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二回招惹人,又被打,那是笨
慈姑出去不多會兒,再回來的時候,臉色有些發白,遲疑着沒有說話。
晏雉見她這幅模樣,心底有些發涼:“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慈姑張了張嘴:“燕……”
燕與晏音似,可無論是誰出了事,都不好。
晏雉有些急,扔了筷子就要往外走。慈姑噗通就跪了下來:“娘子莫去!”
“你這是做什麽?”
晏雉吃了一驚。
“方才阿桑帶着大夫跑過,我去問了才知,是……是燕郎出事了,整條胳膊都沒了,外面地上還有血跡呢!阿桑說了,郎君吩咐,讓娘子別過去看,小心沖撞了。”
晏雉哪裏會去管這些。
她當下繞過慈姑,頭也不回地就大步往燕鹳那屋走。慈姑一咬唇,起身跟上。
屋子的門敞開着,幾個丫鬟端着滿是血水的銅盆進進出出。見到晏雉走來,門口幾個從榮安就跟着來的仆役當即上前阻攔。晏雉卻是理也不理。等她闖進屋內,終于明白,為什麽晏節會吩咐不讓她過來看——
正如慈姑所說的,燕鹳整條胳膊都沒了。容貌俊朗的男子,面容蒼白的躺在床上,雖然昏迷,臉上卻仍在不住地滲出冷汗。左側的本應該有臂膀的地方,被繃帶嚴嚴實實地包裹了起來,但還是能看到血透過繃帶洇出紅色。甚至在腳踏上,晏雉還能看到一團一團被血染紅的棉布,以及來不及擦去的血跡。
“四娘。”晏瑾轉身要送大夫出門,擡眼瞧見晏雉,愣了愣。
“這傷……是怎麽得來的?”
晏瑾嘆了口氣:“被尹縣的山民砍的。”
尹縣瓜州最靠邊境的地方。因整個縣不足萬人,且又在山谷之中,每年總有一定季節,因瘴氣濃重,令人無法進出山谷。尹縣雖在瓜州管轄內,卻因地理位置的偏僻,縣中多山民,并不遵從大邯律法。近年來,更是頻繁出谷鬧事。
Advertisement
晏節至今已陸陸續續招安了數個山民寨子,今次便是為了最惹事的尹縣去的。
因為運氣不差,進谷時并未太受折騰。進谷後與山民族長的見面,進行地也十分順利。
可是出谷之後,從尹縣回鹽平的路上,屠三卻最先發覺有那夥人沿途跟蹤者他們。那夥人跟得極牢,為了防止中間生變,晏節特地吩咐衆人往官道上走,避開數目繁多,容易遮擋視線的地方。
即便如此,在距離鹽平還有一個多時辰路程的地方,那夥人到底還是動了手。交手的第一瞬間,衆人就發覺了,這夥人出自尹縣。
燕鹳的胳膊,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被人狠狠砍下,毫不留情。
晏雉的眼眶已經濕了。
她身邊的人,晏節臉上留下刀疤,晏瑾的一條腿瘸了,如今燕鹳的一只胳膊也沒了……無論是關外與關內的紛争,還是山下百姓與山上山民土著的針鋒相對,這些到底能帶來什麽,又為何有這麽多的人,要将傷害他人,作為達成自己目的的手段。
“可知那夥人的目的?”
“大抵是不願就這樣被朝廷招安。”晏節從內室出來,目光沉沉地望着晏雉,“并非人人都願歸順大邯。”
“他們本就是大邯子民!”
“于律法上,他們是。于情理上,他們卻更偏向于關外。”
與尹縣僅有一山之隔的地方,是關外小國,名叫阿南。阿南國常年與大邯處于陌路狀态,無論是哪邊發生了什麽,只要不幹涉到另一邊,百姓互通有無與兩國無關。
只是因為僅有一山之隔,很多事難以必然。有時是尹縣僅有的尋常百姓就愛的牛羊誤吃了那邊山的草,這牛羊便被人順勢牽走了,想要拿回還得再給贖金。久而久之,就算是原本的尋常百姓,也因當地縣令的不作為,轉入山谷,與山民融為一體。
而那些山民,則又漸漸的,和阿南國有了往來。
因而,偷襲晏節一行的那夥山民,十有八九,是因早已城了阿南國的人,表面上答應招安,暗地裏卻又試圖謀害大邯朝廷命官。
這已經不僅僅是山民的問題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春困啊……最近下班天天困得半死不活,累得不行。今天休息,結結實實睡了一覺,然後一個下午的時間都在做蛋糕跟面包。自從過年整理一樓客廳,老媽把我的家夥什都放倉庫之後,就一直沒搬出來用過_(:з」∠)_感覺像是被封印了一樣,今天總算又搬出來了。
☆、攻與守
這樣的場合,晏雉本想再呆一會兒的,晏節和晏瑾卻認為對腹中胎兒不好,遂讓慈姑将人扶走。晏雉無奈,只好吩咐慈姑多往這裏走走,生怕燕鹳帶來鹽平的幾個下人沒發照顧好他。
燕鹳被尹縣山民砍斷胳膊,昏迷在床的事。晏節不得不寫信送往榮安,告知燕家人。
當初晏瑾為救蘇寶珠瘸了一條腿,蘇家人都差點退了這門親事。燕鹳雖已成親,可少了一條胳膊,對其妻來說,簡直就是噩耗。也不知,夫妻倆日後會否因為這條少了的胳膊,生出別的間隙來。
信何時能送至榮安,晏雉并不清楚。她依舊如同從前一般,不時去陪已經蘇醒的燕鹳說話。
有時聊天的內容是她腹中的孩子,有時是聽燕鹳說起自己從前在榮安當小霸王的日子。在他們聊天的時候,侍奉在一旁的只有慈姑一人。
這日,晏雉照常去找燕鹳,不想房門緊閉,門外空無一日。晏雉心下生疑,上前一步,果真就聽見從屋裏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尹縣反了?”
“嗯。阿南國為了掠奪錢財,得知大邯朝廷如今正在瓜州招安山民,已聯合尹縣山民侵略我大邯西南邊境。”
晏節的聲音壓抑着,分明是受了極大的侮辱。
也是,大哥為了能夠招安瓜州各地山民,自成為都護後,便一日不得安睡。可如今,眼看着招安一事,就要成了,卻突然殺出尹縣山民與阿南國狼狽為奸,傷大邯子民一事。如此,可不是巨大的侮辱麽。
晏雉有些遲疑,伸手想要敲門,又因裏頭的對話,愣在了原地。
“坤海城的戰事還沒了,如今又冒出阿南國,大邯邊境諸多小國接二連三地發起進攻,是想令朝廷□□乏術,無暇可抵,好讓他們其中之一的哪些人坐收漁翁之利麽?”
“何出此言?”
晏雉也想問,為什麽晏節會突然說出這句話,可是下一句,等當真聽到回答的時候,晏雉怔住了。
門內,是晏節悠長的嘆息:“宮裏來了。姜葦說服陛下,在朝野內外進行變法運動,朝綱已是大亂。內憂外患,焉能不讓人擔心是別有所圖。”
“如今邊關戰事頻頻,陛下怎的還要做什麽變法……”
晏雉終于聽不下去了,伸手猛地推開房門,幾步走進內室。
“是否變法已經不重要了,眼下阿南國和尹縣山民的劣行,瓜州當地的駐軍,可是足夠将他們打回老巢?”
晏節雖然有些吃驚晏雉的突然闖入,卻很快定下神來:“應該可以。”
阿南國與從前他們遇到過的那些蠻子不同,因地理位置的關系,并不擅長拉長戰線,與人硬打,卻十分喜歡用一些不輕不重的計謀,派幾十或者幾百人為一小隊,騷擾邊境。
“如果人手實在不夠,可從周邊再調兵馬。”
因有那年晏雉的陳情書痛斥龍圖閣待制熊戊袖手旁觀,不願調遣兵馬助靖安守城後,衛曙便當朝立下軍令,若是再有類似的情況,忽視調令者将會受到重罰。
如此,如果瓜州的駐軍當真不夠對付阿南國和尹縣山民的,晏節自可以向周邊的部隊請求支援。
“那大哥眼下,可有什麽計劃?”
腦袋被人輕輕拍了兩下,晏雉回身,看着不知何時站在身後的賀毓秀。
“尹縣易守難攻,與其我們先發制人,不如以退為進。”
北夷屢攻坤海城不下,不得已撤退。然不過十餘日後,坤海城又突遭圍攻,勢力竟比之前的更加猛烈。而在這十餘日裏,北夷轉道坤海城外,接連攻陷逐鹿、隆德兩府,如今重新将苗頭對上了坤海。
各地戰事吃緊,軍隊節節敗退的消息很快傳回宮裏。衛曙一面下诏各地固守,一面又命衛祯領兵,速速将重新圍攻坤海城的北夷大軍打回關外,奪回兩府一城。
“佞臣當道。将北夷趕出大邯後,還得跑回奉元,再肅清朝堂……”衛祯咬牙,向着沖來的北夷士兵狠狠射去一箭,“真是太麻煩了!”
原本駐紮在坤海城外的營寨已經被迫舍棄,全部的将士都退回到坤海城中。這幾日,在元貅的計謀和韓将軍的指揮下,衆将們取得了五戰三勝的成績。
但不知是從何處,漸漸生出傳聞,說睿親王眼看勢頭大好,打算搶奪韓将軍的功績,韓将軍麾下的幾位大将不知不覺開始動搖,對衛祯生出了間隙。
這事,想也知道是內部出了問題,有人試圖離間他們,擾亂軍心。
“王爺不必為了這等事一直煩憂。”迎接衛祯回城的抱春絞幹帕子遞上,嘴裏安撫道,“王爺的為人,将士們都知道的,實不必擔心大夥兒會被此等流言蜚語所離間。”
對于自小服侍自己的抱春,衛祯一向是無話不談。“我的人自是不必擔憂,只是韓将軍的部下……若是有人故意為之,只怕動搖軍心之後,坤海城的防禦會從內部崩壞,到那時……只能期盼他人來救了。”
衛祯心裏明白,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放任這樣的流言蜚語到處流傳,時間一長,只怕一切就不可挽回了。
然而,盡管衛祯心裏明白,他也努力采取了防範措施,北夷大軍卻似乎借到了老天的神力,在李和志的幫助之下,終于破城而入。
坤海城陷入為難之地,韓将軍兀自守城,衛祯則被安排護送全城百姓逃離坤海,向暫時還未受到侵擾的周邊縣城避難。
韓将軍帶領坤海守軍頑抗北夷大軍,因軍心渙散,一路潰敗至坤海城外殺虎嶺時,再度被窮追不舍的北夷大軍重重包圍。
“呵呵,這裏難不成就得是老子的墳地了?”
“大将軍……”
副将有些失态:“如果不是睿親王,大将軍何故……”
韓将軍将手一揮,望着漸漸圍攏過來的北夷大軍,說道:“你們到現在還不懂麽。睿親王從來沒有試圖争功,一切不過是有人故意散布的謠言,而你們,從始至終都不願相信一分。”
“大将軍,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眼下最重要的,是怎麽打倒這些人,留下自己的命。”
五萬守城軍,到了今日,留下的不足兩萬。而在坤海城破後,兩萬的守城軍也在一路潰敗中,只剩下三千餘人。潰不成軍這句話,在這個時候果真用得十分恰當。
“也不知道大郎那小子能不能照顧好他娘還有小丫頭。混小子要是照顧不好她們娘兒倆,老子就在地府等着,一定要等到混小子百年了,狠狠揍他一頓!”
“将軍……”
“将軍!我們和您一起再戰!”
越來越近的北夷大軍就在眼前了,渙散的軍心卻在此刻重新凝聚。三千餘人齊力大喊的聲音仿佛能震動蒼穹。
男人爽朗豪放的大笑,毫無芥蒂,就像他們所面對的根本不是那些窮兇極惡的北夷大軍,而僅僅只是一群接二連三向前走來的蛇蟲鼠蟻。
“臭小子們,當然要戰!”
這是三千人對三萬人的一場激戰。
孤立無援的衆将最終全軍潰敗,韓将軍更是戰死沙場。雖活捉了百人,卻無一人松口說出大邯親王衛祯及其大軍的去向。
手中的茶盞落在了地上,“砰”一聲,四分五裂。衛祯愣愣地看着前來通報的斥候,身子僵硬地無法動彈。
“他們……連最後那百餘人都……都殺死了?”
斥候叩首,說話的聲音卻越來越小,哽咽着不能自己:“小的前去打探時,只見殺虎嶺滿地鮮血,屍橫遍野……”
衛祯長久地怔在原地,扔了茶盞的手顫抖着,張了張嘴,卻在發不出任何聲音。
“秦司馬。”元貅轉首,望向提供了庇護的江州司馬,“勞煩司馬回禀陛下,坤海城破,韓大将軍戰死……請朝廷派出支援大軍,以免戰事擴大,生靈塗炭。”
四天前,他們護送坤海城百姓逃入江州各地,稍加安頓之後就命斥候前去查探情況。接連三天,沒有得到确切的消息,只說北夷大軍似乎退回坤海城中,并未在江州附近看見敵軍人馬。直到今日……
“王爺……這……”江州司馬有些遲疑地看向衛祯。雖說軍報須得如實回禀,可是大邯軍隊接二連三潰敗,軍報傳回皇都,勢必會引起朝堂內外的惶恐……
“寫!”衛祯低着頭,令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有聲音,憤恨不已,“該讓朝廷知道,如今事關江山社稷,不能在這種時候,再去鬧什麽變法了!民心不定,軍心不定,江山如何安定!”
“元參軍!”
衛祯大喊。元貅走上前。
“孤王命你為大将軍,統帥大軍,務必在朝廷的援軍趕到江州前,不再放任北夷大軍往前進一步!”
元貅微微擡頭。少年的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悲傷神情,然而那雙眼睛,像極了每次遇到難事時他心愛的姑娘迎難而上的神色。
他曾經一心推上位的帝王已經成了他人的傀儡,那這個少年呢?
元貅垂眼。歷史明明已經不同了,卻又往相似的地方走去。如果,國不成國,那麽他所期盼的一切,都會成為煙雨吧。
在長久的靜默後,不管是衛祯還是江州司馬,都以為元貅是在遲疑後,終于聽到了男人一如既往低沉的聲音回複道:“末将領命!”
作者有話要說: _(:з」∠)_和編輯半夜的時候聊了下,決定早點完結了,不過妹子們不用擔心,我存稿完結已經一個禮拜了,最近一直忙着自己的事,還沒開始存新文。過幾天就把新文的文案先挂出來,是個耽美文,大夥兒有興趣的可以收一收。至于這一本,等新文文案挂出來,我就會雙更,月底前把所有內容都貼出來,沒有爛尾,是遵照我的大綱一點一點寫到結束的。
☆、侵我國門者誅
治平四年十月,朝廷終于組織了救援,共從奉元、葦州各地調遣義勇、禁軍總共二十多萬人調往江州,支援睿親王及江州司馬。
然而,是二十多萬人的統領卻是朝廷各派的武官,至江州後,與北夷大軍初次對上,便被打得落花流水,狼狽退回江州。
“睿親王那邊,也遇上麻煩了嗎?”
望着潰逃的阿南國士兵,和被衆将緊緊捆綁起來的尹縣山民,晏節回過頭來問道。
阿桑摸了把臉上的汗,敵人噴濺在臉上的血,也被他無意中抹了半張臉。“睿親王從未上過戰場,又接連吃了敗仗,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那二十萬援軍卻又在他面前,被北夷蠻子打得丢兵棄甲,想來睿親王都快崩潰了。”
晏節搖頭:“須彌在一日,必将撐着睿親王再堅持一日。”他轉首吩咐衆人将俘虜帶回鹽平大牢,又問阿桑,“可知那二十萬大軍如今由誰統領?”
“聽說,自首戰告敗後,如今大軍的總指揮換成了熊大将軍。”
自從靖安一役後,熊昊便被衛曙降職了。可熊家的野心,卻似乎無論何時何地,都有着讓人不可小觑的生機。先是逼死長子發妻,迎娶三公主,再是與佞臣姜葦交好,如今又被任命為二十萬大軍的總指揮……熊家還真是不死心吶。
當二十萬大軍聯合江州守軍再戰北夷,傳來捷報的時候,瓜州的事已經徹底平了。晏節帶着瓜州禁軍及招安的衆多山民,不光将敵軍趕出大邯境內,更是一路打到其都城。眼看着不斷損兵折将,已無望再對大邯朝做些什麽,阿南國大王無奈寫下降書。
阿南國大勢已去,自願降為附屬國,從此每年向大邯獻貢,不再招惹瓜州百姓。尹縣山民因裏通外敵,封山撤縣,充作軍戶。
捷報傳來時,晏雉正伏案寫着要送回宮中的軍報。聽到消息的時候,手中的筆頓了頓,筆尖的墨滴在奏疏上,綻開墨色的花。
賀毓秀合上書,轉而看向晏雉:“四娘。”
晏雉回過神來:“我無事。”
燕鹳自門外走進書房:“熊家人果然還是無論做什麽事,都讓人覺得厭惡呢。”下垂的左邊衣袖,空蕩蕩的。左臂的缺失,令他只能依靠右臂完成所有動作。
晏雉想起榮安燕家和她那舅舅的親戚關系,聞言忍不住挑了挑眉。
燕鹳瞧見她的表情,冷笑道:“燕家一心只想找個靠山,與熊家的關系說白了還有着彎彎繞繞的距離。姓熊的鮮少來燕家坐上一會,可年年都會派人來說上兩句話。”他哼了一聲,“明着是說幾句話,交代一聲,實際上卻是從中收取燕家大量的好處。”光是從燕家拿走的錢,大概這些年累積下來,已經足夠能令熊家添置不少兵馬了。
他想起這事,就忍不住擔心,熊家今時今日所做的一切,燕家是不是算是在助纣為虐。有朝一日,倘若熊家真的倒了,若是能憑他這些年的功績為燕家懇求從輕發落,不知是否可行。
“姜葦如今已是參政知事,舅舅又位及大将軍……陛下想來是徹底被架空了吧。”
晏雉扭頭,往下窗外氣味濃郁的及木樨:“內憂外患。姜葦和舅舅,究竟想做什麽……如果熊家當真是想學童家,又至三公主于何地……”
“只要能達到目的,中間所用的手段再卑劣,又算得上什麽。”
“那麽,如果為了大邯能夠太平,殺了舅舅,阿娘會責怪我嗎?”
“四……四娘……”燕鹳愣住。
晏雉的神情凝重得像是化不開的濃墨,眼神堅定如磐石:“如果舅舅并非是如此卑劣的人,推翻遭奸臣蒙蔽的皇帝有何不可。歷史上,從來不會少這些例子。可如今看來,舅舅不會是心慈手軟之人……這些年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在他的計劃前設下了障礙。不剔除我們這些人,他怎麽可能會放心。”
“那麽,”從門外,走進一身官服的晏節,官帽被他輕輕抛下,“既然是為了保命,我們自然要全力以赴。”
兄妹二人相視一笑,晏節道:“要鬧就鬧得最大,不是麽?”
晏雉抿唇,擡手撫了撫日漸隆起的肚子:“這可不是什麽好的胎教呢。”
江州城外的大火,已經燃燒了整整三天。好在風向只沒變,要不然火勢蔓延至江州,只怕便得如了那些北夷蠻子的意了。
元貅站在高高的城樓上,望着城外一人高的火牆,神情嚴肅。
三天前,由熊昊指揮,熊戊為參軍的二十萬支援大軍與元貅為首的江州守軍聯手,終于打了場勝仗。北夷大軍惱羞成怒,竟直接将陣亡的兩國士兵堆成屍山,倒上火油圍繞江州城樓焚燒。大火整整燒了三天三夜,絲毫不見火勢減小。
漫天的灰燼和濃煙中,元貅緩緩擡起頭,看着天空。身後,有腳步聲傳來,似是有人踩着石階上了城樓。元貅轉身,緩緩地從來人身前走過,一言不發就要往城樓下走。
“元将軍。”那人忽然出聲,“四娘她……在何處?”
“聽聞三公主身邊的女官有孕。”元貅背對着熊戊,聞聲扭過頭來,目光譏诮,“三公主年少,因不願未誕下嫡子便先有庶長子降世,聽說已經賜死女官,還進宮懇請陛下下诏,今生今世熊驸馬不可納妾,不知此事可真?”
熊戊一震,顯然未曾料到奉元城內所發生的事,竟會傳到此地。
他本就對衛姝無情,若非為了熊家大業,又怎會逼死賢淑的發妻,只為娶一個嬌蠻無禮的公主。
可自成親之後,他便覺得自己是被禁锢在鳥籠之中,身邊的丫鬟一天一天少了,後院的池塘、水井隔三差五便會打撈起丫鬟的屍體……
他寵愛一個通房,第二天躺在身邊的女人就已經渾身冰涼。他甚至離開公主府,回熊府疼愛被偷偷藏匿起來的姬妾,等到第二次再去時,留下的只有一具被挖掉眼睛,剪短口舌的女屍……
甚至連懷孕的女官,都難逃一死。
他覺得衛姝根本就是個瘋子!如若不是瘋子,又為什麽絲毫不遮掩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甚至還會剖開懷孕女官的肚子,命人掏出其中尚未成型的孩子,扔在他的面前,笑盈盈地勸誡他莫要再碰其他的女人……
他就是為了躲開那個瘋子,這才在得知阿爹要任二十萬大軍統領的時候,自薦為随行參軍,逃離公主府的!
為什麽江州的人會知道,為什麽?
熊戊的臉色轉了幾轉,暗罵衛姝是個瘋婆子,可定下神來再去看元貅的臉,更是暗暗後悔。
當年,他也曾和祝小郎一般,看不起四娘身邊的這個奴隸。可如今,從前的奴隸成了睿親王的心腹,更是成為了将軍,只殺得北夷蠻子血流成河,頭顱滾滾,威望日漸樹起……而自己,卻背負枷鎖,束手束腳……這一切,簡直就像是嘲諷,嘲諷自己的無能。
“我從前曾羨慕過你,也曾輸給過你。但是如今,我贏過了你。”
元貅的眼神幽暗不明,熊戊有些遲疑,想問此話究竟何意,他卻扭過頭去,不再言語,一步一步走下城樓。
元貅的話,熊戊聽不明白。
何為曾羨慕過,又何為曾輸過?
他望着遠處的大火,握緊了拳頭。他想起晏雉這些年的名聲作為,想起晏家人如今如日中天的勢頭,終于狠狠一拳捶在了牆磚上。
如果……如果當年他能聽阿爹阿娘的話,與晏家人好生來往,說不定如今娶得四娘的人,就會是自己……
只要一想起那張粉雕玉琢的臉,想起她時而露出的溫柔的笑顏,熊戊的心就會古怪地悸動。這種感覺,陌生得很。明明是兩個并不親近的人,甚至可以說完全不相關,可是每每看到她,都會有一種那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本該屬于自己的感覺。
是錯覺吧。
因為從一開始,他就明顯地從四娘的身上,看到了敵意。
“元将軍!”
元貅還沒進門,就看見衛祯身邊伺候的宦官抱春,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見到他就喊,“還請元将軍去勸勸王爺,莫要再同熊将軍争執了!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更何況皇明,這萬一惹惱了……”
不待他說完,元貅便冷聲打斷:“此事與你無關。”
抱春愣了愣,雙眸漸次暗淡,嗓音艱澀:“将軍是怕熊将軍怪罪嗎?”
元貅垂落眼睑:“熊将軍如今統領二十萬大軍,王爺若是勸服不了将軍,日後又如何能帶着那二十萬大軍,把城外的這些蠻子打回北夷。”
抱春身子一震。
話雖如此,但是元貅到底還是去了議事廳。
議事廳內,衛祯和熊昊副将的争論聲,絲毫沒有停歇。
熊昊的意思是将江州城守住便可,無須與骁勇善戰的北夷大軍硬碰硬,最好是能夠和談,以免江州百姓受戰事所累。衛祯正好相反。年輕的睿親王覺得,應該趁着北夷如今元氣大傷的時候,将他們徹底趕出大邯疆土。
因而,二人在議事廳中争論不休。衛祯走近議事廳,一眼便看見熊昊位居高位,正垂着眼,慢條斯理地品茶,似乎身邊根本沒有人在為戰事争論。
“元将軍來了。”熊昊擱下茶盞道。
元貅應了一聲,擡眼望着熊昊。和其子熊戊不同,熊昊這個人心思缜密,野心極大,看人的時候,似乎能透過眼睛,把對手的一舉一動全部摸排地清清楚楚,分外透徹。
“元将軍這些年也算是刀裏來劍裏去,”熊昊道,“不如由元将軍來談談,今後我等該如何應對城外的那些蠻子。”他頓了頓,似乎想到什麽,露出一個略顯尴尬的神情,輕咳兩聲道,“倒是忘了,元将軍的生母,就是北夷人。”
議事廳中一陣嘩然。衆将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元貅一人身上。
然而元貅的神情卻是不變,一如他冰冷的聲音:“侵我國門者,誅。”
作者有話要說: 下周開始雙更了~扔一個新文鏈接,頭頂鋼盔奔走。是耽美文,娛樂圈的,因為工作關系接觸過一些劇組,一些演員,一年多前就有了腦洞,一直壓在電腦裏,這次終于決定放出來了,有興趣的妹子們可以收藏下。原本計劃生日開文,想想估計那幾天正好是黃道吉日,大神開坑的不少,咱往後挪挪,就定給五月底六月初,如果不出意外是兒童節。
推薦我的新坑:星芒
文案:白懷瑾當過童星,學過烘培,喝過洋墨水,最想做的事,大概就是回國後能好好的做一份工作。但也許,從選擇了回國後的這第一份工作開始,在他的內心深處其實就在叫嚣着不甘平凡。
——于是,他接受了挑戰。
☆、敵意
治平五年,一月,雪。朝廷接獲新的前線消息,北夷人被打回了觀海城,收複逐鹿、隆德兩府并坤海一城。朝廷內外歡欣鼓舞。
那一天,太/子正在校場練習射箭,少年身材纖細,臂力也比不得身旁的将士,勉強射中靶子後,皺着眉,氣惱地将弓扔下。身後侍奉的宦官,匆匆跑上前幾步,說:“太/子可是要歇息?”
“歇什麽歇!”太/子大吼,“皇兄如今領兵上了戰場,等他立下大功,日後豈不是處處都能威脅到我!”
“太/子息怒。”一旁的太/子伴讀趕緊安撫道:“睿親王此番雖上陣殺敵,可又有誰能保證這其中出不了什麽岔子。萬一……戰場上,刀劍無眼,有任何三長兩短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太/子伴讀姓燕,與燕鹳出自同宗。太/子挑選伴讀那時,熊家從門下挑了十餘個年紀相仿的小郎君,薦于姜葦。最後挑出的幾個伴讀,除開一人出自皇後母家,其餘均來自于熊家和姜葦的勢力。
這姓燕的小郎君,便是其中之一。
太/子的神色微微一變,聲音有些發抖,說:“你這是何意?”
“太/子不是擔心日後睿親王影響太/子的地位麽,不如我們趁機……”
大口地喘了幾下後,太/子低斥:“胡鬧!怎能為了一己私欲,謀害皇兄的性命!”
“那太/子可願讓出帝位?”
太/子的背脊一陣發涼,命人撿起弓箭,轉身就走,嘴裏喊道:“此等大逆不道的話,日後莫要再說!”
那太/子伴讀似有些心驚地趕緊行禮,等到人一走遠,轉身又往校場一側,鞠了鞠躬:“姜知事。”
從校場的一側,走來一人,紫袍加身,白面玉冠,瞧着不正是姜葦麽。
“太/子可是說了什麽?”
“想必是東宮那些人暗地裏說的話,漸漸讓太/子聽進心裏頭了,這幾日太/子的情緒都不大好。”
姜葦笑:“太/子不過還是個孩子,哪裏都能那麽多的是是非非,有些話多說兩遍就能當真。”
“姜知事說的是。之後,我等該怎麽做?”
“動作無須太大,先就老樣子吧。等前線的消息再傳回來,再做打算。”
轉眼朝廷的指示下到了鹽平,命軍隊繼續留守瓜州各地,防範阿南國再伺機行動,又召晏節帶一千兵馬押解蠻首和活捉的阿南國敵将回朝。
跪接了聖旨,晏節心底劃過冷笑,轉首便将聖旨随意地放在了桌上。賀毓秀掃了眼聖旨:“此番回朝,也不知陛下又要想出什麽事來。”
晏節知道他說的是如今朝中鬧騰的變法一事,微微皺眉:“大邯開國至今,朝堂內外風風雨雨不是沒有經歷過,推崇變法為民的官員也不在少數。只是這姜葦……明為變法,暗地裏只怕有自己的打算。”
“不管如何,該回朝的時候,就得回朝。”燕鹳說着,動了動一只胳膊,屈指瞧着桌案,“只是四娘如今身子越發重了,回朝的話車馬勞頓,怕是對孩子不好。”
晏節自然知道。晏雉如今的身子已經重了不少,從鹽平坐車一路颠簸回奉元城,自然對孩子有影響。可若是讓她留在鹽平,日後的生活又由誰來照顧,尤其是孩子生下後……
“早些将事情交代好就出發,到時候讓馬車走得慢一些。”
除此之外,似乎也沒旁的法子了。
将該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好了,晏節親自安排好回朝的一切事宜。晏節為官一向簡樸清廉,所到之處任期之內,留下的俱是好口碑。無論是榮安、靖安、葦州還是如今的鹽平,說起他來,當地百姓都是稱贊不已。
大邯自開國以來,一改前朝奢靡成風的惡習,着力宣揚以禮治天下,以教撫萬民。對官員出行,從儀仗到随扈等都有着嚴格明确的規定。
晏節一行,坐得是和尋常百姓無異的馬車,走得是普通的官道。要不是還帶了一千的兵馬,絲毫看不出竟是班師回朝的隊伍。
然而馬車行至奉元城外五十裏地的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