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報個仇
早上七點,路正陽準時起床。他有晨跑的習慣,甭管前一天晚上有多晚睡覺,時針一指到七,好像觸動了什麽開關似的,即便是還在做着夢都能戛然而止,思維迅速被生物鐘從混沌裏扯出來,幹淨利落,只留下一個長長的呵欠。
音響裏還在放着小飛象樂隊的歌,昨晚從夜市攤回到家路正陽便打開了它,一張CD循環播放了整晚,快成精神污染了,路正陽走過去摸了摸音響的溫度,可以煲湯,或者煎蛋。
彬哥還在唱:最遙遠的夢是沙漠蔓延冰川,最迷人的光會把路途塵埃驅散。
路正陽伸手按下開關,房間裏終于回複寧靜,能聽見窗外傳來一兩聲鳥叫,以及樓上住戶在陽臺養的大公雞氣壯山河的打鳴聲。
他心裏想,現在對他來說,最遙遠的路途是從家裏到演唱會現場的路,最迷人的圖案是演唱會門票上的專屬條形碼。
昨晚把楊小雨的錢給了米迪的朋友的室友的驢友,對方保證一定完成任務,路正陽打完了“謝謝”兩個字,心裏覺得很失落。
他今年二十四歲,手上一點存款都沒有。因為家境算好,活得自由自在,有錢就用,別人問他借錢也不太考慮,借出去又愛忘事兒,不知道從他手裏跑走了多少有去無回的錢。如果他平時注意一些,存着一點,也不會像今天這樣,把希望放在柏冬冬身上,看見他受不了餓吃燒烤,簡直跟在他胸口劃刀子一樣讓他難以接受。
他整夜沒理會柏冬冬,不是因為還在生氣,而是覺得很愧疚,不知道要怎麽面對柏冬冬。
看見柏冬冬把什麽錯都往自己身上攬的樣子,路正陽覺得自己真是沒勁透了。
若是放在以前,路正陽會覺得柏冬冬挺可愛挺有意思的,随便一逗就臉紅,藝低人膽小,為了偷懶不去健身房,什麽蹩腳的理由都能想出來,被他輕而易舉戳破後臉上立馬就會露出“完了這個謊沒撒好”的懊惱表情,有時候他故意搞突然襲擊,也是有了壞心眼,想看柏冬冬猝不及防的反應;可是柏冬冬偏偏出現在他最需要錢的時候,他沒有時間和耐心去欣賞柏冬冬好玩的性格,看見他不按照自己的計劃來便立刻生出了萬分急躁,為了彌補柏冬冬吃得太多,不管他的體力,一個勁兒地給他加大運動量,現在想起來,這種魔鬼式訓練對于任何一個平時不怎麽運動的人來說都是很殘忍的,更何況柏冬冬從來就沒有表現出很強的想要完成挑戰的鬥志。
柏冬冬就像一個腼腆的孩子,默不作聲地随他拉着自己往前跑,疼也不吭聲。等到自己回頭發現他摔倒在地上不想再繼續時,下意識的反應是責怪他腿上沒力氣,不認真,跟不上自己的腳步。他忽略了兩個人的步調是不一致的,柏冬冬也許要咬着牙才能完成他動不動就加碼的要求。
他路正陽為了這一筆獎金,未免也太不專業,做得太過份了。
錯不在柏冬冬,錯在他,路正陽嘆了口氣,今天還是要好好跟他道歉才行,只要一回想起昨晚自己發瘋指責柏冬冬,讓他縮起肩膀不知所措的場景,路正陽就覺得胸口發悶—— 他的良心痛了,一定是這樣的。
路正陽很早就到了健身房,邊練器械邊在心裏組織語言,想着要怎麽跟柏冬冬道歉。
張阿姨最近迷上了動感單車,還給路正陽推薦了很多動感曲目,拍着胸口保證一定好踩,節奏感特強,讓路正陽今晚一定要放。
路正陽點點頭,心裏卻忽然想到了柏冬冬第一天上動感單車課聽到歌曲那一剎那的表情,不知道他今晚還會不會有那樣的反應,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掙紮了一會兒還是同大家一起做起了動作,從頭到尾都抿着嘴,臉上寫着“我豁出去了”五個大字…… 路正陽想到這兒,不自覺地笑了出來,撞上張阿姨疑惑的表情,又在心裏暗道,不知道他今晚會不會來。
張阿姨這半個月沒有一天缺席過,幾乎可以拿全勤獎。現在不用路正陽搞小動作,自己就會把速度調到5.5,一邊跑步一邊跟路正陽聊天,大氣都不帶喘的,心肺能力越來越強悍了。
“路教練戀愛了吧,看你這笑的。” 張阿姨很自信,談戀愛的年輕男女總愛忽然傻樂,路教練今天那麽反常,這可逃不過她的眼睛。
路正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不是,想到一個朋友。”
張阿姨道:“想朋友能想成這樣,張阿姨可不信,談戀愛有什麽的嘛,你要是再不談戀愛我就想給你介紹幾個了。”
路正陽趕忙擺手,道:“不了不了,談了談了。”
張阿姨很滿意,道:“我也年輕過,能理解,不要害羞。”
路正陽今天可能是中了什麽邪,腦子裏總是一不留神就竄出柏冬冬的影子來,剛剛是遭受神曲暴擊的柏冬冬,現在是多說兩句話就會臉紅的柏冬冬。
正這麽想着呢,餘光裏瞟見柏冬冬刷卡進了健身房。
路正陽松了一口氣,他來了,他還願意來。
不過柏冬冬今天的态度卻很奇怪,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對他也沒有平日的拘謹,兩人視線一相碰,便送給路正陽一個大大的笑臉。
丁點兒也沒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路正陽心裏更愧疚了,看看柏冬冬這肚量,這胸襟,唉,他可真是被金錢蒙蔽了良心。
柏冬冬放好包,直接朝路正陽走過來,啓動跑步機,不等路正陽的招呼,直接開始熱身。
邊跑邊對路正陽道:“路教練我先熱身,一會兒咱們做力量訓練。”
跑步機的速度有些快,他氣息不是很穩,一句話說下來輕輕喘了三次,比平常的聲音要顯得柔弱,劃過路正陽耳邊時又好似忽然長出了細細的鈎子似的,剎那間撓得他的心很有些悸動,幾乎是一瞬間路正陽的腦子裏便捕捉到了暧昧的旖旎氣息。
路正陽在心裏給自己抽了個大耳光,今天他真的太反常了,竟然還把柏冬冬往那個方向想。
他定了定心神,幫柏冬冬調低了速度。
“你先別跑那麽快,一會兒腿要抽筋的,慢一些。”
柏冬冬也不反駁,擦擦額間的汗,笑着說“好”,眼睛彎彎的,眼尾還泛着紅,把路正陽剛回籠的正經一腳踹飛了。
路正陽心跳加速,平日裏的話痨勁兒全沒了,好似跟柏冬冬身份互換了似的,現在換作他腼腆害羞,不知說什麽好了。
熱完身,兩人到器械區做力量訓練,短短一段距離,柏冬冬“偷偷地”瞄了自己三四次,路正陽本來今天心裏就很亂,被柏冬冬這麽一瞄,更是亂上加亂,差點腳底拌蒜給大家表演一個平地摔。
路正陽說話都有些結巴了,他覺得今天的柏冬冬跟以前都不一樣。
“你看我做什麽。”
柏冬冬大方極了,直接道:“我覺得路教練很帥。”
路正陽趕忙假裝眺望風景,不敢再跟柏冬冬說話了。
今天柏冬冬主動提出來要做負重深蹲。杠鈴架在器械上,面前是鏡子,柏冬冬在鏡子前站好,回頭對路正陽道:“路教練,你能扶扶我嗎,我怕弄傷腰。”
平日裏路正陽當然是能答應,今天他卻猶豫了。
柏冬冬口中的“扶扶”,并沒有說出來那麽簡單。為了幫助初學者更好發力,保護腰部,做負重深蹲時一般教練在身後,抱着練習者的腰,然後兩人一起下蹲起立,姿勢非常糟糕,且糟糕,一般學員都不會主動要求教練幫忙。
可柏冬冬開了口,路正陽就不太好拒絕,只能站到他身後,伸出手抱住他的腰。
柏冬冬伸手擰下杠鈴,用肩膀的肌肉撐着,開始下蹲。
今時不同往日,柏冬冬不知道被什麽打通了任督二脈,做起動作來那叫一個标準,具體表現在撅屁股上,學術一點叫“身體往後探,用臀部找落點”,柏冬冬找得很好,快探到路教練身上了。偏偏這個小柏兔好像還絲毫沒有察覺氣氛暧昧似的,微微側過頭對路正陽道:“這樣蹲是對的嗎。”
路正陽被柏冬冬的氣音擾得心神不寧,只能硬邦邦道:“對,你不要看我,看前方。”
柏冬冬很聽話,看着前方的鏡子,不過不是看自己,是看路正陽的眼睛。
再這麽看下去,路正陽可就不是只有說話硬邦邦了。
一組十二個,路正陽帶着他做了三組,道:“今天就到這兒吧。”
柏冬冬擦擦汗,點點頭,剛想往前走,腿沒力了,要往路正陽跟前栽,路正陽眼疾手快,趕忙扶着他,柏冬冬順勢抱住了路正陽的腰,好似撒嬌一般道:“今天好累呀,等你下班你要背我回家。”
路正陽下意識點點頭,應完才發現,兩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前臺小姐姐拿着手機對着他倆,不知道是拍照還是錄像。周圍平日裏就不茍言笑的大佬們,此時此刻更是一點話都沒有了,就是手上的啞鈴忘了放,說不定就這麽舉着看從頭看到了尾。
張阿姨滿臉差異,對路正陽做了個口型,只有兩個字,路正陽看清楚了。
“是他?!”
路正陽很是尴尬,扶正懷裏的柏冬冬道:“你還是去休息一會兒吧,大家都看着呢。”
柏冬冬揣着明白裝糊塗:“大家看我們幹嘛啊,我們怎麽了?”
路正陽:“…………沒怎麽,你還好嗎?”
柏冬冬心裏道,他好,他好得不得了。
他是故意的,這是他想了一晚上想出來的主意,他不再喜歡路正陽了,除此之外,他也要讓路教練嘗嘗當衆出櫃的滋味!
四周的目光越是驚異,柏冬冬的內心就越是開心,伴随着一股将自己的顏面也毀掉的快樂,他從沒嘗試過這樣扭曲的感覺,苦澀夾雜着快意一齊朝他襲來,路正陽把他推下萬丈深淵,那麽他也要拉着他的手一起,讓他感受被人用異樣目光盯着的感覺。
柏冬冬在心裏想,他可真壞,臉上卻挂着笑。
他有點想流眼淚了。
過了今天,他就不再來康樂健身房了。
路正陽早退,在衆人目光的洗禮下果真把柏冬冬背出了健身房。
本來應該出門右轉,路正陽卻選擇了相反的方向。
柏冬冬“報了仇”,已經把下半輩子的大膽全都透支幹淨了,這個時候做過的那些大膽行徑才紛紛回了籠,他趴在路正陽背上,把本來該紅的臉全數補上。
路正陽道:“小柏,今晚我請你吃夜宵吧,向你賠罪,昨天那麽一鬧,真是對不住了。”
柏冬冬愣住了,不知道該回什麽話。
路正陽接着道:“不是你的錯,那個訓練度誰也受不了,是我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
柏冬冬覺得鼻子有點酸,他拼命忍住,眼睛卻又澀又癢。
他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