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恐慌至極(下)

胡裏今兒有戲份要拍,八點半到了片場。

剛進棚子,他就被汪聰拉着說話。

汪聰嘴裏還叼着根煙,瞅了胡裏一眼,奇怪地問他臉色怎麽這麽白。

胡裏借着玻璃窗瞄了眼自己的臉色,好像是不大紅潤。

汪聰對胡裏的情況也隐約知道點兒,瞧着胡裏這糟糕的臉色和愈發尖削的下巴,就明白這人鐵定又接私活,玩兒命賺錢去了。

他嘆了口氣,像個老大哥似的勸道:“小裏子,聰哥是過來人,勸你一句,健康始終比錢重要。”

胡裏正啃着幹面包,聽到這話,擡起嘿嘿笑了聲。

汪聰又說:“你現在這麽年輕,機會多得是,別着急。好好去醫院瞧瞧吧,別把自己身子搞壞了,好歹買點雞鴨魚的補補,錢要是不夠,聰哥支援你點兒。”

胡裏心口一暖,慌忙道了謝。

汪聰是個大忙人,剛唠嗑了沒幾句,那邊又有人吆喝着要他過去。

臨走前,他拍拍胡裏的肩膀,語重心長:“今天你上下午都有戲份要拍吧,好好表現,今兒可千萬不能出錯,記住了啊。”

胡裏覺得他語氣不大尋常,問:“怎麽回事?”

“下午投資方那邊的人過來巡場,”汪聰叼了根煙,“給錢的是大爺,咱全劇組不得小心伺候着麽。”

胡裏随口問了句:“哪家投資方?”

“鴻業資,聽說他們邵總親自過來。”

胡裏吓一大跳,眼睛頓時瞪圓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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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業資,邵總,這不就是邵錦泓嗎?

胡裏好半天回不過來,腦子裏直驚疑,邵錦泓這麽個大老總,不去忙活他自個兒的事,來片場巡查個什麽玩意兒。

莫不是找自己尋仇來了?

這想法一冒尖,胡裏就搖搖頭,笑自己自作多情。

他和邵錦泓掰得徹徹底底,邵總身邊什麽好貨沒有,哪還能惦記着他這麽個小角色呢?

這麽一想,定了心,他轉身進更衣室換上戲服。

他上午的拍攝戲份不重,也就跟在幾個配角身邊跑了幾次場,倒還輕松。

拍上午的,他取了盒飯,到休息棚裏和幾個哥們兒并排坐着。

盒飯賣相看着挺差,還全是肥肉。

胡裏最近胃口就挺差,一聞着盒飯飄出的味道,才吃了一半不到就覺得胃裏翻江倒海,扶着旁邊的鐵杆吐了一頓。

哥們好心湊上來問他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

胡裏臉色愈發蒼白,搖搖頭說:“沒事。”

在休息棚裏歇了半小時,下午的戲份進入拍攝階段。

下午的戲比上午的場面要大些,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打鬥戲。

沈慈作為男主角,需要吊着威亞從高處飛下,再來一連串的武打動作,龍套們紛紛倒下以展現其武功高強,英姿逼人。

沈慈那邊換衣服的同時,胡裏已經在拍攝場地上好了。

旁邊的哥們又湊過頭來問:“裏子,你嘴唇有點白了,真沒事兒啊?”

胡裏舔舔自己的嘴唇:“還行,能撐着。”

他昨天跑了一天的傳單,晚上又打了份夜工兼職,精力消耗确實大,現在光是在場子裏都覺得腳底下踩着雲似的飄忽,腰又酸又麻。

不過能掙着錢,也算是值了。

胡裏憋了口氣,想着拍這場戲就能回醫院休息着,咬咬牙穩了。

沈慈換好了衣服,由助理打着傘慢悠悠地出來,往身上戴威亞的套索,嘴裏還不忘嘟囔:“吊威亞的戲最累人,麻煩死了……”

吊好威亞,一切準備就緒,拍攝開始。

沈慈身姿英挺地從高處飛下,腳步淩空微點,被點到之人紛紛後仰翻倒。

胡裏就在被沈慈點到的行列。

當沈慈一腳踢在他肩頭,他狼狽倒退幾步,惶惶歪倒在地,閉着眼躺屍。

等這條拍,胡裏睜開眼,看着導演和沈慈在監視器後頭嘀咕會兒,導演拿起喇叭喊了句:“再來一條!”

胡裏只得又直了身子,腦子裏的暈眩感卻在加重。

反反複複拍了三條,沈慈卻總覺得自己被拍得難看了,嚷嚷着不滿意,要歇會兒再來過。

大明星既然願意精益求精,導演只得點了頭。

休息時分,胡裏坐在地上,摸了把額頭,汗津津的。

哥們有點擔憂,反複在胡裏臉上瞅着,問:“裏子,你真行嗎?”

胡裏暈暈乎乎的,閉上眼點點頭。

那哥們說:“我去給你拿瓶水,等着啊。”

他走到劇組放礦泉水的地方,卻發現都讓人給拿空了。尴尬地搓搓手,他又走到沈慈專用休息棚前頭,瞄準了那裏放着的一箱挪威芙絲頂級礦泉水,想要拿一瓶。

沈慈的一個小助理喝住了他:“幹什麽呢!”

哥們兒惶然道:“我……拿瓶水,我朋友累了,不太舒服。”

“拿水拿我們這兒的幹什麽,”小助理叉着腰,語氣不善,“我們這又不是劇組發的,我們自己外帶的,貪小便宜也不帶你們這樣的。”

哥們羞得臉都紅了。

沈慈倒沒說話,往這邊看了眼,然後從旁邊拿過一瓶沒開過的挪威芙絲,一使勁丢在哥們面前,瓶身在地上咕嚕咕嚕轉了幾圈。

沈慈語氣平靜,頗有點高高在上的味道,說:“拿去吧,下次不要亂動別人的東西。”

哥們哎了聲,撿起水轉身離開。

沈慈看着他的背影,接過助理遞上來的溫茶,搖搖頭嘆氣道:“我這個男主角都還沒喊累呢,他們倒是先嚷嚷開了,你說可笑不可笑?”

助理賠笑:“您別計較。”

沈慈在休息棚裏舒舒服服歇夠了,才起身重新綁上威亞套索。

打板聲一響,沈慈再度翩翩從高處飛下,行雲流水般在龍套堆裏劃過。

胡裏晃悠悠地在人堆裏,眼皮子沉沉往下墜,渾身冒虛汗。

他想,自己這不是要暈過去了吧?

腦子裏正亂糟糟想着,腦袋猛地被飛過來的沈慈迎頭踢了一腳。

胡裏想往後倒,可膝蓋一軟,整個人霎時往前撲去,趴倒在地。

胡裏想起身,可渾身上下像泡了水似的脫力,他剛動了動身子,只覺得肚子那兒也跟着痛了起來,往四肢百骸擴散。

這邊一倒下,那邊看着監視器的導演就發現了。

他皺緊眉頭,拿着喇叭喊:“那邊的龍套怎麽回事?”

衆人圍了上來,胡裏哥們推了推胡裏:“裏子,起來了。”

胡裏沒反應,頭埋在兩臂間,手卻死死地摳着墊子,指甲發白。

導演又喊:“怎麽還不起來!”

哥們急了,用力晃了晃:“裏子,快快快,先起來再說。”

胡裏好像聽不進話似的,死摳着墊子,身子連動都沒動一下。

導演那邊等得不耐煩了,接着喊:“不舒服擡到一邊,不要耽誤拍攝進度,我們……哎,姜助理你好你好,邵總過來啦,請請請。”

人群被破開,姜助理堪堪到了趴倒的胡裏面前。

他皺了皺眉,有些不快地問:“這怎麽回事呢?”

“我朋友不舒服,”哥們知道眼前人不好得罪,小心翼翼回答,“剛才可能被沈慈那麽一踢,摔重了。”

沈慈的小助理不樂意了,罵罵咧咧:“你瞎講什麽,我從監視器都看到了,沈哥根沒用勁。再說這地上鋪着軟墊呢,你別亂潑髒水!”

姜助理看着趴在地上的男人,心裏冷笑着想,胡裏這是知道邵總過來了,估計在邵總面前賣慘了吧,果然不是個省心的東西。

于是他用腳往胡裏手臂上踢了踢,冷聲說:“起來,別裝了。”

胡裏沒動。

姜助理加重語氣:“邵總過來了,你趕緊起來!”

邵錦泓在導演的陪伴下走到這邊,一見着趴在地上的胡裏,眉頭頓時皺緊了,問:“怎麽回事?”

姜助理說:“邵總,他被人輕輕踢了一下就賴在地上不起來了,大家都等着他呢。”

邵錦泓目露不悅。

胡裏在家跟他擡杠擺架子也就算了,大庭廣衆下居然還敢這麽放肆。

他嚴肅着臉:“把他拉起來。”

幾個龍套上前抓住胡裏的手,要把他強行拖起來,誰料胡裏抓得死緊,幾個人愣是沒拖動。

邵錦泓背着手着,眯起雙眼:“你還想賴到什麽時候?給我起來!”

胡裏聽不懂人話似的,還是沒動。

哥們急了,生怕惹怒大老總,慌慌張張地拖着胡裏的手臂:“裏子,你快起來,別鬧了,裏子……裏子?”

姜助理對邵錦泓無奈笑着,說:“邵總,您瞧見了吧?前幾天他也是這麽不給人面子,還糟蹋您的心意。”

邵錦泓蹙眉,剛想開口,只聽胡裏那哥們慌道:“你們幫幫忙好不好,他真的有點不對勁!真的!”

邵錦泓投眼一看,只見胡裏露出的一小半側臉,白得吓人。

他心髒那兒剎那像是被針紮了一下,不确定地上前:“胡裏?”

胡裏咬着牙,滿頭的冷汗。

邵錦泓蹲下身,一把将人攬到懷裏,在他臉上拍了兩下:“胡裏,你別吓唬人,說話!”

胡裏耳朵嗡鳴,眼前發黑,肚子一陣一陣痛。

他擡起手,捏住了邵錦泓的領帶,好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幾聲悶哼。

邵錦泓吓壞了,趕緊把人抱了起來:“胡裏,別吓我,你怎麽了?”

胡裏攥緊了邵錦泓的領帶,聲音已然疼出了一絲哭腔:“我……疼……”

兩個字重重地砸在邵錦泓心口。

一剎那,邵錦泓腦子全空了,心尖自上而下湧起一股劇烈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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