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夏添失眠了。

他以為自己已經被陸堂所說服。他的情況比想象中的好,連看起來讓人揪心的頭部傷口都沒有造成太大的問題。

可是當他躺在床上一閉上眼睛,就有看到他找到陸堂是所看到的景象。

他一生都不會忘記倒在地上,後腦的血流成一片的陸堂所帶給他的顫栗與後怕。

腦海中的景象揮之不去,他的手無法克制的顫抖了起來,如果當時他沒有陰差陽錯的拐進那個街區,如果當時他沒有找到陸堂……他不敢再往下臆想。即使蓋着溫暖的棉被,他卻覺得如身至冰窖般寒冷。

他突然坐了起來。他現在特別特別想聽到陸堂的聲音,不然他的不安會持續一整晚。

可看到床頭的鬧鐘指着十二時,他的行動又停住了。

現在陸堂肯定已經睡着了,打擾他肯定不利于他的傷口。

于是又生生的忍下這股沖動,躺了回去。

可卻不敢再閉眼了。

在陸堂徹底康複之前,這個噩夢般的景象,大概會一直萦繞在他的腦海裏吧……

夏添的憔悴溫煜一眼就看出來了。做了快一個學期的同桌,溫煜還是能從細枝末節上看出來夏添其實是個極其注重外在形象的人,這樣的神态是他從未見過的。

于是便擔憂的問道:“夏添,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夏添搖頭,“沒睡好。”

“出了什麽事了?”

夏添抿了抿唇,回憶起來還是會心有餘悸,“陸堂昨天受傷了,現在還在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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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煜驚呼,“他、他怎麽了?為什麽會受傷?嚴不嚴重?現在沒事了嗎?”

一連串的問題,他的擔憂與驚懼程度可見一斑。

“不知道為什麽被一群渣滓盯上了。醫生說不算嚴重,但要住院觀察。”

聽到他說不算嚴重溫煜才松了一口氣,卻還是忍不住在心裏默默祈禱,希望陸堂能早日康複。

夏添揉了揉太陽穴,可困倦還是沒有消散,最後直接就趴在桌上了,枕着在胳膊下的聲音含糊不清:“我實在太困了,睡一下,老師來了叫我。”

“嗯。”溫煜應完,還有話想說的樣子,可看夏添困成這樣,又不好意思再去打擾他。等他醒來再問陸堂在哪個醫院吧。

考試前夕各科老師會把課全都改成自習讓學生自己複習,這樣的環境下夏添睡到第二節課下課才醒來。

醒來時頭發淩亂,臉上有紅印,顏值雖然還在線,但和平日那個溫雅男神是不怎麽沾邊了。

他沒心思在意。去洗手間沖了把臉讓自己徹底清醒過來,回到教室開始看書。

以專注力為傲的夏添,此時卻難以集中注意力。

他看到了某張試卷上的一道題。他記得這道題,他抄在在陸某人專用上過。

這又不可避免的想到陸堂在醫院裏問他,看到那本筆記本了嗎?

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來,那時陸堂倒在了地上,可手裏依然緊抓着那些全是他的字跡的紙張。

夏添總算接受了這個事實了。

陸堂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他,不是朋友之情,兄弟之情,是戀慕之情。

胸口像是被一塊千斤重的巨石壓住,連呼吸都沒辦法自如。

溫煜最後還是沒問出口,因為夏添醒來之後就一直盯着一張試卷。明顯看出來他在發呆,但是臉上的表情很困擾。溫煜不敢冒昧打擾他的思考,一直等待着最佳機會,直到放學了都沒等到。

于是他就做了前十六年的人生裏想都沒想過自己會做的事——跟蹤。

他猜想夏添一定會去探望陸堂,所以放學後就悄悄跟在夏添身後。

夏添當然不會想到會有人跟蹤自己。溫煜猜得沒錯,他直奔醫院。

陸堂早早就醒來了,但在陸母的強迫下又睡了個回籠覺。醒來的時候陸母已經不在身邊了,留了紙條讓他吃桌上的早餐,她請了護工有事可以叫他,中午再過來看他。

吃完早餐後他打了個電話給班主任,把自己現在的情況往輕報告,“……對,都是小傷,只是這幾天不太方便,所以我想就在醫院裏考試您看可以嗎?就是得麻煩老師也得到醫院來監考。真的沒事,不然您看我怎麽還能跟您提出這樣的要求呢?過來看我?當然可以了,謝謝您的關心,只是這次期考我必須得參加,無論用什麽方法。”

挂了電話後,班主任感動得不行,那種只有在報紙上才能見到的勵志刻苦的學生,總算讓他也遇到了!

陸堂的臉色比昨天好太多了,他的病床靠着窗,現在已經入冬,陽光照射進來格外的溫暖。他就在這樣溫暖的陽光之下,拿出書來複習。

夏添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陸堂靠着枕頭,低垂着眉眼專注的看書,翻頁時手指修長,在冬日柔和的陽光下,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前提是得忽略他的病服還有頭上的繃帶。

“怎麽不好好躺着養傷?”夏添走過去說。

陸堂聽到夏添的聲音,十分欣喜,“你來啦。”

夏添把他手中的書抽走,“明明頭上有傷還做費腦的事。”

“頭不疼了,我閑不住嘛。”陸堂一點都沒介意他這可以說是霸道的舉動,眼睛一直跟着他。

夏添坐了下來,“感覺怎麽樣?還疼嗎?”

陸堂當然不會錯過這個裝可憐的好機會,抓着夏添的手往肩膀上按,“這兒,一直疼。”

夏添深信不疑,憂心忡忡地問:“怎麽還會疼?醫生不是說外傷不嚴重嗎?我去叫他過來幫你看看。”

“哎不用叫醫生了,也沒疼到那個地步。”陸堂拉着他不讓他走。

“可你說一直疼啊。我看看嚴重嗎。”夏添說着,就起身去解陸堂的扣子。

陸堂心跳加速了,看着夏添的臉,乖順地讓他解扣子。

陸堂結實的身材露了出來,他從來沒有疏于鍛煉,這具還在成長中的身軀已經顯現出男人強勁的魅力,特別是這兩排緊實的腹肌,這足以成為讓人趨之若鹜的資本。原本夏添肯定會羨慕不已,但現在他的眼睛只看得到附在這具身軀上的青紫傷痕,肩膀,腰間,小臂,像是被暈染上了顏料,很是紮眼。

夏添似乎也感受到了同樣的疼痛,皺起了眉,很輕柔的撫摸着這些傷痕,“怎麽比昨天的嚴重了?”

“……淤血一般都是第二天才看得出來。”陸堂的語氣有些怪,這還是夏添第一次這樣……摸他,明明撫過他的身體的手是微涼的,卻給了他一股熾熱的沖動……他當然只這股沖動是什麽,畢竟他正值青春沖動期。這樣下去肯定是危險的,可陸堂又舍不得叫停,又是煎熬又是享受。

這樣的神情在夏添看來意味不同,他以為是疼的,不敢再碰了,“疼嗎?”

我說疼你還會繼續嗎?陸堂很想這樣問,但這實在不是個正常的問題,只能搖頭,“不疼。”

兩人幹瞪眼了一會兒。

夏添說:“把衣服扣好,不然得着涼了。”

陸堂:“不是你給我解開的嗎?當然要你來扣。”

夏添:“……”

陸堂微微揚起下巴方便他扣,“來吧,不然我得着涼了。”

夏添只好再幫他扣上。

距離很近,陸堂可以清晰的聽到夏添的呼吸聲,垂下眼就能丈量夏添額前細碎的劉海,還有他纖長的睫毛。

“沒睡好?”陸堂問。

在這樣的距離下他下意識壓低了聲音,有種道不明的暧昧,夏添聽得有些恍惚,半晌才接上話:“啊……有點,那麽明顯嗎?”

陸堂擡起手在夏添的眼下輕輕一劃,“你膚色白,一熬夜黑眼圈特別顯眼。因為我才沒睡好?”

“誰這麽說了?”他弄得夏添癢癢,“別動手動腳的。”

“那我動嘴行嗎?”陸堂笑嘻嘻地看着他。

夏添故意把扣子扣到最上面勒他,直起腰皺着眉看他:“陸堂同志,我發現你的臉皮越來越厚了。”他想起了昨天離開病房時陸堂狡黠的偷親,臉不自覺紅了些,“而且昨天你怎麽敢……”

陸堂仰着頭費了點勁兒,才把自己從緊勒中解放出來,他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夏添:“我要是不厚點臉皮,我們之間不就一點可能都沒有了嗎?”

這話夏添是個傻子才聽不明白,他站了起來,強行轉移話題:“對了,你餓了嗎?我有點餓了,你要吃什麽?”

陸堂看了他一會兒,夏添飄忽不定的目光讓他嘆息,“我要一份鮮肉米粉。”

“嗯行,我一會兒回來。”夏添說完就出去了。

等他出去後,陸堂像乏力一樣靠着半支起來的床,起碼他沒有再說保持原狀了。他安慰自己。

溫煜頭一次跟蹤人,不知道其中的門道,只想着必須要小心謹慎。夏添坐公交,他為了不讓夏添察覺,看好他坐的是哪一路,等了下一趟。幸好直接有市醫院這個站點,他也不用再去盯着夏添坐的那輛。但他運氣不好,在紅路燈口,前面那輛開走了,他的這輛被紅燈堵住了,所以他下車的時候已經看不見夏添的身影了。

他來到住院部,卻不知道陸堂在哪一樓哪一間,很是躊躇的站在大堂。

他內向羞澀,連開口去前臺詢問都得在腦裏打幾遍草稿。下定決心後,他正要邁步,卻瞟到夏添正從電梯裏出來,走向這邊。

于是他快步跑向前臺,希望夏添能不要注意到。

夏添确實沒注意到,他好像裝着什麽事,就算路過前臺也沒多看一眼。

溫煜松了一口氣。

前臺問道:“請問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溫煜一下後退了好幾步,剛才打的草稿又亂成一團,還沒開口臉先漲紅了。

前臺不解他的舉動,又問了一遍:“請問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不要耽誤時間!不要耽誤時間!溫煜警醒自己,開口的聲音卻還是細細小小的:“那個,我想知道,陸堂在哪個病房?”

“請問你是?”

“我、我是他、他的朋友……”說朋友這兩個字時他自己都底氣不足,他算是陸堂的朋友嗎?

前臺不想他那麽糾結,點點頭利索的查到陸堂的病房號,“五樓5210。“

“啊,好的,謝謝。”溫煜小跑向電梯。

溫煜來到了門口,又猶豫了,雖然夏添下樓了,但難免裏面還有其他人,如果是陸堂的家人朋友在,他一個外人在場多尴尬,他要怎麽介紹自己?

他徘徊的身影映在門上的小窗上,引起了陸堂的注意,便沖着門口喊道:“誰在門口?”

溫煜一驚,糾結半刻才想偷窺一樣推開了一條門縫,“……是我。”

“溫煜?”陸堂有些驚訝,因為他和溫煜不過點頭之交,硬要說的話溫煜算是他羨(JI)慕(DU)對象,畢竟夏添一天中和他呆在一起的時間最多。他回來看望出乎他的意料,“進來吧。”

溫煜才走進來,看到陸堂頭上的繃帶,呼吸一窒,“你怎麽……傷的那麽嚴重?”

“不嚴重,過幾天就能好。”陸堂笑笑,“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夏添告訴你的?”

“啊,嗯。”溫煜含糊道,“夏添很擔心你,一早上都在走神。”

陸堂聞言一愣,随即便笑了出來,呢喃道:“我就說是在想我。”

溫煜沒聽清他的話,只是他的笑容,不知是不是在陽光下的緣故,竟有些刺眼。他低下頭說:“我也……很擔心你。”

“謝謝關心,我沒事了。”陸堂說。

“我、我來得太唐突了,什麽都沒帶,這……”溫煜手足無措道。

“我也不缺什麽。”陸堂微微一笑,“對了,吃水果嗎?”

“啊,謝謝……”

陸堂掀起被子,下床削蘋果。

溫煜吓了一跳,連忙跑到他的身邊,生怕他摔了,“你、你不要下床啊。”

“沒事,我就削果。”

“你坐回去。”溫煜從他手裏拿過蘋果和小刀,“我來就好。”

陸堂就看着溫煜削蘋果,勻稱的果皮通過他的手旋轉着從果肉上剝離,長長一串,一點都沒有中斷的跡象,他不禁聯想到夏添削蘋果的樣子,像是切塊,不由得失笑。

溫煜擡頭看到他一臉笑意,臉慢慢紅了,“怎麽了?”

“你削果真厲害,皮都不會斷。”

溫煜沒想到這都能得到誇獎,一時受寵若驚:“我、我還會削成小兔子的樣子。”

“哦?”陸堂挑眉,吃個蘋果還有那麽多花樣?

溫煜又把蘋果削成兔子的摸樣,他賣力的表現自己:“這個是兔子,這個是小鳥,我還會蝴蝶,你等着。”

“還挺像。”陸堂贊嘆,“你的手真巧啊,現在的女孩子都不如你吧?”

陸堂随口的一句話,卻讓溫煜僵住了手,他小心地擡頭看陸堂,鼓足了勇氣才問出口:“那你覺得……我作為一個男生,舉止卻老像女孩,是不是很……不正常?”不正常這三個字像是三把匕首,他說出來先把自己劃得鮮血淋漓。

陸堂沒察覺到他的異狀,用牙簽叉起一塊小兔子放進嘴裏,“沒什麽不正常的啊。”

溫煜的心狂跳了起來,“真的嗎?”

“真的。每個人該活成什麽樣子應該由自己決定,哪條法律規定了男生不能陰柔女生不能陽剛?還不是因為人的思維定式,那些說你不正常的人你別去在意,你就是你,你自己的人生不要受其他人左右。”陸堂淡淡道。

溫煜一時無法言語,一股極其酸澀的感覺湧了上來,悶住了他的鼻子,嗆出了他的眼淚。從小到大,身邊的人無不用輕蔑甚至厭惡的語言攻擊他的性格舉止還有外貌,久而久之他都認為自己的存在就是錯誤,可卻還是改變不了骨子形成的東西,只能盡量的讓自己的存在降低,自卑內向就是這麽形成的。如今卻有人對他說,活成什麽樣子該由自己決定。你就是你。渾渾噩噩的年歲,忽然被一道光劃破。

陸堂再伸手去拿第二只兔子,卻看到溫煜的眼淚一滴接一滴往下掉,吓了一跳,抽了幾張紙巾給他,“我說錯什麽話了?”

溫煜搖頭,聲音哽咽又顫抖:“不好意思,我失态了。還第一次有人和我說這樣的話……我真的,特別感動。謝謝你,陸堂,真的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陸堂大概能猜出他之前的遭遇,嘆息着拍拍他的肩膀,“受委屈了吧?發洩一下也好。”

這句話簡直是往溫煜的淚點上拼命戳,他情緒崩潰,一把抱住了陸堂,埋頭在他的肩膀上泣不成聲。

陸堂:“……”什麽情況?

夏添一進來,看到的就是陸堂懷抱(?)着別人的場景,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一股狗血撲面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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