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二回招惹人,又被打,那是笨

軍一怔,望着元貅看過來的那雙琉璃色的眼睛,有些不解。

“當初硫原城破,歸州遇襲的時候,多少守軍也沒有見過血,甚至于在那之前個個疲于訓練。但是,等真的到了殺敵的那一天,再大的恐懼也掩蓋不住心底的憤恨。”

元貅說着,目光轉向城牆外:“歸州一役,死了無數的同僚,很多人都是頭一次上戰場。”

他已經記不得自己第一次殺人是在什麽時候。也許當時的反應也在害怕,但是當敵人的刀劍已經指向自己的時候,如果再不拿起武器反抗,最後受傷的只會是自己。

“聽聞參軍是奴隸出身?”

這話雖然問得有些冒失,但是元貅卻不在意。他從不否認自己的出身,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出身不能由自己選擇,安身立命的方式才是自己能夠抉擇的。

“是。”

“參軍從前侍奉的是哪家?”

“東籬晏家。”

“東籬……晏家?可是有一對在靖安蠻叛時,聯手抗敵守城的晏家兄妹?

“正是。”

韓将軍感慨良多:“我妻子當年曾在奉元城與晏家兄妹有過幾面之緣,更是對晏四娘多有誇贊。靖安一事,更是令她驚嘆萬分,直說那小娘子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妙人。”他頓了頓,看向元貅,“如今看來,晏家當真不是尋常人家。這世上,能脫離奴籍的人少有。”

元貅不語。

韓将軍長嘆一聲:“安穩日子過得多了,好些人都忘記了什麽是危險。觀海城已經破了……坤海必須守住。”

“不光要守住。”元貅道,“還要打出去。我現在很想知道,李和志為何叛變。”

“所有人都想知道。”韓将軍皺了皺眉,“叛變總是需要理由的。一個出身勳貴之家的将軍,突然叛變投敵,任誰都想知道原因。總不會是覺得枯燥乏味,想換個地方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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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戰來得比元貅想得要快。

結束城防巡邏後不久,北夷來了使者,漢人的容貌,胡人的眼睛,看着應該和元貅一樣,是個胡漢混血。營帳外的士兵遠遠的就瞧見打馬走來的使者,見來人行了胡禮,忙向衛祯禀告。

衛祯正與韓将軍說話,元貅也在一旁,聽見士兵來禀,當即命人将使者叫到帳前。

衛祯将使者仔仔細細掃視了一遍,下意識地側頭看了元貅一眼。

元貅上前一步,問道:“來者何人?”

“這位便是元參軍了。”使者一躬身,“大将軍聽聞漢人的營帳中多了一位胡漢混血的參軍,就派小人來問問,可否請參軍過去一敘。”

“元某不過是軍中一小小參軍,大将軍高擡了。”元貅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使者,“睿親王和韓将軍都在此,不知使者所來何事?”

使者神情尴尬:“大将軍只是想邀請睿親王和元參軍去吃口酒……”

“吃什麽酒?李将軍當初若是沒有叛國,大敗北夷之後,我們倒是可以坐下來好好地喝上一壺,一醉方休。可如今,我們又如何能與他,共飲一杯酒。”

衛祯笑盈盈地看着使者。若非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他是真的很想把這個使者砍了。

使者幹笑:“睿親王這說的是什麽話。北夷上下皆知,王爺乃是大邯皇帝長子,年少封王,除了并非是皇後所出,哪樣不如太/子。大王從李将軍處得知王爺的情況後,便想幫助王爺……”

衛祯有這個好脾氣,韓将軍沒有,聞言當下拍了桌子怒吼:“放狗屁!幫?你們的大王有這個好心?分明是想趁機挑撥王爺和太/子的關系!你回去問問李和志,為了活命,給人當一輩子的狗,值不值得。他若是說值得,下回再見,就沒有同門情誼,只能拼個你死我活了!”

使者被人全須全尾地送了回去。衛祯看着氣得背着手在大帳中來回踱步的韓将軍,衛祯低聲道:“将軍可知北夷這是何意?”

“就是派個人過來先打探打探情況。”韓将軍冷哼,“從前一起習武的時候,這人就是如此,如今寧可給北夷做條狗,也要活命。”

“那麽,可是要防備?”

元貅冷着臉送使者歸來,聞言接道:“還請韓将軍傳令下去,命諸位将軍今夜部署好一切,只怕這幾日,北夷就會有動作。”

韓将軍領命離去,元貅轉頭看向衛祯。年少的睿親王鄭重地點了頭。

很快,他就要迎來第一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招安

晏節和晏雉幾乎是前後腳趕到的瓜州治所鹽平。

因為如今的瓜州不太平,治所鹽平更是首當其沖。衛曙在将晏節調往瓜州後,當下給了他擴充軍隊的批準。瓜州各地在原由的軍隊基礎上,又擴充了不少兵士。

瓜州的山,多怪石嶙峋,不能開墾作田,致使百姓難以耕種。轄下的四州二十一縣,幾乎都被群山環繞,有的甚至就在深山之中。

和沿海百姓需要考慮海賊不同,瓜州轄下四州二十一縣的百姓,更加擔心的是山中土著。因群山怪石,草木繁茂,隐匿在深山中的除了個別村莊外,還有不少還未開化的山民土著。

前任上都護一心想要驅趕山民,以此來保證瓜州百姓的生活太平。但顯然此舉激怒了那些山民土著,官服和山民之間的争鬥越來越多,有時候,甚至會發生流血沖突。

朝廷在面對關外諸國屢次挑釁後,漸漸發覺兵力的不足,便生出了收服山民,從中招募新兵,為日後做準備的打算。

只是因這其中的矛盾太過深厚,想要收服山民,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問題。

看着眼跟前的晏雉,賀毓秀捋着胡子表示餓了,去廚房問問午膳可是做好了。晏瑾和燕鹳也紛紛借口有旁的時候,把剛剛整理出來的書房,留給了這對兄妹。

當門房匆匆來禀,說有自稱晏家四娘的女子求見的時候,晏節的臉色就變了變。這回等人真站在了自己面前,他難免覺得有些尴尬。

晏節想了半天,只得道:“你才與須彌成親多久,就往這邊跑來。離得遠了,萬一中間生出什麽事來,如何是好?”

晏雉嗤笑道:“他被陛下派去了前線,如今府裏就我一人。與其留着時不時讓三公主上門吵鬧,倒不如跑來這裏。”

觀海城破,坤海城危在旦夕的事,晏節自然都知道。他只是覺得無奈。四娘如今明明已經出嫁,雖心知以她的脾氣,必然不會在婚後就歸于後宅生活,但是全然沒想到,竟會這麽快就再度看到四娘“重出江湖”。

晏節哭笑不得:“過幾日我将會召見四州二十一縣的主要官員,與他們商讨收服山民之事。四娘,你可要旁聽?”

幾日後,四州二十一縣的官員們果真聚集在鹽平的都護府。

衆人對晏節竟會讓女眷參與會談感到十分驚訝。還是有從靖安周邊縣調來的官員,一眼就認出了晏雉的身份。等會談一結束,便将此事告訴給其他同僚。

衆人面上雖有些不以為然,心底卻都忍不住驚嘆。夜裏,都護府內設宴款待,衆人卻發覺白日裏還在一起磋商招安一事的晏雉,并未出現。

又過幾日,晏節帶着人打算去鹽平縣最大的一個山民聚集地游說招安。

瓜州這邊的山,和晏節從前爬過得都不同。這裏的山,極險,又十分奇峻。山上的路并不好走,有的地方甚至連人踩出來的痕跡都沒有。半人高的雜草下,到處是棱角尖利的石子,即便騎着善于在山間勞作的驢子騾子,也時不時地有人差點被颠簸下地。

這路,是真的不好走。能居住在這樣的深山裏的,大抵都是一些奇人。

招安的隊伍裏,混着個少年,容貌清麗。原本一群人還都在私下裏議論,不知者少年是誰家的小郎君,托了關系塞進隊伍裏,想掙個名聲,日後好入仕。可山路越崎岖,衆人對少年的印象越發地有了改觀。

這個季節的南邊依舊燥熱難耐,少年卻從始至終只擡手擦過一次汗。俊秀的側臉上,汗珠順着額角往下淌。

也不知道是誰,開始在人群中透露了少年的身份。

據說這少年是新來鹽平的晏都護的嫡親妹妹。雖是女兒身,卻極有本事。不光師出名門,更曾親歷大難。聽說才剛出嫁,這會兒不知是為了什麽,又獨自一人跑到了瓜州。

晏雉出門前,燕鹳說什麽都要她帶上帷帽。晏雉剛開始還以為他這是跑到瓜州後,又生出了輕視女兒家的心思,不願見自己抛頭露面。直到此刻上了山,晏雉才明白,這哪裏是為了不讓人瞧見自己的臉,分明是用來防曬的。

這山中,大樹參天,雜草茂盛,可陽光卻直愣愣地往下照。曬的時間長了,就熱得受不了。

晏雉擦了把汗。

驢子脾氣犟,騾子數量又不多。上山的人裏頭,騎驢騎騾的不過幾人,餘下的大多都在吃力地步行,如晏雉這般騎了自己的馬來的,寥寥無幾。

到了半山腰,終于見着了一條被人修整的平穩一些的土路。只是這土路蜿蜿蜒蜒,分明是條泥鳅一般的羊腸小道。土路只一人可過,兩邊還全是半人高的雜草,有的甚至還有細長的枝葉生長到了土路的中間。潮濕的路階上,留着幾個奇怪的掌印。再往上,就有幾個光着屁股的小孩,從土路兩邊叼着草莖蹿來蹿去。

“請問……”

前任上都護留下的文書同這個村莊的山民曾有過幾面之緣,瞧見有山民的小孩就在路邊玩鬧,當即往前走了一步,喘着氣喊了一聲。

那幾個小孩皮膚黝黑,只一雙眼睛亮晶晶的,聽見動靜,一扭頭愣了愣,突然張嘴大喊。

陌生的口音,聽不懂的語言,加上小孩大聲尖叫時候的吵鬧,衆人簡直要懵了。

這些山民土著一無歷史,二無文字,就連一些故事和學問,都是依靠口口相傳才保留下來的。他們的話,對于晏節他們來說,的确是連一絲一毫都聽不明白。

“這……那……”文書有些慌張。

“敢問族長可在?”

瓜州的山民土著,以同姓為一族聚居在一處。通常都會有一個族長,以理全部庶務。晏節見那文書被幾個孩子驚得說不清楚了,心下嘆了口氣,上前高喊一聲。

大概是之前聽到了孩子們的叫喊聲,不多久,從土路的上頭,漸漸走下來一行人。穿着粗制的衣裳,或披頭散發,或簡單地綁在腦後,臉上畫着古怪的油彩,有的人甚至還在腰上纏着獸皮。領頭一人身上裹着棕色獸皮,獸頭就頂在肩頭。

又是一串叽裏咕嚕聽不懂的話。晏雉有些懵,但是看晏節的表情,一派鎮定。

“敢問可是族長?”

“山下的人?”

領頭之人重新開口,這一回終于能說出晏雉勉強聽得懂的話來。雖然聽着十分生硬,但是好歹不會一頭霧水。

晏節與那族長一問一搭,那人終于點頭,同意讓衆人進入寨子。

土路往上,還要再走很長一段路。等到山寨終于在眼前露出臉來的時候,門口已經站了男女老少一堆人。先前跑得飛快的幾個光屁股小孩,這時候正靠着幾個大孩子的腰,偷偷摸摸地打量來人。

看着擠在門口盯着他們看的這些山民,燕鹳有些吃驚,張着嘴,都不知要說些什麽。還是賀毓秀反應快,見他失禮,手中折扇“啪”一聲,打在了他的後背。

燕鹳回過神來,咳嗽兩聲:“這語言不通,如何交流?”

賀毓秀往手心裏打了打扇子:“族長會說些漢話,這便夠了。”

和山上山民的談話,以晏節為首,友好地進行了。餘下衆人,坐在寨中,被山民團團圍住,有些尴尬地低着頭。反倒是晏雉,一直打量着周圍的山民。見着有個孩子,一直從大人身後探頭打量自己,看歲數,和晏骦一般大,忍不住彎了彎唇角,對着那孩子勾手。

雖說語言不通,但手勢卻是通用的。

那孩子壯起膽子,湊了過來。晏雉笑盈盈地拉過他的手,把小孩抱起放在腿上,又從荷包裏摸出一小包麥芽糖送給小孩。那小孩撕開外頭的紙袋,抓起一塊糖塞進嘴裏,一嘗味道是甜的,眼睛都亮了。

晏雉忍俊不禁,還不等她開口,那小孩連忙跳下晏雉的腿,叽裏咕嚕沖着人群喊了幾句話。不多會兒,就見一群年紀相仿的小孩跑了過來,全都湧到了晏雉的身邊。

族長的妻子也略懂漢話,見這情景,忙走過來,用着生硬的漢話,吃力地向晏雉介紹每一個孩子的名字。

山民的後代,大多以山中的生物為名。有的就要虎,有的叫草,還有的拿天上的風雨雷電做名字。大多是為了方便才随口取的,有些小孩的名字甚至和父輩的一模一樣,也不見這些山民像山下人那樣覺得有什麽忌諱。

晏雉笑着又拉了族長妻子坐在一起。語言雖有不通,但是憑借肢體動作,晏雉多少還是了解到寨子裏的一些情況。

這寨子存在已經有了不知多少年的歷史,因為沒有自己的文字,山民們只能将父輩們講的故事口口相傳。傳到這裏,告訴晏雉的,關于起源,已經和神話無異。

唯一稍微清楚一些的,大概就是前朝末年戰亂四起,最後大邯朝開國的事了。

那些孩子得了晏雉的糖果,又紛紛跑回自家大人身邊,把分到手本就少得可憐的糖果又分給了自己的爹娘。

等晏雉和族長妻子說完話,那些小孩又突然湧了過來,手裏還提着東西。都是些山裏的野物,晏雉過去也曾經見過不少,但是再怎樣,也比不過這會兒見着的多,光是雉雞就有好些。

晏雉愣了愣,身旁的族長妻子爽朗一笑:“孩子們,喜歡你,這是,送給,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啊哈哈哈哈,論文初稿完成了,感覺整個人都神清氣爽!等我這幾天把這月要交的短篇交了,我就開始碼新文存稿了。不過是耽美的_(:з」∠)_還不知道大夥兒有多少人願意到時候繼續捧場。

☆、忽聞有喜從天降

未開化的山民土著,在瓜州百姓,甚至是文武百官的口中,都是十分野蠻的存在。

有的地方文獻中,甚至将各地的山民描述成茹毛飲血的野人,說他們只生活在山中,哪怕再崎岖難走的路,這些人也能靠四肢攀岩而上,不懂得種田,就在山中獵殺動物,靠老天吃飯。

但是,真的接觸了之後,晏雉就發覺,這些山民也十分可愛。尤其是那些孩子,只是得到了一些糖果,便開心地像是得到珍寶一般,甚至還讓家裏拿出了打獵得來的東西當做還禮送給她。

不管怎樣,這一次上山,晏雉覺得自己體會非常。到第二日下山,晏雉還頗有些不舍地同那些孩子揮了揮手。

回到都護府,晏雉讓人把馬牽走,幾步追上晏節,張口便道:“大哥,此番招安……”

“族長大槐忠誠可用,我打算這就寫書信回禀陛下,任命他為歸邯官,日後若果有其他山民與蠻子入侵瓜州,此人和其族人可為我用。”

晏節說着,松了松衣領,長長舒了口氣:“鹽平的山民算是招安了,接下來還有別處。”

前任上都護還在任上的時候,也不是沒提出過招安,只是求勝心切,一味只想着讓人歸順,卻從不給予好處。到後來甚至還大肆驅趕山民,這才致使瓜州各地山民暴亂,久久不能平息。

在上山之前,晏節便與賀毓秀仔細商談,最後定下計劃,決定與山民坐下好好談話,并給予山民一定的好處,使其能夠為己所用。

山上缺的東西并不少。山民多數靠山吃山,山裏有什麽,便吃什麽。有時甚至會因為山中大火,造成食物短缺。

晏節向族長保證的,是向他的族人提供定量的食物來源,并聘請先生上山,教授山民說漢話,習漢字。

并且,晏節告訴族長,假如有一天,他們覺得山上的生活越來越艱難,想要下山,官府也可以為他們在山下的生活提供幫助。

晏雉張口要說話。晏節忽地回身,盯着她:“之後的事,你就好生留在府裏,別到處跑了。”

“為什麽?”晏雉大驚。

“你是當真不知?”賀毓秀擡手,拍了拍晏雉的小腦袋,臉上不由笑出來,“葵水多久未至?”

晏雉一愣。身邊的燕鹳咳嗽兩聲,借口有要事轉身就撤,只把這一片留給了他們師徒三人。

燕鹳一走,晏雉的臉騰地就紅了。

“先生……怎的問這……”

賀毓秀捋了捋胡子。松壽先生的大名,不光是在才學六藝,更是對簡單的望聞問切也知曉一二。這并非是什麽特殊的本事。多數的書生文人,皆會學些基本的醫術,雖并不擅長,甚至也不像那些大夫,能夠開堂就診。可有的人,譬如說大名鼎鼎的松壽先生,給人看個小病小痛的本事,還是有的。

“伸手。”

晏雉呆愣愣的,聽話地伸出了手臂。白皙的掌心向上,露出一小節纖細看得手腕。賀毓秀伸手,往上一搭,手掌往下一劃,在晏雉的掌心上拍了兩巴掌:“去請個大夫來吧,給你自己調理調理身子。”

晏雉吓了一跳,還以為自己身子出了問題。

等到阿桑将大夫請來,晏雉這才知道先生話裏的意思。

“我……這是懷上了?”

請來的大夫是鹽平一代有名的婦科聖手,即便是在瓜州,也極為有名,不少大戶人家,甚至會不遠千裏奔赴鹽平,只為請大夫幫忙安胎。

晏雉此刻摸着平坦的肚子,一陣後怕。

賀毓秀看着她這副模樣,失笑道:“這是還不相信?”

晏雉搖頭:“不是,我只是……”

“你已成親,葵水久未至,便該請大夫診診脈。”晏節将人按坐在榻上,低頭對視,沉聲道,“如今心裏可是怕了?”

晏雉沒立刻回答,只是尴尬地低下頭,嗫嚅着:“我也不知竟會……竟會這麽快懷上了……”

她對孩子一直有着期盼。

無論是在前世,還是今生。自從第一個孩子掉了之後,她的身子日漸甭壞,和熊戊的感情也完全無法建立,直到死,她一直不曾生養過孩子。在嫁給元貅之前,晏雉其實想了很多,她甚至在想,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會是在什麽時候降臨人世。

哪裏會想到,才成親這麽些日子,她竟就懷上了。

而在得知已有身孕這個消息前,她做得最瘋狂的事情,就是帶着幾個丫鬟,風雨兼程地從奉元城快馬加鞭趕到瓜州……

晏雉摸着肚子,有些後怕,又有些難以置信。

如果不是這個孩子堅強,只怕在路上,就已經……

晏雉越想越後怕,神情變化地異常活躍。晏節心知她這是在懊惱,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安撫:“孩子沒事,往後的幾個月,你便老老實實呆在府裏,不可再到處亂跑傷着孩子。”

沈宜懷孕的時候,晏節一直陪着妻子,多少知道一些孕婦應該注意的事。在山上的時候,要不是先生提起,晏節也并未想到這一點,好在下山之後趕緊請來大夫診脈,果真驗證了先生所說。他心裏高興,卻也多少為這個孩子生在此地,感到憂心。

瓜州多瘴氣,也不知會不會影響到這腹中胎兒。

這晚,處理完瓜州各地上呈至治所的事關山民土著的庶務,晏節提筆寫下了送往坤海城和東籬的信。寫罷,他嘆了一口氣。

“大郎可是覺得,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安靜的書房裏,賀毓秀的聲音緩緩的,帶着疑問。

賀毓秀至今無妻無子,身邊唯一跟着的只有一個小童,小童如今也已成少年,他卻依舊孤身一人。晏節也曾提議,為他說和一門婚事,賀毓秀卻是搖頭,只說了無牽絆,才好為民謀利。

“四娘既已成親,懷有身子是早晚的事,哪來的什麽不是時候。”

晏節雖覺得遺憾,卻也心知這是最順理成章的事。

“四娘的身子需要好生照顧。她的底子本就有些弱,如今又懷上孩子,長途奔波,不知日後會如何。”

這一點,晏節自然也是想到了。晏節原本那就不想晏雉再跟着自己冒險,雖覺得少了個得力助手,多少有些遺憾,可到底也知道孩子對于四娘來說有多重要——心愛之人遠在邊關,能懷上孩子,對四娘來說,未嘗不是一種慰藉。

晏雉見身邊人如今都是這副“不準動”的态度,又想起上輩子虛弱到連孩子都懷不穩的身子,她乖乖地當真就不動了。

卻也不是真的紋絲不動,招安的事晏節雖不願她再跟着到處跑,可書房裏的庶務,她多少還是能理的。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日子裏,晏節帶着人四處奔忙招安,各地呈上的庶務都有身子不利索的晏雉,和腿腳不便的晏瑾二人負責。

晏節的信,往東籬和坤海一送,不多久兩地就陸陸續續都收到了信。

東籬那邊自是高興的不行。

信送到的時候,晏畈正從鋪子裏回來,手邊還提着一袋送給孩子們的小禮物。信差笑着道了聲恭喜,便将信呈送給他。

晏畈一問,得知從鹽平來,當即拿着信就去了熊氏那兒。

彼時,熊氏正在教五娘認字,拆了信,竟直接滾下眼淚來。

她的眼淚是欣慰的眼淚。只要一想起當年,被大郎從小佛堂內抱出去的那個枯瘦如柴的四娘,如今不光是嫁了人,更是有了孩子。熊氏的眼淚就有些止不住。她一直因為早年兩耳不聞窗外事,只知虔誠禮佛的自己,對女兒存着愧疚的心思,這份愧疚永遠永遠難以磨滅。

還是沈宜看了信,笑着在旁邊安撫,熊氏這才擦掉了眼淚。五娘趴在她的腿上,奶聲奶氣地問母親為什麽哭。

熊氏只是笑,伸手摸着五娘的頭發,輕輕說:“你四姐姐有孩子了。”

五娘不理解有孩子是什麽意思,只是天真地看着熊氏,應了聲:“這是好事,母親為什麽哭呀?”

“母親……是覺得高興啊。”

與東籬那封信收得輕而易于相比起來,送去坤海城的信,就頗受了一番周折。

起因,正是因為坤海城內出現了北夷的探子,如今滿城都在搜捕探子,更是攔截了一些往來的書信。如果有人飛鴿傳書,大概也會很快被軍營裏百發百中的将士們射成刺猬。

很多信,在确認無誤後,會被人按照原先要送的方向,命信差送去。有的信,言辭古怪,便會另外歸類,直到排除通敵或裏應外合的可能性,才繼續投遞。

從西南的鹽平送來的信,就在坤海城外被攔截了下來,一并交給了睿親王身邊的一個審信的親衛。

這一拆,那親衛忍不住低呼了一聲,趕緊呈給衛祯。

衛祯先是一愣,以為是當真攔下了一封裏通外敵的密信。等到接過信一看,當下嗆了口氣,忙讓人去将巡城的元參軍找來。

元貅和韓将軍是一前一後進的營帳。衛祯才将信轉遞到他手上,立即就開了口:“照例攔了進城的信查看,不想拆開了才發覺,是從瓜州治所鹽平寄來的信。”

元貅不解。

衛祯咳嗽兩聲:“信上說,晏四……嫂嫂她懷孕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上午在景區裏工作的時候,老遇見一票外國人在對着建築物比比劃劃,中午吃飯碰巧跟影視部的同桌,随口一問,好嘛_(:з」∠)_果然是大導演呂克貝松的團隊在規劃拍攝場景。

☆、又傷一人

在衛祯說完話後的瞬間,整個營帳頓時陷入了一片安靜。

良久之後,才看見元貅微微眯起了眼睛,表情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可漸漸的似乎有了別樣的神色。等他低頭慢慢将信看完,似乎是有些不相信,又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就這樣來來回回地三遍,臉上的神情終于有了巨大的改變。

元貅拿着信的手,漸漸用力,竟有些微微發抖:“信裏頭說,雉兒懷孕了……”

衛祯笑着看他有些失态的樣子:“這信我瞧着落款是晏都護的名,想來總不至于是騙人的。不過,晏娘子不是該留在奉元城的麽,怎的會又去了鹽平?”

“她哪裏會樂意一個人留在府裏。”元貅眼底猩紅,一想起晏雉定然是坐着馬車日以繼夜地往鹽平趕,便忍不住想要沖到人前,抓着她好好發一頓脾氣。然而,驚惶過後,他又被難以形容的喜悅完全席卷。

前世的時候,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可以有妻有子。那時候,刀光劍影幾乎充斥了他全部的生活。為了能活得像人,活得有尊嚴,他幾乎将命留在了戰場上。唯一能讓他稍微放下心舒一口氣的,大概是隔三差五從手下人那裏傳來的,關于晏雉的那些事——

某年某月春,晏氏由丫鬟陪同,飲了開春新摘的茶。

某年某月中秋,晏氏葡萄藤下賞月,形單影只。

某年某月冬,晏氏大病……

那個時候的他在想什麽?元貅如今問自己,已經有些答不上來了。大概是每次聽到這些消息的時候,心裏會開心,可是知道她的生活一日難過一日後,又忍不住想要質問熊戊,為何娶了她卻又不去疼惜她。

而今,他至死都愛慕着的人成了自己的妻子,甚至還有了孩子。如此,元貅又怎能不激動,恨不能現在就快馬加鞭跑回晏雉身邊,牢牢地将心愛的小妻子抱在話裏,狠狠地親吻她。

衛祯從來沒在元貅臉上看到過這麽多的表情,心裏滿滿都是羨慕,忙起身拱手道賀:“恭喜元大哥,等到他日旗開得勝班師回朝,便可一家團圓了。”

元貅點頭,小心翼翼地将信折疊好,塞進衣服的內層,緊緊地貼在心口的位置。仿佛只有這樣,他才能感覺,無論怎樣,他都和晏雉還有孩子在一起。

一直在旁邊聽着衛祯和元貅對話的韓将軍,此刻也回過神來,朗聲大笑:“可是晏家四娘懷孕了?我回頭就告訴我那婆娘,上回我同她說晏四娘嫁給了元參軍,她就念叨着何日就再見上一面,這好消息我可不能漏了!日後得空,就領着我家婆娘上門給你們夫妻倆賀喜!”

韓将軍膝下只有一子一女。

這兒子是認的,原本是戰亂時故人遺孤,韓将軍見其年少雙親便亡,不忍故人之子流離失所,便認做親子領回家中。當時韓将軍之妻申氏多年未孕,成日告菩薩求老天,見這孩子可憐,也是十分心疼仔細照顧。之後申氏在奉元城外的凝玄寺偶遇熊氏和晏家人,回家後不久便被告知懷了身子。足月後誕下一女。

盡管是個女兒,韓将軍卻中年得女,十分疼愛寶貝。大概是因為之前一直沒有孩子的緣故,韓将軍夫妻二人一向十分疼愛孩子。如今聽聞晏雉懷了身子,将她視作福星的韓将軍自然十分高興。

元貅笑着致謝,心裏愈發期盼着早日結束戰局,好回去陪着妻子。若能親眼看着孩子生下,只怕他會高興地哭出來。

圍邊以牡丹花開雕繪的精致小圓桌上,擺開了一副碗筷。慈姑端着廚房另做的晚膳糕點進門,見晏雉倚靠在內室的美人榻上,似乎正閉着眼睛小憩,忙将東西放下,走近簾子,輕聲道:“娘子,用膳吧。”

晏雉睜開眼,輕輕地打了聲哈欠:“大哥和先生他們呢?”她如今日漸犯困,只要能坐下,眨眨眼的功夫,就能上下眼皮打架,只是如今肚子依舊平平無奇,瞧着絲毫沒有圓潤起來。

慈姑掀了簾子:“賀先生已經與晏小郎吃過了。郎君與燕郎還未回來。娘子如今懷着孩子,可別餓着了。”

因是自家人,晏雉便讓下人們一律稱晏節大郎或是郎君,喊晏瑾則是小郎。聞言得知大哥和燕鹳還未回府,晏雉多少邊猜得到外頭又是哪裏生事了。

自她懷孕之後,這都護府裏的事,便全都交給了她。起初各地呈上來的庶務,在晏節忙得不可開交時,也由她來處理。可漸漸的,她開始極易犯困,晏瑾便不再允許她往書房鑽,與賀毓秀一起接過工作。

最開始晏雉多少有些不習慣,這吃吃睡睡的日子,如同養豬,等月份足了,只怕不光生下來的會是個肉球,自己也得胖得不成樣子。不成,總歸得找點事做做。

這般想着,晏雉走出內室,往桌邊坐下吃了起來。

慈姑見她吃得快,忍不住叫出聲來:“娘子慢些吃,若是餓了,廚房裏還有,可別噎着。”

晏雉哪裏是餓了。

自懷身子之後,就算晏節不在府中,離府前總會拉着管事再三叮囑要給晏雉備足了吃的,一日都要吃五頓了還不算,還要隔一個時辰就上一次點心。不論是酸棗,還是果脯,用新鮮牛乳做的糕點也是從來不斷。

這麽吃,晏雉哪裏還會有餓的時候,不過是想早些吃完去前頭書房,看看能不能找着自己能做的事解解悶。

然而,還沒等她扒完一碗飯,門外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晏雉不解,命慈姑出門問問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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