話到嘴邊卻又自己咽了回去。
熊氏掃了他一眼,心知晏暹有話要說,便低頭喝了口茶,等着他想好了開口。
“聽說你在靖安立了大功,陛下……可有什麽表示?”晏暹想來想去,實在不知該和這個長子聊些什麽,最後說出口的只有幹巴巴的話語。
他生了三個兒子兩個女兒,最能幹的老大考了功名,二話不說就去了外頭赴任,東奔西走了幾年,竟還遇上戰亂;最疼愛的老二考了兩次科舉,都名落孫山,好在頭腦聰明,對生意很有一套,只是格外地聽嫡母的話,抓着生意後就沒想過再還給他,私下裏更是連個零碎的銀子都不願意給;老三,倒是年紀輕輕中了進士,可如今也不過是在東籬縣衙做個縣尉,要是能做了京官,才是真的光耀門楣。
至于兩個女兒,他實在是說不清對她們寄予怎樣的希望了。
四娘早慧,從小主意大,他也是看清楚了,憑他的本事,這個女兒是徹徹底底的管不了。五娘還小,可有熊氏帶着,只怕日後沒四娘那麽聰明,也不會把他這個做爹的放在眼裏了。
晏暹想着嘆了口氣。
“兒子這次又升遷了,下月就要赴任。”晏節的聲音四平八穩,聽不見興奮,只有一種陳述。
“這次升遷至哪兒?”晏暹問。
“葦州司馬,”晏節沉吟了一下,“葦州是上州,兒子這回是從五品了。”從縣令到上州司馬,已經是升遷的很快了。
不少官員,一個縣令就能當上十幾二十年。他入仕不過短短幾年功夫,就能夠從縣令升任司馬,說起來,已經足夠讓人在背後非議的。
好在,晏氏自先祖後,再無人入仕,朝中也并無人脈,那些非議怎麽也無法扯到蒙蔭上。
晏暹不懂朝中官階,只一聽說是從五品的官,忍不住有些失望。這什麽時候晏氏才能再出一個像先祖那樣的侯爺?
晏暹思忖了片刻,問道:“你舅舅那邊可有走動走動,托他試試,看不能不能再往上升升?”
“兒子與舅舅聯系不多。”晏節搖頭,“況且,靖安一役,舅舅可是出了不少力,只怕是自身難保。”
知道晏暹聽不明白,晏節已将話題轉開:“母親身體可好,骦兒和五娘沒有累着母親吧?”
晏雉此時正依偎在熊氏身邊撒嬌,聞言,也趕緊道:“骦兒那小子可頑皮了,阿娘別縱着他。”
熊氏淺笑着刮了刮晏雉的鼻子:“就你最乖。我瞧你不比骦兒好動。這會兒連戰場都上過了?”
熊氏面上雖笑着,可晏雉分明覺得背脊發涼,趕緊抱着她的胳膊撒嬌求情:“阿娘準時聽信了別人的話,女兒哪有上什麽戰場,不過是在後面幫着大哥出謀劃策。阿娘若是不信,日後去問問先生便知真僞。”
女兒是自己生的,什麽脾氣自己還不清楚麽。熊氏瞪了眼晏雉,心想問了也是白問,更是沒法子同她生悶氣,所幸她平安回來,便也罷了不再追究
“你兄妹二人怕是還沒見過五娘。”熊氏招手,讓晏節坐下,又囑咐雲母去将五娘抱來,“這會兒讓她先過來認個臉,省得小丫頭認生,見你們在府裏走動哭鬧個不停。”
不多會兒,雲母果真抱着個小女娃走了進來。
粉雕玉琢的五娘容貌長得像管姨娘,一雙眼睛生得像晏暹,瞧見熊氏身邊坐着個不認識的人,小眼睛烏溜溜的,立馬就滾下眼淚來,咿咿呀呀叫着要熊氏抱。
熊氏哭笑不得地抱過五娘,指着兄妹倆道:“來,小五,這是大哥哥,這是四姐姐,小五要跟哥哥姐姐們問安。”
五娘年紀小,又不如晏雉早熟,這會兒瞧見臉生的人坐在旁邊,只知道眼淚汪汪的哭,哪裏會喊什麽大哥四姐的。晏暹被她哭得頭都大了,當即皺着眉頭坐不住了。
目送晏暹離開後,兄妹二人面面相觑。晏雉回頭道:“阿爹這幾年……一直都這樣?”
熊氏抱着五娘,輕輕拍着她的背:“嗯。剛開始還不安分,盡想着從二郎手裏拿點銀子出去喝花酒。五娘出生後,也不知道他哪裏來的錢,跑出去想給一個妓/子贖身,買回來生兒子。三郎哭着跪在跟前,求你阿爹給晏氏留點臉面,給他留點面子,別讓他在縣衙被人指指點點說不好聽的話。二郎更是搬出晏氏的族老,把你阿爹狠狠訓斥了一頓。後來,總算是安分了一點,跟管姨娘住在一個院子裏,沒什麽事的時候,絕不往我眼前湊。”
晏雉聽着有些心酸,晏節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誰知熊氏卻笑道:“他這樣,我心裏卻高興得很。只要你們兄妹倆,別在外頭出什麽事,我便是夜裏睡着了,也是笑着的。”
晏雉心頭一顫,也顧不上五娘還在熊氏懷裏,湊過去把她倆一塊抱住,低聲答應:“女兒答應阿娘,日後再不涉險了。”
這話能信幾分,熊氏心裏十分明白,只是此刻不得不說暖心的很,遂笑着道:“嗯。回來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電大老師坑我……浪費了我一天的休息時間……一整天 ,能多碼多少字!
☆、家人
長子回家,府裏自然是要設家宴,給歸家之人接風洗塵的。如今因為有衛祯這尊大佛在,簡單的接風家宴,自然不能太簡單了。
熊氏自掌家後,素來對下人管教有度。管家也不是個看碟下菜的人,只是頗能察言觀色。當晚的接風家宴上,美酒佳肴樣樣不少,全是東籬當地的特産。
當晚的家宴擺在花廳,一家人帶着一位遠道而來的貴客坐在一處,雖有些古怪,卻也相處融洽。只是瞧見元貅竟站在廳外,如同尋常家仆,衛祯有些不解:“元大哥不過來一起坐嗎?”
出門在外,衛祯自然不願身邊人左一口王爺,右一口王爺的叫,身邊人便都統一稱他小郎君。衛祯自己也随即改了稱呼,喊晏節和元貅都是大哥。
晏家人對衛祯和元貅的關系并不知情,此刻聽睿親王喊一個奴隸大哥,當即有些吃驚。晏暹更是将疑惑脫口而出:“須彌乃我晏氏的家奴,怎能和王爺一道……”
衛祯一臉吃驚:“元大哥如今是我親王府上正五品的典軍,怎的還會是晏氏家奴?”他頓了頓,意有所指,“難不成元大哥與晏氏是簽了死契的?”
元貅的事,晏府裏最有說話權利的,只有晏雉一人。晏暹當即閉了嘴。
“須彌是自由身。”晏節開口,指了指衛祯身側的空位,“坐下吧,你如今的身份今非昔比,無須再像從前那般。”他看了眼四娘,再看元貅,果真瞧見這二人又在對望,微微有些頭疼地咳嗽兩聲,“既然都是一家人,不必這麽介外了。”
晏節這話裏透着別的話,熊氏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見他臉色不變,便将目光轉向沈宜,果真從她臉上看出了些端倪。
如果真是那樣……仔細想想,倒也不是什麽壞事。
這一頓接風家宴吃得十分高興。兄弟三人好不容易再聚首,自然逃不掉酒水,衛祯年紀雖輕,卻也吃得了酒,加上一個元貅,五人足足喝掉了六壇美酒。最後是醉醺醺地各自回房。
晏雉瞧着被大嫂二嫂分別扶着走遠的大哥二哥,回頭看了眼被下人架起送回房中的三哥,忍不住想是不是也該輪到晏筠成親了。
衛祯已經被元貅扶着送回客房。晏雉囑咐管事将花廳整理幹淨,又問了問管姨娘的情況,知道家宴開始前熊氏便吩咐廚房另外盛出一份給她送去,當下點了點頭。
回房的時候,殷氏和慈姑她們早已備好的洗澡水,就等着伺候晏雉沐浴更衣。豆蔻卻是哭紅了眼睛,死活不肯過來。
家宴前晏雉其實已泡過熱水澡了。知道主子們在宴上肯定要吃酒的,殷氏這才又備了浴桶。見晏雉回來果真身上帶着濃濃的酒氣,毫不客氣地卷起袖子催她脫衣。
這衣服一脫,殷氏的眼眶紅了。
“奴就說豆蔻那丫頭,哪裏來的膽子這會兒死活不願過來伺候四娘。”殷氏忍不住抹了抹眼淚,哽咽道,“四娘這身上,怎的那麽多的傷?”
晏雉愣了愣,淨房裏設有一面銅鏡,她側過身看了看。銅鏡中少女花蕾般飽滿的身體上,隐隐約約還能看到一些傷疤。
身上的傷,晏雉從來沒和人說過。就連晏節那,她都瞞着,唯一知情的,可能就是當時在身邊伺候的小丫鬟,上藥的時候笨手笨腳,疼得她只能咬着帕子,才沒發出聲音。
“沒事的。”眼看着殷氏和慈姑都哭了起來,晏雉有些手忙腳亂地安撫道,“只是騎馬的時候摔過幾次,不是刀劍傷的,別哭,真沒事。”
靖安守軍人數太少,只能靠死守,不能強攻。因此晏雉也一直都是在城牆上,雖然也有幾次差點被箭矢射傷,但是好在避開了要害,身上穿的铠甲也幫她擋了好幾回,所以實際上并沒受過什麽傷。
要說這身上留下的疤,的确是因為騎馬。
從宿州回靖安的路上,晏雉一人騎着快馬飛奔。馬是從熊黛手裏搶來的,這馬的脾氣像極了熊黛,都有些嚣張跋扈,一路上沒少給她惹麻煩。
好幾回,晏雉生生從馬背上摔下來,運氣好的時候一只腳還勾在馬镫上,運氣不好的時候仰面摔倒,還差點要被那該死的馬蹄踩中。這些傷,就是在那時候留下的。
好不容易把殷氏和慈姑都安撫好了,也沐浴更衣罷,準備上床休息。門外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殷氏前去開門,玉髓笑盈盈地走了進來,朝着晏雉福身道:“四娘,娘子命奴同四娘說一聲。先前四娘未來得及趕回東籬行及笄禮,此番既然回來了,娘子便挑了個良辰吉日,打算五日後,就為四娘及笄。”
玉髓僅僅只是來将熊氏的決定,同晏雉轉達一聲的。話罷便行禮退下了。殷氏才要關門,看着門外廊下的背影,頓了頓,到底還是有些無奈地回頭喊了一聲:“四娘。”
晏雉在內室,随口應了聲。
“那人在外面,四娘可要和他說幾句話?”
良久不見內室傳來聲響,殷氏還當他倆這幾年生分了,正要将門關上,忽然就聽見珠簾碰撞的聲音。回頭一看,可不是她家四娘批了外裳,從內室走了出來。
晏雉走到門口,見殷氏臉上挂着驚愕,唇角彎了彎,笑道:“我就回來,乳娘別擔心。”
廊下,元貅背着手望天。
剛到硫原的時候,他最常做的事,便是得空望着月亮。每一次望着月亮,他都會在心裏想,四娘是不是也在看月亮,她看到的月亮和他的又是不是一個模樣。這麽想着,難以入眠的夜晚,便變得不再是煎熬。
這個習慣,其實前世的時候便已經存在。那時候夜裏望月,是因為沙場孤寂,他只能靠着月光打發漫長的夜。殺伐之後的疲倦,只有在月光下才能得到舒緩。因為每一次看見月亮,似乎都能瞧見心裏深藏着的那人的笑臉。
“須彌。”
聽到身後嬌嫩的聲音,元貅轉身。
少女披着及腰的長發,裹着外裳就跑了出來。夜涼如水,元貅不做他想,解下身上的披風給她披上。
“你如今不是我的奴了,不必總這樣守着我。”晏雉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我……阿娘說,五日後就為我行及笄禮。”
“我知道了。”
晏雉擡頭,見元貅絲毫不打算走,忍不住又催了催:“你早些回房歇息,這幾日你還得陪着睿王爺到處走走,夜裏就不必守着我了。”她說着伸手推了推他的手臂,不料卻被寬大的手掌握住了手腕。
掌心的熾熱,燙得晏雉頓時紅了臉。
“先帝還在世時,雖屬意還是骊王世子的陛下,但宮中勢力衆多,陛下根基尚淺,又不知朝堂風起雲湧,意欲稱帝的人比比皆是。我就給當時的陛下寫了半個月的書信,陛下膽大,相信了我這個不曾謀面的陌生人。等到陛下被确立太/子後,陛下問我想要什麽賞賜。我說,我要一個人,但是不要賜婚,也不要別人的撮合。”
低沉的嗓音就在頭頂,晏雉覺得火燒感已從手腕蔓延到了兩頰。
“我說,我只想憑借自己的能力,娶到自己喜歡的姑娘。陛下說好,說只要我能娶到你,便賜你舉世無雙的身份。但是那天在正陽殿,見過你之後,陛下說,你已經用自己的勇敢,站到了其他女子望塵莫及的高度。”
晏雉咳嗽兩聲,稍稍掙紮了下,收回手使勁扇風。臉頰燙得要命,她覺得自己都快着火了。
“你從前可沒這麽多話!”
面前的男人從來都是不茍言笑,沉默寡言,做的永遠比說得多,可如今一次就能說好多話。明明說自己不擅說情話,卻說的每一句話,晏雉都覺得是在往自家身下添柴火。
元貅低笑:“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大概是因為太久沒見面了,藏了好多好多的話,之前又總找不到合适的時候跟你聊聊。”
他一笑,晏雉便看得呆了。
半晌,只覺得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來越灼熱,晏雉忍不住擡手捂在心口,生怕咚咚直跳的心不聽話地跳出嗓子眼。
她從前是不懂男女情愛的,跟熊戊在一起的那幾年,夫妻間的生活就像是任務,逼不得已地相處,從未體會過情投意合的滋味是怎樣。重生後,別人眼中早慧的自己,其實也一直只是拼命投入學習,吸收知識的日常生活。直到那個雪地,一切才又發生了轉折。
在他不在身邊的那些日子裏,她才知道,原來想念一個人是這樣一種感覺。看着月亮會想對方是不是也在賞月,吃着飯會想他能不能吃飽,甚至就連上街,看到那些身形有些相似的胡人,她都會忍不住在想他是胖了還是瘦了。
就像瘋魔了一般,想念他的沉默、可靠,想念他帶來的安全感。甚至忍不住會扳着手指數日子,一天,兩天,三天……離自己十五歲生日還有多遠。
如果不是居安關破,靖安遇難,這樣的日子,也許會陪着晏雉很久很久。
“快點回去休息吧。”晏雉輕輕道。
“嗯,就回去了。”須彌也輕輕道,卻絲毫沒有挪動下腳步,依舊站在原地,靜靜的專注的看着她。
“我困了,我要去睡了。”晏雉咬咬唇,紅着臉轉身要回房。她答應了兄長要注意點的,可不能又言而無信。
“嗯,我再待一會兒。”
明明是很正常的語氣,可聽着卻有些像央求。
男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聽在晏雉的耳裏,不知為何帶了幾分纏綿暧昧。晏雉跺了跺腳,像是豁出去的一般,一個轉身上前,抓着須彌的衣襟,将人拉下,自己墊腳湊近。
“唔!”
晏雉捂着嘴,這一回跑得比什麽都快,徑直回房“砰”地關上了門。
廊下,元貅失笑地摸了摸磕出血來的嘴角。
作者有話要說: 保證過的,絕無三角戀_(:з」∠)_咱們家的癡漢閨女跟女婿,心裏頭裝的除了家國天下,可就是彼此了。
☆、聘
晏雉及笄那日,晏府大操大辦了一場。除了自家人外,還請了不少有生意上往來的人家。都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也見多了各色寶貝,只是這一回,晏雉頭上簪的那支發簪,卻讓衆人眼前一亮。
那是一支雙蝶花钿金簪,簪首用細金絲做成兩只飛舞的彩蝶,蝶身兩翅鑲着白玉小珠,人一動起來,那兩只彩蝶便會随之抖動,栩栩如生。
“上頭那是鲛珠?”晏畈之妻阮氏輕聲詢問。
沈宜擡頭,看了眼晏雉頭上的簪子,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是呢,大郎尋遍了東籬,才找着這麽幾顆鲛珠,說什麽都要鑲在金簪上。”
那支簪子是晏畈和晏筠兄弟倆,花了好些功夫才找到圖樣,命工匠打造出來的。
兄弟三人對晏雉的這份疼愛,無人能及。像及笄這樣的大日子,更不可能簡單了之。
除了這一支雙蝶花钿金簪外,兄弟三人還送了不少貴重的禮物,簡直是要把所有能找到的寶貝,一股腦都塞給這個妹妹。
晏雉及笄,晏府宴開百席,來得都是生意上有往來的人物。賓客中,衛祯的身份最為尊貴,餘下可能就是熊家過來的親戚了。
看着晏雉在賓客間來往走動,熊黛咬牙切齒:“她倒是得意,看看那張臉,笑得真開心。”
熊戊擡頭,順着熊黛的視線看過去。少女穿着華貴的雲緞錦裙在賓客間說笑走動,頭上的雙蝶花钿金簪一顫一顫的,十分嬌俏。
“她今天及笄,自然開心。”
“她當然開心了,我的雲翳都被她殺了!”
“雲翳死了,喂了那麽多士兵,也算死得其所,你生什麽氣?”
熊戊皺眉。雲翳是在宿州被晏雉一把奪走的那匹馬,因為靖安糧草短缺,士兵們很久沒吃上一頓肉,那馬和晏雉自己的那幾匹馬一起,煮了馬肉湯。
晏家四娘所做的事,早早地就傳遍了。最近剛巧到東籬的熊家兄妹,一邊聽着晏家兄妹的英勇事跡,一邊被熊家推着來參加晏雉的及笄禮。熊黛把那匹馬當做寶貝,自然心裏難受的厲害。
“我不管!”熊黛氣惱,“她殺了雲翳,又彈劾了阿爹,我才不會放過她!”
“你別胡鬧!”
熊戊一把拉住正要起來發作的熊黛,呵斥道:“你看仔細那邊坐着的那人。”
他指的是坐在主賓桌邊的紫衣少年,熊黛卻一眼看到了另一邊的元貅。
“不就是阿晏的那個奴隸嗎?”
“那人現如今可不是奴隸了。歸州一戰,他從一個小小的副尉,一躍成了睿親王府典軍。”熊戊頓了頓,“不過我不是讓你看他。是看他旁邊那人。”
“誰?”
熊黛看了眼衛祯的側顏,回頭蹙眉。
“紫衣,非富即貴。你這時候沖上去朝四娘動氣,惹惱的只怕不單單是晏家人。”
那也不能這麽忍氣吞聲吧。熊黛肺都要氣炸了。可無論她怎麽說,熊戊就是緊緊拽着手,不肯放開。
也好在有熊戊攔着,不然,熊黛如果真的沖過去鬧,只怕後頭發生的事,要結結實實地把她吓一頓,指不定還會拖累到整個熊家。
有身材纖瘦的家仆弓着身匆匆走來,附在衛祯耳邊說了幾句話。衛祯的臉上頓時露出滿意的笑容,起身朝同桌的賓客拱了拱手,看了元貅一眼,徑直往外走。
晏節回頭,瞧見他的舉動,心下生疑,忙叮囑了阿桑跟過去瞧瞧。
這一瞧,瞧出了花。
衛祯再回來的時候,宴間的賓客們全都怔在了原地。
“四娘。”衛祯笑着,朝着主位上的晏暹和熊氏行了禮,這才對晏雉道,“這是聘禮。”
話音一落,席間一片嘩然。
就連晏雉也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衛祯,眼中劃過驚惶。晏節直接站了起來,幾步走到晏雉身前,将其擋下:“睿王爺,這……”
這驚雷簡直是一道接着一道往頭上砸。衆人才驚愕于那英俊少年所說的“聘禮”二字,又聽得晏節這一聲“睿王爺”,頓時吓得不行。可更大的雷,卻是後面緊接着的少年一句話。
“晏大哥切莫誤會。”衛祯笑道,“這些都是父親和我為元大哥準備的聘禮。”
睿王爺的父親是誰?
自然是皇宮之中正陽殿龍椅上的那一位。
元大哥又是誰?
賓客們面面相觑,顯然都不知這又是哪一出。難不成晏家四娘這邊才及笄,那邊宮裏就給她賜婚了?
賓客中倒是有人知道內情的。指着和晏家兄弟站在一塊的高大男子,低聲道:“喏,就是那人了。”
“那不是晏家的奴隸麽,聽說還是晏四娘幾年前從奉元城帶回來的,叫什麽須彌。什麽時候又姓元了?宮裏那位在想什麽,把晏四娘賜婚給一個奴隸,還是有胡人血統的?”
“噓噓,背後別胡亂議論人,小心讓睿王爺的人聽見了。”
衛祯身後,陸陸續續進來不少人,擡着的東西放到地上,堆得滿滿當當。
“遵照古禮,若要下聘,必然要五匹布、兩張鹿皮,還有金銀首飾。父親念元大哥這些年堅守邊關,清貧節儉,特地又添置了其他奇珍異寶。這些,全數只是為了代元大哥,向晏家提親,以聘貴府晏四娘為妻。”
晏暹愣了愣,看着這些聘禮:“這……這……”
席間的竊竊私語,晏雉似乎根本沒能聽見。她只呆呆的看着這些東西,腦海裏滿滿都是嗡嗡聲,直到有人跪下,重重磕了一個頭。
他鮮少給人下跪。
晏雉回過神來,看着當着衆人面,向晏暹和熊氏下跪的元貅,嘴唇動了動,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從在雪地裏撿回來開始,除了那日在正陽殿,向衛曙呈上曹将軍頭顱那次,晏雉鮮少看他向誰雙膝下跪過。
他沒有說太多的廢話,只是鄭重地向人叩首道:“元貅,求娶四娘。”
嫁不嫁是晏家人的事。
賓客們雖然很想知道這婚事到底是成了沒成,但顯然晏家人暫時還不打算這麽快的下決定。直到宴席散了,仍舊有人時不時地拉過晏府的丫鬟,偷偷打聽這事有沒有結果了。
聘禮都被挪到了別處,應該是答應了吧,可是看晏暹的臉色,分明是不太高興。
也對,良賤不婚。換作他們啊,估摸着也不會答應把女兒嫁給一個奴隸。
人可不是奴隸了!
有人偷偷說。還沒聽說麽,這奴隸幾年前就脫了奴籍了,連賣身契都在自己手上。
那又怎樣?不解的大有人在。
硫原跟歸州的事還不知道麽,這人跟着已故的曹将軍行軍打仗,歸州一役以身試險,幫着守軍最後絕地反擊,大敗蠻子,立了大功!聽說從一個小副尉,已經一躍成為親王府的典軍了!喏,就是睿親王的府邸!
如此這般一通說,盡管這門婚事八字還沒有一撇,但已經被傳得像模像樣的。只怕不出三天,整個東籬城都知道,晏四娘要嫁給自己的奴隸了。
盡管,這個奴隸現如今的身份,已經今非昔比。
“啪”一聲。晏暹砸了杯盞
五娘手裏的糕點被吓得掉在了地上,愣了愣,很快就眼淚汪汪的嚎啕大哭起來。熊氏從乳娘手裏接過孩子,一邊哄着,一邊擡眼瞅了瞅晏暹:“惱了?”
“你是怎麽做人娘的?四娘就是被你們一個兩個嬌慣壞了,又是讀書識字,又是習武強身,這些也就罷了,結果這一回,她又折騰出這下聘的事來。晏家的臉面,她自己的名聲,她到底還要不要了!”
熊氏冷笑:“又是臉面?”五娘已經不嚎啕了,抓着她的衣襟抽泣,水汪汪的眼睛一直盯着晏暹。“四娘的事,從一開始就不必你管,現在又跑出來質問什麽?”
“那人就是個奴隸!一個奴隸當着所有賓客的面求娶四娘,簡直丢我們晏家的臉!良賤不婚懂不懂!”
“他如今已脫了奴籍,何來的良賤不婚?”熊氏讓乳娘把孩子抱走,又喊來丫鬟将地上破碎的杯盞打掃幹淨,這才道,“你與其去質問這些,不如想想你身為一家之主,能為四娘再添置哪些嫁妝。”
晏暹氣結:“胡鬧,胡鬧!什麽嫁妝,添什麽嫁妝!不嫁,四娘不準嫁!”
“胡鬧的人是你!”
熊氏拔高聲音,晏暹被吓得怔住。
“元貅如今是睿親王府的典軍,是正五品的大官,你要是咬着良賤不婚不妨,你倒是想想清楚,晏家究竟是良還是賤!”
在大邯,士農工商,商為賤籍。一個脫了奴籍入仕為官的人,要迎娶商賈之女,說白了,也是迎娶的賤籍之女。
“現如今,你也看到了,那些聘禮,是皇帝和睿王爺準備的。站在元貅背後的人,是皇室!”
屋子裏,一時間所有的聲音都沒了,只有夫妻倆争執中粗重的呼吸聲,一起一伏。
是了,替元貅下聘的,是皇帝和睿親王。
晏暹怔怔地回想起席間那個滿面笑容的少年,寒意從脊背上升起,毛骨悚然。
“如果你想讓晏家好過,這事上別瞎摻和。”熊氏最後淡淡道,看着晏暹的目光中,帶着一絲憐憫,“四娘的事,你早就沒了插手的資格。這門婚事更是連我們都沒有反對的餘地。我看得出來,元貅對四娘是真心相待,四娘對他也并非沒有感情,與其你成日想着讓四娘嫁一個家財萬貫,門當戶對的小郎君,倒不如就選定他這一個。”
其實她也說不清楚為什麽。從元貅還僅僅只有須彌這個名字的時候開始,她就覺得那個人對四娘是不同的。
這些年,她親眼看着那兩個人同進同出,即便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四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