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沒有任何喘息的空間,下一步如何進行必須立刻籌謀。解雨臣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只有這樣高強度的思考才能讓他無暇顧及身後的白骨累累。
解雨臣把秘書長小夏從逗小孩的人群中拎出來。
解雨臣壓低聲音交代:“這次回北京塔我一個人回去,把那些死在聖所裏的人打扮打扮,僞裝成第九師的人,回去我會向聯邦上報這次行動九師損失慘重。”
小夏有點明白過來:“我們在哪裏待命。”
身後的黑瞎子抱着打哭嗝的蘇萬和九師的人插科打诨。
“眼睛不像解少将啊。”
“眼睛像我。”黑瞎子道。
九師的人很團結的哦了一聲:“怪不得,本來說的是解少将十八歲出來接手第九師,後來突然又傳言生了一場大病,直到十九歲才正式接管第九師。難怪呢,這是新生物技術吧,解少将是自己懷的嗎——”
解雨臣眼皮跳了跳:“汪家能彙聚這麽大勢力,靠得必定不是北京塔那些散兵,我也調查過,北京塔雖然被滲透,但是關系網絡來看,汪家沒有能成為——”
“不是,他算是後媽。我這幾天正和他商量要一個我們兩個人的孩子,他總是不相信我。”黑瞎子還在睜着眼睛說瞎話。
“沒有能成為後媽的人。”解雨臣順口說道。
小夏:“啊?汪家人理想這麽獨特?”
“不是!”解雨臣耳根子有點紅,“……沒有能成為首領的人,越是這種傀儡集體,越是會有一個标志性的領袖。”
小夏領悟力很強:“所以九師需要擺脫聯盟的控制。可是解少将,您一個人回去,能抗得住嗎?”
解雨臣擺擺手:“沒事,我有自己的打算……”
黑瞎子又在身後大聲胡謅道:“他沒這個打算就算了,他怕疼。把小崽子從狗一樣大的時候養着,将來也是親的。”
解雨臣冷冷的回頭看着黑瞎子:“……你別聊了,過來一下。”
黑瞎子笑道:“哦,準備相信我了嗎?”
解雨臣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事,咬牙切齒道:“這是大事,我們得商量一下。”
黑瞎子把蘇萬交給九師的一個醫療向導,樂颠颠的過去了。九師的人更震驚了,紛紛議論,“解少将還真考慮啊”“這不像他啊”“上次我問他吳老師為什麽寫信的時候叫他小花,他問我是不是太閑了,差點讓我去掃廁所”。
黑瞎子走到解雨臣身邊,解雨臣擡胳膊肘捅他腰:“你少胡說八道,我帶隊是要有威信的。”
黑瞎子笑着挎住他的手臂,做了個滑稽的小鳥依人的姿勢:“這是幫你樹立平易近人的形象。”
他們回到營地的時候是中午,吳邪和解雨臣又聊了一些關于吳三省的去向問題,無論是天關還是北京塔都刻不容緩,商訂一下大致的計劃,再休息一晚上,又要各自上路。
“沒有做和他相關的夢,也沒有什麽精神負擔嗎?”解雨臣問吳邪。
吳邪搖搖頭:“可能因為他是黑暗哨兵,本身控制的就比較好。”
解雨臣沉吟片刻,對吳邪道:“那你就注意保護好你自己吧。”
吳邪看着他,鄭重的點頭應下,又問解雨臣:“你和黑瞎子……”
“我的處境已經很難了。”解雨臣垂着眼睛,吳邪開口說但是——似乎是想勸他,但他也沒想好怎麽措辭,小花這麽聰明,必定早就選擇了最正确的路。
“所以如果沒有他,我可能撐不下去。”解雨臣擡起頭來,朝吳邪有點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你說得對,我是個向導也是個人,即使不需要哨兵,也需要一個人可以牽挂一下,不然有時候真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麽撐下去。”
吳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要好好的。”
解雨臣也對他笑道:“要活下去。”
五個人晚上在篝火旁商量了一下未來的去向,解雨臣沒有說太多,北京塔那邊多的還是人心之間的周旋,只能靠他自己步步為營。
張起靈獨自回了帳篷,吳邪很自然的跟着鑽了回去。有九師的人特意聯絡他問蘇萬怎麽辦,他說和其他的孩子一樣,一起送到杭州塔那邊吧,吳家會有人出面保護這些孩子的。那邊猶猶豫豫似乎還想要問什麽,解雨臣沒給他問下去的機會,挂斷了。
緣分深深淺淺,也終須一別。
黑瞎子還陪他在篝火旁坐着,解雨臣猶豫了一下,開口道:“回去之後我的處境會很不利,有些事還需要你配合我完成,如果你想養這個孩子,事情結束之後,我會給你相應的……”
傭金也不對,補償就更不多,伶牙俐齒的解雨臣少将一時失聲。
“一個家?成交。”黑瞎子笑着,解雨臣沉默着,似乎在等他多說些什麽,他卻沒有再說更多,只是撫摸了一下解雨臣的背,“很晚了,別想了,先睡吧。”
兩個人進了帳篷,解雨臣看着黑瞎子的側臉,在黑暗的環境裏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像是深夜裏一段斑駁的影,捉摸不着。
解雨臣往睡袋裏縮了縮。
“為什麽不睡?”黑瞎子的聲音突然響起來。
是啊,他現在連不睡的權力也沒有,已經踩着這麽多人的命走到這一步,他不能出絲毫差錯,連逃避也不被允許,解雨臣努力控制住因為心跳過快而生出的顫抖音調:“你之前在控制室說過的話,還算數嗎。”
黑瞎子轉過頭看他,眼睛裏似乎是有笑意的:“我說過撤回嗎,好像沒有,那為什麽不算數。”
“因為你沒有接着問。”既然話說開了,解雨臣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直切主題,坦誠相待。
“并不是所有事都那麽迫在眉睫的。”黑瞎子道,“你看,你活着,我也活着,我知道這是一件很難理解的事,所以你可以慢慢的想,我也能接受任何結果。”
解雨臣忽然想起了他看到的關于黑瞎子的記憶,他沖進歌舞升平的皇城,聲嘶力竭地告訴他們大難臨頭,可他們笑他,唾棄他,囚禁了他,還不忘在真正的大難來臨前去他面前羞辱他:瘋子。
“……在我面前的事情一般沒有拖延的選項。”解雨臣語氣有點幹巴巴的,公事公辦的味道,“你得知道,我們家的教育理念向來是前走三後走四,所有選擇的後果都要考慮清楚,哪怕零星差錯也會導致滿盤皆輸。現在又是這麽一個場面,我一個人回北京塔以後,更是要逼自己不能相信任何一個人。”
黑瞎子笑了一聲,伸出手來準确無誤的捏了捏解雨臣的臉:“別這麽指天誓日的嘛,放心,我也已經習慣不被人相信了,你不說這麽多,我也理解。”
“你不理解,聽我說完——”解雨臣拍開黑瞎子的手,“我是想說,但是我想了這麽多,還是決定從個人角度相信你,我也沒有理由,但是我就是,相信你。”
黑瞎子不說話了。
“可是我希望你明白,我個人的情緒,在有些事情面前是不作數的,所以我未必值得你回報同等的相信,在大局面前,我還是會優先救我自己,你看到了,今天那些人……是我的孽債,我是個活該下地獄的人……所以,保不齊哪一天我的行為會讓你覺得我不相信你了,但是我希望你能記住,我永遠相信你,無條件的相信你。”
黑瞎子似乎是笑了,解雨臣看不太清,嘴角似乎動了一下,是笑起來了呢,還是笑不出來了呢。
解雨臣正想着,黑瞎子的手伸過來,有些粗粝的指尖和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撫摸解雨臣的臉,像是仔細的觀摩一樣失而複得的珍寶。
“謝謝你啊。”黑瞎子鄭重的說,聲音像荒原的風一樣沙啞而輕柔。
“謝謝上蒼賜給你一個沒良心又不會精神結合的向導嗎。”解雨臣的臉非常配合的在他手心裏蹭了一蹭。
黑瞎子嘆了一口氣:“家財萬貫的解雨臣少将,你為什麽不能買一個雙人睡袋——”
解雨臣知道,黑瞎子想抱一抱他,他也想。想到這裏,他果斷的起身,有點得意的對黑瞎子說:“我是不是沒和你說過我會縮骨,沒問題,肯定能進去。”
說罷利落的從自己的睡袋裏鑽出來,像貓鑽進紙箱子裏一樣鑽進黑瞎子的睡袋裏,生動形象的作繭自縛,還洋洋自得的對黑瞎子道:“你看。”
擡頭就撞到了黑瞎子的下巴。
黑瞎子手腳并用的圈住他:“哎,別亂動,今晚還得睡覺呢——大花是不是随你,一有小脾氣就往牆角啊洞啊坑啊鑽。”
解雨臣沒理他,頭往他肩膀上一靠就要睡。
黑瞎子捏着他的後頸幫他放松,效果很不錯,解雨臣昏昏沉沉中似乎感覺黑瞎子撩起他的劉海,輕輕的親吻了一下他的額頭。
“你是危急情況下也沒有忘記救小朋友的人。”黑瞎子在他耳邊輕聲說。
第二天淩晨解雨臣和黑瞎子先動身,吳邪還沒醒,張起靈出來看了他們一眼,和黑瞎子兩個人點了點頭,算是道別。
兩個人上了車,黑瞎子點起一支煙來,解雨臣在旁邊幽幽地說:“對了,既然你是我的哨兵了,我有一些規矩希望你能理解——少抽煙,少喝酒,還有,因為我必須得活着,所以你也不許死。”
黑瞎子看着在風裏明明滅滅的煙頭,笑了笑,在旁邊的煙灰缸裏按滅了。
“婚姻就是圍城啊——”他裝模做樣的嘆氣道。
“算什麽婚姻,永久的結合都做不到。”解雨臣嗤笑了一聲。
黑瞎子看了看他,知道他有點祖傳的完美主義,對這件事有些耿耿于懷,于是也認真道:“如果我們可以永久結合,我可能不會把我的猜測告訴你,和我永久結合的确是一件危險的事情,太多負面情緒會壓在你身上。”
“我已經感受到了。”解雨臣提醒他。
“背水一戰算不上多絕望,得而複失更絕望一些。”黑瞎子淡然的回答。
解雨臣明白他說的是當年失去他的向導——失去自己的事情。他沒有那段記憶,還是難以把黑瞎子心中的那個人和自己聯系在一起。
第四天的傍晚他們回到了北京塔,解雨臣讓黑瞎子先回家,他得立刻去塔做述職報告,聯邦聽說這次九門第九師損失慘重,非常不滿,而他是第一責任人。
解雨臣把大花放出來陪黑瞎子,小狐貍娴熟的跳上黑瞎子的肩頭,舔了舔他的耳垂,黏人的不得了。
黑瞎子拽着解雨臣的手腕,只是笑,不說不讓他去,但是也不撒手,解雨臣走上去送了他一個離別吻,說沒事的,我會處理好的,他才撒手,在門口目送他離開。
小狐貍察覺到他情緒不好,兩只小爪子抱住他的脖子,毛茸茸的腦袋在他臉上蹭來蹭去,黑瞎子反手撸了一把他晃來晃去的大尾巴,想到那天夜裏解雨臣的臉在自己的手心裏蹭了兩下。
“怎麽這麽像。”黑瞎子笑道。
解雨臣徹夜未歸,黑瞎子等的有些坐立難安,小狐貍看出來他心事重重,乖巧的趴在他的大腿上,嘤嘤的讓他撸。
直到第二天深夜,解雨臣才回來,黑瞎子聽到響動,迅速起身去門口迎他。
解雨臣換了鞋脫了外套,毫不避諱的往黑瞎子身上一挂,黑瞎子攬住他的腰,半拖半抱的把他抱到客廳裏去:“怎麽現在才回來。”
“累死我了,靠,那群人簡直不是東西,把我扣在那裏寫完材料還要寫檢讨。”解雨臣朝他抱怨道。
黑瞎子喜歡他這種不顧形象的抱怨,甚至覺得有些可愛,拍了拍他的屁股:“沙發上等着,我給你留着飯,很快就好。”
解雨臣興致缺缺的嗯了一聲:“那我先洗澡了。”
解雨臣把頭發吹的半幹,坐在黑瞎子的對面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他給他準備的炒飯。顯得很乖,黑瞎子想。
“什麽處理結果。”黑瞎子問。
“文職工作照常,上級密切觀察對象呗。”解雨臣不屑道,“反正九師的人是我自己帶出來的,在與不在也和他們沒什麽關系,只不過是終于能找到個借口整治我罷了。”
“挺好的,照常上下班,就當适應适應平淡的婚後生活了。”黑瞎子逗他。
但是解雨臣卻沒笑,他擡起頭看着黑瞎子,目光有些閃爍,像是愧疚:“關于這件事,我可能還要請你幫我一些忙……”
“跟我還這麽客氣。”黑瞎子笑了。
解雨臣目光落下去,不太敢看黑瞎子:“現在只有你和我,要速戰速決對付北京塔所有的汪家人和被他們控制的哨兵太難了,所以我想,我們需要反其道而行之,需要引導汪家人按照我們的想法和設計來主動攻擊我……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一個,所以我需要你幫我,潛入汪家。”
黑瞎子聽完,絲毫不在意,把腌菜夾了一筷子放在解雨臣的碗裏:“好啊,告訴我該怎麽做。”
“我——我也知道我這樣要求你,非常的混蛋,但是我想了一天,似乎只有這個辦法,只能這樣孤注一擲。”解雨臣擰緊眉頭。
黑瞎子啧了一聲,起身,拉開解雨臣旁邊的椅子坐下,舀了一勺飯送到解雨臣嘴邊:“別想逃避吃飯,張嘴,快。”
解雨臣嘴裏被塞了滿滿一勺飯,鼓着臉用力的嚼,黑瞎子看着他樂,等他咽下去,又是一勺塞進他嘴裏。
反複三四次,解雨臣突然像是崩潰了一樣,撥開黑瞎子的手,整個人埋到了他的懷裏。
黑瞎子耐心的拍着他的背,解雨臣的眼圈已經紅了:“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卑鄙。”
“說人話。”黑瞎子安撫道。
解雨臣雙手揪緊他背後的衣服,像是他的心那樣揉皺:“……我不想和你分開。”
“這就對了,乖。”黑瞎子輕笑着,握住解雨臣的肩膀,讓兩個人分開,低頭去吻他紅了的眼角,“你這麽聰明,一定算到這樣是分開最短的辦法,我也不想和你分開,但是沒關系的,我等你出生等了四十一年,又找你找了八年,我們還是遇到了,這次不會更久。”
“吻我。”解雨臣有點倉皇的要求他,仿佛下一秒他們就要離散,“不要精神連結,只是吻我。”
“求之不得。”黑瞎子笑着捧住他的臉,虔誠而熱烈的吻他。
兩個人躺在雙人床上,解雨臣有點不滿:“……我還是喜歡那個睡袋。”
黑瞎子就笑,不動聲色的把他抱的更緊了一些。
“汪家人雖然是分散的打入塔的內部的,但是在塔的後勤部門尤其的集中,特別是塔的安保部門,幾乎全都是他們的人,我已經确定了一個有話語權的人,你去找他們,把我原來的猜想将錯就錯告訴他們——你一直在找你的向導,我帶你去見了吳邪,但是我故意拆散了你們,你失去向導,也知道了汪家的理想,決心投靠他們。”解雨臣和他講起了後續的安排。
“床還沒下就開始布置工作?”黑瞎子笑着親了親他的手心。
“這不是……不舍得下床嗎。”解雨臣在黑瞎子的頸窩處帶着點鼻音吐氣。
實在是像小狐貍。
哄完他,解雨臣又是話鋒一轉囑咐他工作的事情:“我會給你一副耳機,随時和你聯系,你可以打過來,但是應該沒有和我說話的機會,大部分時間聽我說就好。”
把該交代的事情交代完,解雨臣又往黑瞎子懷裏擠了擠:“……可別被他們家奇奇怪怪的人糊弄住。”
黑瞎子捏了捏他的鼻子:“誰敢和小狐貍精您玩心眼啊——”
黑瞎子按照解雨臣定下的計劃,在一個午間離開了解雨臣的家,解雨臣去工作了,小狐貍感應到什麽,幾次三番的嘤嘤咬着他的褲腿死活不讓他走,黑瞎子嘆了口氣,解雨臣他得罪不起,這個小祖宗也得罪不起,心一橫把他扔回屋裏鎖了門,聽着小狐貍在身後撓門,他心想,下次回來,不知道又要哄多久。
一切都依照解雨臣料想中那樣進行着,他找到了負責塔後勤工作的一個叫做李彥的男人,上來直接向他說明了用意,李彥聽到他提供的大量信息,不疑有他——其實那都是對解雨臣沒用的信息——直接坦白他其實叫汪彥,痛罵了解雨臣的殘忍狡猾,把他安排進了塔的安保組所在的宿舍,告訴他晚上的例會會給他介紹別的同事。
及至晚間,黑瞎子慢慢悠悠的去了約定的例會地點,一個廢棄的禮拜堂,他對古皇城內部的構造再熟悉不過,看着未被修整的殘磚敗瓦,笑了兩聲,踩着野草走了進去。
汪彥見他來,十分熱情,一個二十幾歲的姑娘也好奇的回頭看他,汪彥介紹說這是汪小秋,是個向導,現在在信息庫的後勤工作。
汪小秋開口,有動聽的聲音:“我叫汪小秋,秋海棠的秋。”
黑瞎子皮笑肉不笑:“黑瞎子。”
汪小秋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突然捂住嘴,驚訝裏帶着哭腔:“是你,你回來了——我還以為你死了!”
說罷,居然激動的拉住了他的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