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牧斐掀簾子進東屋時, 秦無雙正盤腿坐在暖閣窗邊的羅漢榻上, 埋頭寫着什麽東西, 榻幾上還擺着一張小算盤, 時而噼裏啪啦地撥弄兩下。

半夏,蕊朱,青湘在房裏外間的椅子上湊着頭做女紅, 聽見動靜, 齊齊擡頭, 一見是牧斐,忙放下手中活計向他行禮。

“小官人。”

秦無雙聽見外間動靜,擡頭往這邊看了一眼,見是牧斐, 便不以為意地埋頭繼續做着自己的事。

牧斐邊大步往裏間走, 邊使喚道:“去,給爺泡一壺碧螺春來。”

半夏, 蕊朱, 青湘三人忙你推我, 我推你的笑着出去了。

牧斐來到裏間四下看了一眼。

秦無雙頭也不擡地問:“你怎麽來了?”

“這是小爺的家, 不來這裏又去哪裏呢?”說完, 他一屁股坐在榻上,蹬掉鞋子,上了榻歪在引枕上靜靜地注視了一會兒秦無雙。

秦無雙似乎連眼皮子都沒擡一下。

于是,他又換了更加妖嬈的姿勢,半側着身子, 撐着下巴,故意湊近了看着秦無雙的臉。

本來只是想惹秦無雙注意,不成想他那麽一注視,登時被秦無雙勾了魂一般。

其實秦無雙的臉蛋很小,還有些圓潤,大杏眼,籠煙眉,乍一看除了一雙眼睛水靈以外,并沒有什麽特別驚豔的地方,頂多算五官标致。可這麽靜下心來細細一看,才發現秦無雙的臉真是越看越耐看,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靈動之美,仿佛大師手下的工筆畫,每一筆透着神韻,每一處都是無可挑剔。

忽地,秦無雙手指飛快地撥弄了幾下算盤,啪啦幾聲脆響,一下子驚醒了牧斐。

他回過神來,見秦無雙自始至終寫寫算算,完全沒把他放在眼裏,心裏很不是個滋味,便在一旁揶揄道:“你說你一個女孩子家的,整日裏不是拿這個算盤,就是拿着個賬本的,簡直活脫脫一個小財迷了。身為女子,不去做針黹女紅,不去燒香點茶挂畫插花,非要醉心什麽商道,整個汴都,我看也就獨你一人了。”

秦無雙一聽,這才放下手中筆,擡頭看向牧斐,反唇相譏道:“你身為男兒家,一不戰場殺敵,二不學文正道,整日裏只知道伸手要錢啃老。請問——牧小爺,你哪兒來的資格嘲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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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斐被秦無雙噎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

他以為經過上次握手言和之後,他們的關系應當更親近了一些,誰知,秦無雙說起話來依舊不給他半分面子。

咬了半晌的牙,幹脆翻身往後一倒,靠在靠枕上,朝天翹起了二郎腿,一面閃啊閃的,一面道:“這是爺命好,生在了這侯門公府之家,有的是吃不盡的山珍海味,用不完的金銀珠寶,爺從一出生就注定是人上人,爺為何還要去用功讀書?”

秦無雙看着牧斐閃啊閃的腿子,蹙眉哂道:“就是天子也有坐吃山空的時候,何況你。——你難道就沒有想過,萬一……有朝一日牧家倒了,你又該何去何從?”

牧斐霍然放下腿坐了起來,瞅着秦無雙啐道:“啊呸!秦無雙,牧家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罷,你怎麽能這麽咒牧家?”

“怎麽?害怕了?”秦無雙牢牢鎖住牧斐的眼睛,直言不諱道,“你連假象都不敢想,不敢面對,只能說明你是個懦夫,那麽等假象變成了事實時,你也只有後悔的份兒!”

牧斐怔了怔,眼神有些游離,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過了好半日,他才不以為意道:“切,你說的如此篤定,搞得自己跟個神仙似的,倒能未蔔先知了。再說,倘或真被你料到了,那爺就認命,大不了過得潦倒些罷了。”

若真倒那個時候,恐怕你就不會那麽想了。秦無雙心中暗嘆了一息,道:“事實上,我卻是能未蔔先知一些事情。”

牧斐怪異地瞅了她一眼:“哄人呢?”

秦無雙道:“不如我們來打個賭?”

“……什麽賭?”

“我說兩件未來将要發生的大事,倘或結果如我所料,就算你輸,你若輸了便從那以後聽我的話,踏踏實實的用功讀書,去考個功名回來。”

牧斐心裏不信那個邪,一拍榻幾,豪爽道:“賭就賭,你說!”

秦無雙便十分平靜地說:“我預測官家将會在今歲立冬前後駕崩,屆時,登基為帝的會是三皇子司昭。”

牧斐聽完,眨了眨眼,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秦無雙話裏的意思,登時吓得猴兒似的越過榻幾撲向秦無雙,一手托住她的頭,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四下飛快地掃了一眼,才低聲斥責道:“秦無雙,你瘋了嗎?這樣的話你也敢說?你知不知道這話若是傳出去了,你會掉腦袋的。”

秦無雙一時被牧斐的反應過度驚愣住了。

牧斐與秦無雙挨得極近,上半身幾乎壓在秦無雙身上。

隐隐間,他嗅見了從秦無雙身上散發出有如杜若般的淡香,手心處傳來柔軟的觸感不由得令他渾身一酥。

他垂眸看着秦無雙那張銀盤似的小臉,水杏似的眼睛愣愣地看着他,心弦莫名一顫。

忽然覺得這時的秦無雙,嬌媚誘人的很,尤其那雙眼睛,水靈靈的,仿佛會說話似的,直撩撥的他心癢難耐。

一時心中野馬奔騰,不知怎地,腦袋就控制不住地低垂了下去,眼見就要親上秦無雙的眼睛。

秦無雙忽地推開了他,微微別過臉,語氣有些急促地問:“你到底賭是不賭?”

牧斐陡然清醒了過來,趕忙收手坐了回去,垂頭尴尬了好一會兒,一時也沒發現雲霞悄然爬到了秦無雙的臉蛋上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悄悄觑了一眼秦無雙,見她不動如松,微微低着頭,面無表情的,這才在心底裏松了一口氣,遂轉移了話題道:“嗐,你倒是為了我能考上功名,可算是煞費苦心……。”

他頓了頓,轉而抱着腦袋往後靠,又是一副懶洋洋地姿态問:“這一切都是姑祖母逼你的罷?”他歪着腦袋瞅着秦無雙,好奇地問,“話說,那日宮裏姑祖母對你到底說了些什麽?”

秦無雙看着他不說話了,心裏忽然對牧斐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牧斐卻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姑祖母一定會說,如今祁宋重文抑武,官家又忌憚手握軍權的牧家,又因與金家聯姻,姑祖母擔心她老人家去了之後,官家遲早會拿牧家作伐子,到時候走狗烹,良弓藏。希望牧家自我之後,能夠從文官之路從而保住牧家根基,待到父親卸權之後,就能大大的降低朝廷對我牧家的忌憚。”

聞言,秦無雙心中一震,原來牧斐早就知道了牧家的處境。

牧斐接着道:“我猜姑祖母還會說,只有你能管束我,至于為何她老人家會這般認為,以我對姑祖母手段的了解,她定是派人将你我之間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查了一遍,認為你小小年紀竟能将打理秦家藥行,定是個有本事的,自然也敢克住我。”

“你……竟然都知道?”若不是那日親眼瞧見牧斐等在寶慈宮的大門外,一時,聽了牧斐的話,差點讓她以為牧斐當時就在大殿內,所以才會知曉的如此清楚。

牧斐沖秦無雙微微眯起了眼,眸光幽深了幾分:“我還知道,姑祖母一定用什麽東西威脅了你,所以才逼得你不擇手段地硬逼着我讀書考功名。”

秦無雙心中一發駭然,——原來牧斐都知道。

“既然你都明白,為何還要讓我逼你?”

牧斐仰頭看着天花板,再次翹起了二郎腿,枕着雙手,吊兒郎當道:“朝廷忌憚我牧家,無非是擔心父親手裏的權柄最後落到了我手裏,擔心牧家軍中威望過盛,無法撼動。而如今呢,我一不會武,而不能文,就是一個十足的纨绔。還有什麽,比當一個纨绔更能讓官家和朝廷放心的呢?”

秦無雙突然有個極其荒謬的猜想:“……所以,你是故意當個纨绔,就是為了讓朝廷放下對牧家未來的戒心?”

牧斐朝天豎起一根食指搖了搖:“不不,別把爺說的那麽高尚,爺就是喜歡當個纨绔,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多好啊。所以啊,麻煩你以後也不用在爺讀書這件事情上費心費力了。”

秦無雙只想扶額嘆氣。

卻又聽見牧斐說:“你放心,爺會配合你裝裝樣子,給牧家和姑祖母一個交代,絕不讓他們為難你的。”說着,他沖她擠了下眼,“只要你同意以後讓二叔給我結賬……”

弄了半天,牧斐擱這兒等着她呢,她一時又氣又無奈,斷然拒絕道:“不行!”

牧斐猛地坐了起來,指着她說:“我說你這個人怎麽這麽冥頑不靈呢?”

秦無雙撂下臉道:“冥頑不靈的是你!”

牧斐一甩手,又躺了回去:“罷了!當爺沒說。”

秦無雙看着他,見他一副優哉游哉的模樣,忍不住問:“你怎麽還不走?”

牧斐茫然地望着她:“去哪兒?”

“愛去哪兒耍就去哪兒耍去,別在我跟前礙眼。”

牧斐撩了一把發絲,拖着個長調子嘆道:“爺沒錢寸步難行啊,所以爺決定以後哪兒也不去了,就在你眼前擱着,你去哪兒爺就跟到哪兒。”

別以為她不知道牧斐打得什麽主意,牧斐這是故意同她耗呢,想逼得她同意放開財權。

“無聊。”秦無雙橫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了。

一時,半夏泡好了茶送了進來。

牧斐竟真在她房裏喝着茶,有一搭沒一搭地尋她說着話,見她不理他,幹脆就着榻上睡着了。

秦無雙只好找來一床薄毯替他蓋上,又繼續埋頭忙了。

次早,牧斐伸着懶腰出來時,看見秦無雙坐在堂屋的桌子上用着早餐,他立馬眉開眼笑地湊了上去沖秦無雙打了聲招呼。

“早啊。”

秦無雙看了他一眼,沒搭理他,慢條斯理地用着餐。

半夏忙替牧斐舀了一碗粥。

“今兒個我們要去哪兒?”牧斐問。

秦無雙放下筷子,擦淨了嘴唇,才看向他,心平氣和地說:“牧斐,我勸你,該幹嘛幹嘛去,不要來煩我。”

牧斐決定固執己見:“爺現在的任務就是跟着你。”

“跟着我?”秦無雙微微扯唇,似笑非笑地反問,“你确定?”

“……确定。”

“那是不是我做什麽,你就跟着做什麽?”

“……是啊。”

“那好。”

每次當秦無雙答應的十分爽快之時,牧斐內心裏就不由得隐隐生出幾分不安來,事實證明,他的預感每次都是準确的。

作者有話要說:  問:牧斐找秦無雙的真正用意是?

作者:最近有些卡文,感覺各種不流暢,這章感覺最明顯,已經盡力了,我也在盡力保持日更,望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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