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晚安(上)
霍枕寧不能出宮。
打被救回來那一日,一直持續到來日她出降,都不能再出宮。
否則就把腿打斷,丢到中都老家去。
前兒聖上惡狠狠地下了這條只針對霍枕寧的這條禁令時,胖梨子抱着自家爹爹的大腿,腆着臉說:“能不能只丢過去,但不要打斷腿?”
聖上近些日子因了國事操勞太多,此時捏了捏晴明穴,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你望望你現在這幅樣子,快十五的姑娘家了,成日裏游手好閑,不務正業,你讓爹爹說你什麽好?”
胖梨子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繼續抱住爹爹大腿,纏雜不清。
“爹爹,這回我是以身涉險,查辦了一樁大案,怎麽就游手好閑了呢。”
這話不假,此案驚動整個帝京,自馬九銀歸案,便陸陸續續有人将自家孩子認領了回去,其餘無主的皆進了養幼院,待慢慢通告天下,再尋家人。
只是那壽養齋……
江微之來報,有确鑿的證據證實,壽養齋的主人是端王。
壽養齋是他的別業,也是他宴請招待賓客的玩樂之地,相信朝中不少官員都去過此處。
皇帝蹙眉,陷入了沉思。
端王乃是先帝僅剩不多的幾位兄弟,在朝中經營多年,根基深厚,若想動他,必有紮實的證據。
胖梨子見爹爹不理她,将一張肥嘟嘟的臉湊上去,笑的谄媚。
“爹爹,女兒快十五了,您不考慮給女兒挑個驸馬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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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警惕地豎起了耳朵。
“你不學好,我把你嫁出去禍害朕的臣子,于心何忍?”
胖梨子見爹爹一臉的如臨大敵,愈發來勁了:“我是您生的頭一個孩子,我不嫁人,後頭的妹妹們怎麽嫁?便是東宮,都不好娶太子妃。”
“誰說你是我生的,你是梨樹上結的!”皇帝哪裏肯上她的當,訓斥道,“趕緊給朕滾出去,別在這兒礙眼。”
胖梨子哪裏肯,抱住爹爹大腿不撒手:“爹爹您怎麽這樣?我和您說話,你東扯西扯的,一點都不疼女兒。”
皇帝将她從自己的膝蓋上扒拉下去,攆她滾:“趕緊給朕爬走。”
霍枕寧悻悻地拽了拽自己的耳朵,果然趴在地上,像個癞皮狗一般地在地上爬起來,一邊爬還一邊回頭沖着爹爹喊:“女兒領旨,爹爹記得,我還要江遲做驸馬。”
皇帝恨不得自己沒聽到這一句。
特麽的,上個月不是才說不喜歡那小子了麽?
出爾反爾、說話不算數,這閨女是自己親生的麽?
話雖這麽說,皇帝到底還是暗中命人去打聽,問問那江微之有沒有說親事。
得來的答複是:敢跟齊國公府議親的,都被江都公主給收拾了。
皇帝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這閨女真是自己親生的嗎?
他勤懇愛民、禮遇臣子,怎麽就生出這麽一個混賬玩意兒來?
且不說皇帝那廂有多精神分裂,這邊霍枕寧與章璀錯用罷了午膳,命人在太掖池邊上綁了兩架秋千,待在那懸空在湖上的蟠煙殿中午睡後,便出來玩那“半仙之戲”
霍枕寧哪裏睡的着,翻來覆去的去想二妹妹方才說的那句話。
“江遲與那女子共騎,一同回家了。”
太氣人了。
霍枕寧騰的一下子坐起來,璀錯躺在那裏,一雙大眼睛無辜地看着胖梨:“你又想做什麽?我是不會陪你鬧的。”她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小腿,嘟着嘴巴嗔道,“太娘娘賞的那頓板子,現在還疼着呢。”
霍枕寧懷疑地看了她一眼。
“瞎說,你那頓板子我都替你擋着了,疼什麽呀?”她一下子趴在璀錯身上,笑她,“你是心疼吧,心疼我呀。”
璀錯被她砸的哎喲一聲,差點沒吐出來,索性坐起身,和她攤牌。
“說罷,你又想做什麽?明兒一早就去冀州了,小心聖上給你丢回中都。”
霍枕寧瞪着一雙黑亮大眼,撥浪鼓一樣的搖頭。
“不行,江遲也要去戍衛北宮,我要是被落下了,兩個月都見不着他。”
璀錯無奈道:“北宮不似這裏規矩大,屆時一定會有機會和表哥說話的,幹嘛一定要今日找他?”
霍枕寧嗷地一聲叫起來:“我不,我心裏砰砰砰的,做什麽都沒有精神。”
璀錯便撐着頭問她:“那你想怎麽樣,直說了吧。”
霍枕寧突然就動起了歪腦筋:“我看話本子裏總有什麽英雄救美,你說我要是給人輕博了,他會不會來救我?”
“我謝謝你了,大梨子,這世上誰敢輕薄你?”璀錯毫不留情地破碎了她的想象,“前幾日,不就是表哥扛着大炮去将你救了出來?你還要表哥怎麽樣?”
霍枕寧不理璀錯,開始絞盡腦汁地想人選。
“你說我的親戚裏,誰比較适合輕薄我?”
璀錯翻了一個溫柔的白眼,想起了一個人來。
“你被劫走那一日,我認識了一個叫謝小山的,他是雲陽長公主的兒子,算起來應該是你的表哥,此人說話不正經,第一面便問我婚配與否,一看就是個纨绔。”
霍枕寧拍手叫好,“就是他了,傳他進宮來。”
于是,申時二刻,正在府裏一邊躺屍,一邊被公主娘親罵得謝小山,懵懵懂懂地進了宮,臨了還跟自家母親吹了個牛:“娘親,您兒子有出息了,指不定出宮時就成了驸馬都尉……”
話沒說完,自家公主老娘手裏的桃兒就砸了過來。
“在家靠公主老娘,若是成了婚還要靠公主老婆,你這輩子還能有什麽出息,給我滾!”
謝小山悻悻地去沐浴更衣,收拾的人模狗樣的往宮裏去了。
領他去太掖池的小內侍便是應大虎,謝小山見他木這一張臉不說話,哪裏知道他是因了前陣子公主被劫,自家挨了一頓板子,所以不敢活絡的緣故,于是同他說笑起來:“這位小中官怎麽稱呼?可知道這次殿下因何事召見?”
應大虎回說不知,謝小山便問他:“聽說殿下近來要選驸馬?”
應大虎心裏頭白眼要翻上了天,面上卻恭敬道:“……并沒有這樣的打算。謝世子一表人材,怕是早已娶親了吧。”
謝小山卻松了一口氣,拍着胸脯道:“那便好,那便好,我已經有了心上人,若真是殿下瞧上了我,豈不是為難。”他又問應大虎,“仙蕙鄉君可許親了?”
應大虎正滴汗,聽他這般問,腳下不停,恭敬道:“鄉君在奴才們的眼睛裏,那就是天上的仙女兒,奴才是地裏的的草,哪裏能知道仙女兒的事兒。”
謝小山一揚手,一個錦袋落在應大虎手裏。
應大虎瞧着這謝小山不似那心思叵測之人,又生的樣貌俊俏,手裏接過了錦袋,這便熱情了幾分:“……太娘娘有意給鄉君指婚,選定的那人聽說是您的知交好友,龍圖閣大學士的長子,叫做杜茂行的,世子爺您的人品相貌那是一等一的好,而那杜茂行據說比您還要周正些……”
話說到這裏,卻被謝小山無情地打斷:“你說我好看就說我,提我的朋友做什麽,這件事和他沒有關系!”
應大虎被怼了一臉,立時乖覺地閉上了嘴。
看出來了,這謝小山謝世子的心上人,是仙蕙鄉君。
謝小山一路悶悶地随着應大虎往蟠煙殿去了,他進宮進的鮮少,自家母親同今上不是同胞,并不是很親近,逢年過節才往宮裏頭走動,乍見得這蟠煙殿的所在,不禁啧啧出言:“公主住的地兒果真如天上瑤池。”
其時暮色四合,太掖池煙波浩渺,一整個蟠煙殿不似尋常的宮殿那般肅穆,它架設在水上,湖水輕拂,煙水汽彌漫在宮殿周身,恍若仙境。
謝小山自那殿外往殿裏看,殿內少女婉轉脆聲,一藕色一素白,身形輕俏閃身而出,那藕色少女生的一張出塵的臉,神色卻是平易的緊,她笑的煊赫,向他寒暄:“你就是我那表哥?”
謝小山倒不是個見外的,見公主随和,便也應得爽快:“哎,表妹一向可好?”
霍枕寧見自家這個不常見到的表哥,相貌英俊的很,性子也是個極随和的,拉過一旁掩着袖子偷笑的璀錯,道:“璀錯,你瞧他也不生分,還問我好不好。”
自璀錯一出現,那謝小山眼睛都不錯的盯着她瞧,璀錯被看的又是生氣又是羞惱,當着公主又不好發作,一跺腳眼淚開始汪汪:“胖梨,他,他老看我!”
胖梨見璀錯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知曉她是真的窘迫,一把把她拉在自己身後。
“你做什麽老看她,羞不羞?”
謝小山打小就和自家那個公主病娘親鬥智鬥勇,學來一身無賴本領,此時笑容燦爛——偏他又生的俊俏,這一笑倒顯出幾分腼腆來。
“我心悅她,想娶她為妻,才一直不錯眼珠地看他,這有什麽可羞的?”他坦坦蕩蕩,好像生怕公主不治他的罪一樣,“公主難道沒有心悅的人麽?”
璀錯氣的捂住了臉,跺着腳說:“你不許再說了!再說的話,再說……”
霍枕寧笑嘻嘻地接過璀錯的話頭:“再說就治你的死罪!”
謝小山卻不怕,只看着躲在霍枕寧身後的璀錯,換了誠意十足的語聲道:“公主便是要治我死罪,我也要将自己心裏話說出來,我對仙蕙鄉君一見傾心,鄉君無需感到負擔。”
璀錯躲在霍枕寧身後不敢探頭,霍枕寧卻嘆了口氣,有些落寞。
原來一個男子真正喜歡一個女子,是遮也遮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