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二回招惹人,又被打,那是笨
和太/子……”
“那王爺如何想,可是要那個位子?”
衛祯瞪大眼睛看着身前的元貅,難以置信他竟會毫不在意地說出這般謀逆之話:“元大哥……”當初父皇能入主東宮,不是說元大哥出了一份力麽,如今又怎麽突然問起這種大逆不道的問題來?衛祯心裏亂成一團,簡直不知該再說些什麽好。
倒是元貅,仍舊是那張不茍言笑的臉,仿佛除了晏雉,這世上并沒有其他的人或事,能值得他玩一玩唇角。
“假若王爺并無想法,便無需畏懼他人的閑言碎語。”元貅如是道,“陛下十分疼愛王爺。為了日後能避免兄弟之争,令王爺能有自保之力,故而早早便将王爺封王,另立府邸。一方面是安皇後的心,另一方面也是在向文武百官表明,大邯立嫡不立長的規矩永不改變。”
衛祯心頭一顫,有些遲疑:“這些我也知道,可元大哥,我如今是擔心……母妃已經夠可憐了,自入宮之後,便不再露出歡顏。如今就連皇後,也要因為一個男人,夜夜垂淚嗎?”
想起前世姜葦的那些傳言和所作所為,元貅微微眯起眼:“姜侍郎是男兒身,即便與陛下如何,也無法孕育龍種。”
衛祯的臉漲得通紅:“這我自然知道……”
良久,元貅沉聲說道:“王爺,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逼于無奈才發生的。王爺若是對那個位子并不感興趣,還請當心日後。”
前朝那幾次皇子結黨營私的大事,元貅曾聽曹将軍說起過,有時候不是那些謀反的人主動,而是遭人蠱惑,被漸漸逼到絕路,不得已只能以命相搏。贏了,便是龍椅和玉玺,輸了則是一顆人頭。
衛祯向來聰明,自然聽懂了元貅的意思。他向來将元貅視作兄長,又如同先生一般敬重,此番聽了這話,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遂命抱春收拾收拾,說是在馬場住夠了,這就回睿親王府。又邀元貅在王府用膳,卻被他婉拒,只說家中還有妻子在等,要早些回去。
衛祯心底十分羨慕,不由地也期盼起日後與未來正妃琴瑟和鳴的生活來。
元貅回府,晏雉早早便已經在府中等候。
如今夫妻倆成親,府邸卻一左一右,頗有些不便。晏雉索性将衛曙所賞的宅子留給晏筠,自個兒收拾了些東西,搬去隔壁。
夫妻倆用過膳後,照例在院子中慢慢溜達。
聽元貅緩緩說起和衛祯的談話內容,晏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姜葦如今越來越過分了,就連皇後也開始忌諱起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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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貅牽着妻子的手,聽她如此說,便道:“姜氏一族如今和姜侍郎形同陌路,這人若無背景,絕不敢做出如此大膽的舉動。”
晏雉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冷笑:“他的背景,不外乎是朝中那幾位心思不純的大臣。”
“也可能是關外的人。”
晏雉一愣。
元貅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從先帝開始,衛家似乎總有人子嗣單薄。先帝膝下無子,過繼了陛下。陛下作為世子時,雖便已有子嗣,卻一直不豐。如今三年孝期早過,後宮之中,雖添了幾位妃嫔、美人,卻遲遲不曾有懷上龍嗣的消息。”
晏雉仔細一想。的确,正如元貅所言,如今的衛曙貴為天子,後宮佳麗沒有三千,卻也有十餘人,除卻皇後和睿親王生母曹氏,餘下的人不是早早就誕下了皇子公主,便是至今音信全無。似乎也是一個子嗣單薄的皇帝。
“罷了,這些令人頭疼的事,還是讓別人操心吧。”
晏雉心底正仔細梳理着事情,忽地聽見元貅如此說,正要不解詢問,身子卻是一清。等回過神來,她已經被人攔腰抱起,往房間走了。
晏雉呆呆地去看元貅的眼。琉璃般的眸色漸漸轉深,目光越來越灼熱。晏雉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又加快了幾拍,下意識地就去捂他的眼,嬌羞的話脫口而出:“還不快些回房,讓人瞧見了,我就沒臉見人了!”
話音才落,元貅腳步一轉,便往房間去了。
月洞門外,方才瞧見了整個過程的豆蔻臉色發燙,低頭輕輕咳嗽兩聲,轉身向着身後的晏筠行禮:“三郎……不如明日再來……”
只是剛用過飯,看天色還早想過來妹妹妹夫家串個門子聊聊天的晏筠,此刻整張臉漲得通紅,視線往天上使勁兒地擡,嘴裏應承道:“嗯……嗯嗯,我明日再來……明日再來……”
夫妻倆在房中一夜纏綿。到了第二日,理該是元貅銷假,回睿親王府當差的日子。晏雉聽着屋外鳥鳴聲睜開眼醒來的時候,卻瞧見身側的元貅還在沉睡,一條胳膊橫在自己的身前,似乎即使睡着了,也在睡夢中保護着她。
晏雉心下感動,稍稍側過身,吻了吻他的鼻尖。
閉着的眼睛,動了動,然後睜開。晏雉看着那雙琉璃色的眼眸裏,映出的自己的模樣,唇角一彎,笑了:“醒啦?”
元貅輕輕應了一聲,順手撈過妻子,正要說幾句話,門外有人噔噔噔的跑來,隔着門喊了一聲:“郎君,宮裏來了聖旨!”
☆、惑
那聖旨上寫的算不得是什麽好消息。
北夷國內叛亂,北夷大王子弑父奪位,又娶了老國王的妻妾,為保自己的血脈能夠純淨,在一個月內,接連殺死了十幾位自己的同胞兄弟,活着的公主無一不被他收入後宮。
看起來泯滅人倫,卻是北夷國一貫的風俗。
然而這些還僅僅只是北夷國境內的事,之後發生的事,卻令滿朝文武都震驚了——與北夷差距不遠的地方,是北部城關觀海城。傳說幾千年前此城對面即是內海,後經千年演變,內海逐漸消失,最後就只剩一片荒漠。駐守在觀海城的是鎮北将軍李和志。只是此人,卻在北夷國生事後不久,帶着一家老小,叛變了。
李家在大邯稱得上是勳貴之家,當年和成信侯一道,都有開國之功。和晏家不同的事,李家百年來一直在大邯有着累累戰功。這樣的一位将軍,忽然帶着妻兒老小叛變,是誰也想不到的事。
李和志一家已是難以追捕,盛怒之下的衛曙當即下令,将與李家關系密切之人全部押入大牢。李家奴仆和未被帶走的侍妾歌姬及庶出子女,一并斬首,毫不留情。
與此同時,北夷開始攻打觀海城。似乎是因為有李和志從中幫忙的關系,觀海城如今岌岌可危。
朝中百官十分不安,衛曙更是氣惱得不行,皇後因病留在宮中休養,太/子親自服侍左右,衛曙身邊唯一能說得上話的人便成了姜葦。
可姜葦的身份至多不過是個侍郎,哪裏能像眼下這般日日夜夜侍奉禦前。誰也想不到,衛曙眨一眨眼的功夫,竟給姜葦提至散騎常侍的位置,特命其随侍左右。更令後宮諸妃及文武百官難以接受的事,衛曙竟在此時此刻,在後宮之中專門騰出一座宮殿,只為了姜葦能夠住得舒服。
前有北夷屢犯邊關,後有佞臣顏色誤國。滿朝文武不由地開始想,若先帝底下有知,看到如今的陛下,可是會覺得後悔。明明還是骊王世子的時候是個能幹聰穎的人,可怎麽登基才幾年,就變了樣了呢?
衛家以武起家,雖一直輪流做着皇帝,可與晏家有些相似的,是自祖上之後,子孫後代日漸疏于武學,更多的傾向文政。到了衛曙這一代,同輩人中精通武學的已經極少,至多不過是能夠簡單防身,若是遇上本事高強一些的,也都是無力反抗。越是這樣,他們越是害怕有人頻繁侵犯邊關。
而今,再加上衛曙顯然已經把姜葦這個佞臣看得極重,民間不知何時,竟有童謠傳出,只說大邯天子疼愛佞臣,罔顧百姓疾苦,大邯氣數将盡。
如此這般的童謠在奉元城內傳了整整六日,姜葦被姜氏族人狠狠一頓責難後,竟奔回宮中,與衛曙二人關在殿內不知說了什麽,到第二日,竟是有禦林軍滿城抓人。
民怨頓生,隐隐有壓不下去的勢頭。
晏雉一直默默關注着城裏的風風雨雨。這日又被皇後召進宮去,與其他妃嫔一碰面,方才知道那姜葦竟在後宮之中耀武揚威了起來。
諸妃心下不甘,只盼着皇後能勸勸陛下,莫要為了個男人,毀了一世英名。皇後卻搖了搖頭。她也曾勸過,卻是被衛曙一句後公不得幹政給打了回來。
又過幾日,觀海城在與北夷兵馬對抗十數日後,終究城破。
元貅從睿親王府回來,進門見着晏雉正坐在案前撥打算盤,知她這是在算這月的花銷,便也不出聲,自己走到內室準備更衣。才擡手解扣子,便聽得身後珠簾的聲響,轉身就瞧見晏雉走了過來。
這幾日三公主因甄氏給熊戊擡了幾個通房的事,正鬧着脾氣,沒空來府裏找麻煩,晏雉本是長長舒了口氣,可聽到街上那些傳言,難免心頭不暢。
元貅低頭看着她下意識蹙起的眉頭,擡手撫了撫眉心:“你別惱。”
晏雉愣了愣,随即一笑:“只是有些擔心……睿王爺今日又去了馬場?”
衛祯這段日子一直在掩蓋鋒芒,雖時而上朝,卻至多不過是幾個“附議”,從從前的足智多謀全然想法。今日天色不早,晏雉自然以為元貅又是陪着衛祯去了馬場,這才一留就留到現在這個時辰方才回來。
元貅搖頭:“本是在馬場,陛下臨時傳召。”他脫下官服,轉身換上一身常服,牽着晏雉的手從屏風後走出,在床沿上坐下,“今日前線來報,說觀海城破後,流民四起,北夷日前打到坤海城,若是再敗,就要到中原了。”
晏雉在腦海裏過了一遍賀毓秀曾要求她熟記的大邯疆域圖,想到緊鄰坤海城的便是中原第一關鳳翔關,有些錯愕:“竟這麽快?”
“是有些快。李和志通敵賣國,已經徹底把邊關一帶的軍事布防全部交予了北夷。”元貅颔首,“陛下大怒,脫口而出禦駕親征。”
晏雉倒吸了口涼氣。禦駕親征并非是件很輕易的事,雖于鼓舞士氣有利,可十分危險,古來帝王輕易不會做出這個決定。晏雉正覺得衛曙這個決定有些驚人,元貅後面的話,卻令她的臉色登時變了。
“姜常侍極力舉薦,認為有如今已冊封為王的大皇子衛祯親自領兵前去坤海城,必然能夠震懾北夷,守住坤海城,勢必還能奪回觀海。”
“他是不是還說,大皇子年少封王,雖天資聰穎,卻無半點戰功,如此封王,朝野上下早有言論。不如就借此機會,讓大皇子得以立功?”
晏雉極力忍耐。在前世,姜葦做的那些事,她雖知道的不多,卻也明白這個人之所以遭人唾棄的緣由。如今聽說他竟讓衛祯這樣一個連戰場都不曾見過的少年王爺領兵,明着說是為了讓睿親王立下戰功,實則卻分明是排除異己。
姜葦究竟要做什麽,目的又是什麽?晏雉越想,越忍不住渾身發抖。
元貅的大手按上晏雉的肩頭,見她神情有異,心底一嘆,将人摟進懷中:“雉兒,我将陪同睿親王,一起去坤海城。”
這邊話音才落,聖旨便到了。
昏黃的天空下,晏雉跟着元貅跪領聖旨,她稍稍擡頭,看着元貅手中燦黃的聖旨,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衛曙給元貅封了一個四品參軍,又給了他一些人手。元貅卻是不敢用。來宣旨的宦官是衛曙的心腹,與元貅也相熟,見他面無表情,身側的晏氏眼中卻隐含怒意,知曉這對夫妻極不贊同陛下的這個決定,便掬了掬手,壓低聲音道:“睿親王年少,不曾上過沙場見過刀槍。此番奉旨出征,還望元參軍多多照顧。”說着,又嘆了一聲,“說句大不敬的話,陛下如今迷了頭。王爺還是得多建功勳才好,免得日後遭人算計……”
“這世間還有一詞,名叫功高蓋主。睿親王的功勳若是多了,只怕更容易成為箭靶。”
宦官聞言心下一凜,後退一步,朝着說話的晏雉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娘子說得對,是老奴妄言了。”說畢,也不再多話,轉身離去。
去坤海城的隊伍走得匆忙。第二日一早,天還未亮透,衛祯便不願耽擱地帶着上出發了。
晏雉騎馬送行到城門口。她本是一身男裝,随身還帶着□□,初見誰都以為是哪家的小郎君,貪玩湊着熱鬧混在隊伍裏。
等到城門口,見她向着睿親王行禮,開口說話時竟是女子特有的柔嫩嗓音,頓時驚呆了不少人。
“刀槍無眼,王爺上了戰場,還請當心。”晏雉嘴角雖喊着笑,眼底卻是一片鄭重。
衛祯和他身邊的親衛都認得晏雉,知道她曾親歷戰争,見識過那種殘酷的場面,當下也恭敬地回了一禮。
待長長的隊伍出了奉元城,太陽終于躍出山坳。整齊劃一的馬蹄和腳步聲,漸漸遠離皇都。
晏雉打馬回身,望着北部的皇宮,微微眯了眯眼睛。
當天,晏筠散衙回府。因心底窩着團火,晏筠的臉色并不好看。一進門,還沒來得急開口,便見打小就跟着他的仆從阿白急匆匆迎了上來。
“這是做什麽?”晏筠揉了揉發脹的額角,随口問道。昨日才知元貅要往前線去,晏筠一夜難眠,生怕四娘一不小心就成了寡婦。等到白天去工作,他卻又被同僚們吵得頭疼,這會兒正難受着,見阿白火急火燎的樣子,不由地心煩。
阿白趕緊道:“三郎,四娘正收拾東西,準備明日一早出城呢。”
晏筠吓了一跳,頭頓時也不疼了,當即往晏雉住的院子跑。
晏雉果真正在屋子裏,指揮慈姑和豆蔻收拾東西。見晏筠跑來,晏雉随手遞了塊帕子給他,先一步道:“須彌如今不在奉元,我左右留在這裏也無事,三哥若是覺得寂寞,就早些與程家娘子将婚事定下。”
她說着,又看向豆蔻,“三哥身邊不留丫鬟女婢,不如我将豆蔻留下,也好讓他們夫妻團圓,莫要再跟着我東奔西跑。”
豆蔻本就比晏雉稍稍年長。一年前乳娘同她說起該給兩個丫鬟配人了,她也不含蓄,直接問明二人可有心儀的對象。豆蔻憨厚,紅着臉提了下晏筠身邊的一個仆從的名字。晏雉當即問明情況,得知那個名叫阿從的仆從對豆蔻也是十分喜歡的,便做主配成一對。
晏筠見她如今還在說別的事,下意識地松了口氣。
“三哥若是覺得大哥的事瞞過了我,這口氣可松的太早了些。”
晏筠一口氣還沒松完,陡然間被一封信甩在了身上。
火漆剛拆,明顯是才收到信不久。
晏雉側頭,笑盈盈的望着他:“三哥似乎瞞了我很久?大哥何時又從葦州調走的?”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燒烤完回家九點,洗洗直接睡了。說下昨天帶學生團遇到的一個情況= =我手慢了沒拍下照片,我帶的那個班老師打學生,而且是後腦勺,男生女生都被這樣打了好幾次。我跟同事都看蒙了,那個老師下手很快,說話也很兇。我們偷偷問了孩子們,其他幾個班都很害怕這個老師……想想這個班的孩子長大後,心裏的陰影該多大。突然慶幸我所有的老師都很好……
☆、路兩邊
把晏節從葦州調走,大概是衛曙在被姜葦迷昏頭前,下的最後一道還算聰明的聖旨。
對朝中的文武百官來說,晏節的仕途簡直順風順水,幾年之內連升幾級。這一回,更是直接成了直龍閣權知瓜州,充上都護。
瓜州轄下共有四州二十一縣,地處西南,多瘴氣,邊緣之地多怪山怪水,山中多兇獸,常年多雨少太陽。傳聞瓜州百姓身材矮小,脾氣古怪,更因此地多山,山中有土著,不少百姓的日子過得并不安穩。
晏節之所以突然被調往瓜州,實在是因其有治理靖安的經驗。朝中百官認為,瓜州多土著,難以收服,不若舉薦他前往。
晏筠早在聖旨下來時,就得知了此事,卻又收到兄長的書信,交代其不可把此事告知晏雉。晏家兄妹感情深厚,晏筠自然曉得兄長這是怕四娘擔心,便一直擔驚受怕,生怕她從宮裏或是元貅的口中得知此事。
“須彌不在,我也不必留在城中。”晏雉認真道,“我收拾收拾,明日就啓程去瓜州,大哥既然在那有重任,我過去幫忙也是應該的。”
饒是晏筠再怎麽反對,晏雉的主意已定,就絕無更改的餘地。
第二天天亮,城門剛開,柳川胡同晏府門前停着的馬車,便慢慢悠悠地開始往城外走去。直到車轱辘滾動前,晏筠都沒放棄勸阻,可到底攔不住晏雉,轉念想到元貅不在,以四娘的脾氣也的确不會願意留在這亂七八糟的皇都,只得轉頭寫了封信,命人快馬加鞭送往瓜州。
從皇都奉元到大邯版圖西南邊的瓜州,要三千餘裏。晏雉此番離開奉元,并未帶多少東西,身邊也只跟了慈姑和幾個小丫鬟。她将殷氏及豆蔻留在奉元照顧晏筠,實在是太清楚她家三哥絲毫不懂照顧自己了。
按照尋常的速度,馬車到瓜州,最少也要一月有餘。然而晏雉日夜兼程,硬生生的将時間縮短了一半。
而另一邊,則是比晏雉早一日離開奉元的元貅和衛祯。
坤海城的所在位置,在大邯的西北部,比起瓜州來,和奉元城的距離,顯得更遠一些。饒是如此,為了能早日趕到坤海城,自離開奉元城起,一行人便每日天不亮就出發,等到天色暗到實在無法通行的時候,才尋個地方停留。有時正在在城中,便尋一個客棧打尖,有時在深山老林中,就地安營紮寨将就一晚。
“坤海城可有最新的消息?”
這日在林中過夜,親衛們升起了篝火,正圍着篝火為衛祯簡單的烹制食物。衛祯坐在一旁,随口向身邊的抱春問道。
親衛中有幾人專門負責與邊關交換消息,得來的信全都交于抱春,再經由他手呈給衛祯。
元貅接過抱春遞來的信,搓開封漆,仔細一看,轉手遞給衛祯:“坤海城也快撐不住了。”
接過信,衛祯嘆氣道:“李将軍熟知大邯各地軍事布防,想要防住和李将軍聯手的北夷大軍,實在困難。”
這一路舟車勞頓,衛祯的身體有些吃不消了。身旁的抱春一見他皺眉,趕緊上前衛他輕揉太陽穴纾解頭疼:“奴不懂打仗,可這布防既然讓那些蠻子知道了,難不成還不能改了麽?”
自然是能改的。元貅不語,衛祯倒是點了頭:“想必觀海城在得知李将軍叛逃的時候,就已經下令改過城防,卻依舊難以抵擋北夷入侵,這才城破。”話罷,親衛烹制的食物也已經飄出香味,可以食用了。
衛祯命人快速進食,補充體力,等天亮之後就趕緊繼續趕路。
他們這一路,行程很趕。觀海城已經被破了。聽說北夷大軍破城後,将城中百姓如同集市上的牲畜一般分類,長相精致漂亮女子和男子被囚成禁/脔,小孩無論男女一律充為下等奴,長相不好看的男女和老人則被關押起來,充當糧食。
得聞此消息,一行人心中無不懷揣着傾天怒意,只想當即趕赴坤海城,将那些北夷蠻子的頭顱砍下,于日下暴曬。
如果不是抱春忽然提醒,衛祯甚至于因為急于趕路,忘記了元貅的身世。他有些遲疑地望着一直驅馬與自己保持半個馬身距離的元貅,思量了許久,終于開口詢問:“元大哥,與我們一牆之隔的是北夷人,我聽說……”
元貅的馬忽然停下,衛祯愣了愣,生怕他這話突然點醒了人。已經叛國了一個李和志,若是元貅也……
元貅像截木頭,目送着天邊的孤鴻慢慢飛過,良久之後,終于說道:“阿娘雖為北夷人,可年少時便作為女奴,賣進了大邯。”
衛祯有些不解。
元貅又道:“與我而言,北夷,是年幼時阿娘口中模糊不清的故土。大邯……是我遇上雉兒的地方。”
聽他喊了一個有些陌生的名字,衛祯初時還在疑惑,見他神色凝重,頓時想起晏家四娘。
因為這一路風塵仆仆,離開奉元城時每一個光鮮的人,此時都沒了離開時的整潔,铠甲上的塵沙厚厚地積了一層,眼底都有着倦意。
可盡管如此,衛祯仍舊從元貅的臉上,看到了名為堅定的光芒。
“你不會想去看一看麽,看看故土究竟是怎麽一副模樣?”
“我的鄉,在她身邊。”
看着元貅想起妻子時,眼中突然流露出的眷念,衛祯忍不住心生豔羨。他還不曾體會過喜愛是怎樣的感情。可是能讓人不思鄉,甚至讓這樣一個男人說出鄉就在她身邊這樣的話,這份感情,一定深厚地讓人無從想象。
衛祯忽然握緊了馬缰。
再過一日,大抵就能趕到坤海城了。越是接近目的地,越是能清楚地感覺到周圍壓抑痛苦的氛圍。一路走來,難民漸增,有的成人小孩已經餓得面黃肌瘦,有的甚至因為被戰火波及,身上到處是傷,只能靠家人拖着板車吃力地避難。
年輕的睿親王,到此刻,終于明白,戰争,這其中滋味,并不是紙上談兵這麽簡單。
“元參軍,”他正色道,“孤王要将這些蠻子,打回北夷!”
一直不茍言笑的元貅,此刻終于寬慰一笑:“好。”
這日終于到了坤海城。
守城的将軍姓韓,與李和志師出同門。自李和志帶着家眷連夜叛逃投靠北夷後,韓将軍幾乎被麾下所有人拿着異樣的眼光看了很久,就連他自己都在想,會不會有一天,他也抛下這座城,抛下這些百姓,只為謀求一個安生立命之所。
好在此人的家眷也在坤海城中,其妻申氏與幾個侍妾都是良家出身,偶然間聽見了韓将軍夜裏的絮叨,當場便将其呵斥了一頓。其子更是下跪磕頭,只求阿爹莫要學那叛國的李和志,便是死,也合該是戰死在沙場之上。韓将軍聽罷,當真收斂了所有心思,只一心率領麾下将士,拼死守城。
得知了這樁事,衛祯對此人多了幾分敬重。
他們到坤海城那日,由于天亮前正抵擋下北夷大軍的一番夜襲,将士們都吃力萬分。韓将軍守在城樓上,還是衛祯和元貅直接下馬走上城牆,這才與此人打了照面。
粗壯高黑的漢子,穿着被火藥和鮮血染上顏色的盔甲,正指揮着将士運送傷員。聽到有人上城樓的腳步聲,以為是自己麾下的士兵,頭也不回便吼着要人趕緊把傷員送去救治。
還是身邊的副将先回了個頭,瞧見來人看着臉生,身上的穿着雖顯得風塵仆仆,卻顯然不是尋常士兵,當即想起之前下的聖旨,慌忙提醒韓将軍。
皇帝派了一個參軍跟一個根本沒上過戰場的小王爺過來的事,韓将軍是知道的,心頭很是不高興。只覺得那睿親王壓根就是個沒長大的奶娃娃,皇帝把人扔過來分明是想給小王爺鍍層金。
可這金能不能鍍上,韓将軍不知,他只知道,一不留神,說不定這小王爺的命,就這麽交代在坤海城了。
然而,和衛祯及元貅碰面後,韓将軍頗感到慚愧。
他以為的奶娃娃,雖的确沒上過戰場,卻分明是知道戰争意味着什麽,是真正在一心為民,還為軍中帶來了不少的物資。而被皇帝扔過來的另一個人,說是參軍,可看體格,卻像是個能在戰場上砍殺的好手。再仔細一問,韓将軍驚嘆,竟是之前在歸州立過大功的那個校尉。
衛祯帶來的兵馬,在城外安營紮寨,一些軍用物資甚至不必從城中領取,而是自行運了過來。
晚間的時候,坤海城的刺史李牧邀睿親王、元參軍,及軍中幾位大将到刺史府吃酒,說是接風洗塵。
這一頓酒,吃得衛祯和元貅并不愉快,就連韓将軍的眉頭,都一直緊緊皺着,沒能松開過。可那李刺史似乎全然不知,不時與幾位将軍共飲一杯。只是喝酒也就罷了,偏偏還喊來歌姬。
衛祯差點掀了桌案,倒是韓将軍先一步拍了桌子,怒氣沖沖地離開了刺史府。幾位将軍互相看了看,再看李刺史的臉色,顯然十分難看。
等到好不容易熬過了這一頓酒宴,走出刺史府的時候,一直沉默的元貅終于對着衛祯說了一句話。
“此人不可用。”
作者有話要說:
☆、北夷來使
李牧死了。
就在酒宴結束,衛祯和元貅回營的當晚,坤海城刺史李牧死在了歌姬的肚皮上。
李家自覺丢人現眼,不敢鋪張,只挂上白绫,潦草地操辦完喪事,便在城中沒了動靜。
若不是仵作驗屍表明,李牧的确是死于馬上風,倒是不少人懷疑城中已經進了叛賊。
韓将軍并不隐瞞李牧的死因,更是将此人的死當做例子,告誡麾下将士,沒把北夷蠻子打回去前誰也不準睡女人。衛祯笑着說太強人所難,元貅卻說,這是破釜沉舟。
不管怎樣,因為李牧的死,朝廷必須再派一個有足夠資歷的官員過來頂替刺史的位置。
送回皇宮的信,是由衛祯親筆寫下的,又恭敬地交由韓将軍過目,這才命人快馬加鞭送往奉元城。
抱春絞幹淨帕子,上前伺候衛祯擦手:“王爺,李刺史的死,當真無人會懷疑麽?”
“因喝了酒,又吃了虎狼之藥,房/事時死于馬上風,并非是什麽奇怪的死因。”衛祯緩緩搖了搖頭,“抱春,此人若不死,城中官員定另成一派,飲酒作樂,好不自在,哪還管前線戰事緊張。到那時,我能夠差遣的只有跟着我跋涉千裏的這幫兄弟們,北夷這麽多兵馬,他們如何撐得住。”
酒宴當夜,衛祯便與元貅仔細說了李牧此人的一些事。得知他背後靠的是如今因為娶了三公主而地位攀升的熊家,衛祯當下便生出了此人不得留下的想法。
熊家本攀附的童家,卻又十分聰明地保持了恰到好處的距離,致使童家出事的時候,熊家毫毛未傷。
熊家的那些野心,衛祯再清楚不過。能借機去掉熊家的爪牙,他也是十分樂意的。
于是當晚就招來身邊的親衛,命他們潛入刺史府,偷偷在李牧與歌姬調笑時喝的酒水中,摻入虎狼之藥。在醉酒和烈性藥的共同作用下,成功謀害了李牧,并且僞裝出馬上風的跡象。
李家人大概是覺得死得太難看,這才匆匆就辦了喪事,就連衛祯他們上門慰問,都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可不管怎樣,目的達到了。
“奴不識字,也不懂什麽大道理。王爺說這人該死,便是該死。”抱春笑着奉上茶。
衛祯笑了下:“不懂也好。不懂,就不會有這麽多煩惱,要憂心天下,又要憂心自己。”
抱春沉默了下:“王爺身邊有元參軍。”
“萬事總不能只靠元大哥一人。”衛祯笑笑,“父皇百年之後,太/子登基,以元大哥的才幹,勢必要被招走,不會永遠只做睿親王府的一個小小典軍。”他雖年少,可早晚要及冠,身為親王,要面對的事很多很多,他永遠不能只依靠別人。
“對了。”衛祯想起已經一整日不曾見到元貅,問道,“可有見過元大哥?”
抱春愣了愣神,想了想,搖頭:“起早便沒能見着人,許是跟着韓将軍在巡視城防。”
正如抱春猜測的那樣。元貅天不亮就醒了,先是在營中巡視了一遍,與将士們就布防一事做了探讨後,又騎馬進城,同韓将軍一道巡視城防。
“……這一段的城防已經和城防圖上的不同了,之前發覺那夥蠻子有意往這邊沖,就知道李和志那家夥已經把城防洩露給了蠻子。不過他們能往這沖,我也能把這給改了。”
韓将軍在坤海城三四年,對這座城的任何一處城防極其熟悉。觀海城破後,北夷蠻子對坤海的第一次進攻,就是直接朝着城防最弱的地方去的。好在韓将軍對整個坤海城的城防布局了如指掌,這才避免了被北夷蠻子長驅直入。
望着韓将軍所指的方向,元貅沉思。他讀過《孫子兵法》,知道其中的一些戰略謀術,也曾累積了一身的軍功,自然看懂了被韓将軍改過的城防部署得有多缜密。
但,這樣改還不夠。
從前世與北夷大軍的幾次交戰來看,北夷人骁勇善戰,即便沒有李和志的叛變,觀海城也會輕易被攻下。
“怎麽了?”看到元貅的沉默,韓将軍頓了下,問道,“可是有什麽想法?”
“不是。”元貅道,“只是在想,我們何時反擊。”
韓将軍沉默了下:“反擊并非易事。北夷本就善戰,大邯這些年太平日子過久了,很多兵連血都沒見過,如何上戰場殺敵。更何況,對付北夷不可冒進……”
元貅道:“沒見過血,那就都押上城牆,仔細看着沖在最前面的同僚,看着他們流血流汗和人拼殺。”
韓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