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誰适合誰
對安寧而言,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她靜靜但忐忑得等待着一個回複,幾乎是每兩三分鐘都要看下手機。剛開始她想,他回複得可真慢,過一會又擔心短信是不是沒有送達,反反複複得自我糾結。這期間,收到過同學的兩個短信,接到過哥哥打來的一個電話。每次提示音都讓她心跳加速,需要深呼吸過後才敢把短信打開,可一看到發件人就心灰意冷了。所以,第三次,再聽到消息提示音時,她已經不想再做任何前期準備了,好像這樣就能減少自己的期待或失望一樣。點開消息的一瞬間,那行字就像只活蹦亂跳的兔子一樣,一下就蹦到了她眼裏。
那行字是:我們不合适。發件人:溫晨。
這個世界上,喜歡的理由永遠只有一個,就是想要在一起;不喜歡的借口卻千奇百怪。可是,從什麽時候起,人們連借口都懶得想了,或者說,都不用想了,因為他們有了一個統一而恰當的說辭,既能表明自己的态度,又不會傷害到別人——我覺得我們不合适——真是做作!有誰生下來就是為了适合另一個人的嗎?你确定你喜歡的,非要在一起的那個人就一定是合适的嗎?
我們不合适——安寧真是讨厭這句話啊。因為這句話,她都有點讨厭溫晨了。她寧願他說,對不起,我不喜歡你。她反而覺得這句話沒那麽傷人,因為這是一個實實在在,辯駁不了的理由。更重要的是,這個理由是真的,不是随随便便、千篇一律、信口拈來、敷衍她的借口啊。安寧沮喪得想,為什麽現在的人都活得這麽不認真呢?
這麽講當然不是不對的。這麽重要僅有一生的生命誰會不認真對待。安寧這樣想是因為她忽略了一個重要因素。她在乎這件事,所以她認真對待;而那些對這件事漠不關心的人,比如溫晨,他不在乎所以他随便對待。他們在自己在意的人和事面前也一定是認真過活的。誰都不是聖母瑪利亞,憑什麽要求別人對每一件事不關己的事都記挂在心上呢?不過,在那個時候,安寧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真算是一件值得慶祝的好事。
淩晨兩點,安寧爬到葉明明的床上,把正在與周公約會的她推醒。葉明明睡得迷迷糊糊的,一轉頭就看見一張放大的臉正瞪圓了眼睛在盯着自己。吓得她差點叫出聲,還好安寧及時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你幹什麽!大半夜不睡覺想吓死誰啊!”嘴巴一自由,她就立刻表達自己被驚吓後的憤怒。安寧索性直接挨着她就躺下了,也不答話,就在黑暗中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葉明明看她這樣,心裏立刻就明了一定和溫晨有關。她嘆口氣,也躺了下來,“說吧。”
黑暗中,整個宿舍像沉入海底一樣,沉默寂靜。這是間四人宿舍,但其實只住了三個人,另外一個女生在校外打工也不經常回來住。所以很多時候,這個宿舍是安寧和葉明明兩個人的樂園。她們可以肆無忌憚得打鬧、玩笑、也不用偷偷摸摸得去分享小秘密,比如現在。“我……”安寧終于開了口,只有一個音節,帶着些許哽咽。又過了會,葉明明聽到她深深吸了口氣才說道:“他拒絕我了。”酸楚的感覺就是在這句話出口的那一瞬間湧上來的,眼淚也很及時得來湊熱鬧。房間沉沒在海底,她被關在房間裏。她覺得胸口悶得難受,窒息感壓迫得她不能呼吸。安寧其實很想側過身去抱住身邊的人大哭一場,但又覺得自己沒有痛苦到那種程度,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難免有些丢臉。這種矛盾的心理使得她只能僵硬得平躺在那裏,任由眼淚滑進鬓角。
安寧聽到旁邊傳來很重的一聲嘆息,黑暗将這聲嘆息渲染得更加沉重與無奈。葉明明側過身,伸出一條手臂環住了她。安寧抱住她的手臂,将頭埋進枕頭裏,小聲哭了出來。
我們總以為自己為懸而未決的事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是,一旦真的得到最壞的結果,甚至還沒到最壞的情況我們就接受不了了。希望有時候真不是個好東西,它給了我們開始的勇氣,卻沒有一同賜予我們接受失敗的力量。
誠如此時的安寧,她想不通不是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準備了嗎,為什麽還會這麽難過?哦不對。她以為他要說的是,我們還不了解。如果他這樣回答了,她可以寫一篇作文出來反駁他,可以說出一些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的習慣和細節。比如,他解題解不出來時會不停轉筆;跑步的時候手臂擺幅很大;講話的時候會認真看着對方的眼睛;開心的時候眼睛會變得特別清亮;和男生在一起玩瘋了也會勾肩搭背;和女生在一起時,和那個女生在一起時,安靜腼腆得可愛……如果這些都還不夠,這些都還太膚淺,也沒關系,還有一個理由,還有一個可以支撐以上所有表象、解釋一切的理由。她可以講給他聽。
“沒事,安寧。他說你們不合适,就證明你們真的不合适。是他配不上你。”葉明明知道自己想說得不是這個。這種安慰充其量只能緩解5秒的悲傷。她其實很想大罵安寧一頓:你真是活該!有腦子嗎?你要表白前怎麽不先問問我啊?你覺得自己很勇敢是不是?你根本就是無知!是自取其辱!
很久以前,葉明明就聽過一句話,作為女生再怎麽喜歡一個男生,也絕對不要做先表白的那一個。不會被珍惜的。如果,安寧能和她商量一下,哪怕只提一句話,她都會勸阻她,一定會!她會把這句話講給她聽。可惜她沒有。這才是葉明明那聲嘆息的真正原因——為什麽,要去做不被珍惜的那個呢?
不管電視、小說、詩歌裏将愛情描述表現得多麽誠可貴、價更高,但生活在現實中的我們實在是太清楚了,愛情最多也就算是生活中的一劑調味品,沒有絕對死不了。不要說生命了,就是和自尊心與面子比起來,愛情又算得了什麽呢。 盡管如今女生先表白這種事已經不會為人所不齒了,但大多數女性依舊樂意遵守根植在她們血脈裏的自尊自愛的品質。在收到溫晨短信的那個晚上,安寧系統地回想了一下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一直固守的自尊心終于全面爆發了。具體表現為:她真的再也沒有以各種理由和借口去溫晨的學校或任何溫晨可能會出現的地方。當然,這也得益于葉明明的有效監督。盡管她在那天晚上很盡職盡責得給了好友溫情的安慰,但第二天一早,安寧游魂似的挂着一對核桃眼剛下床就撞上了她兇神惡煞的臉。“安寧,我告訴你,你不要再給我倒貼了!要是再讓我知道你又偷跑去找溫晨,我就和你絕交!”
安寧當然清楚,即使她又去找溫晨了,葉明明也不會真的不理她。只是,她再去找他的意義在哪裏,去問他“你都沒和我接觸過怎麽知道我們不合适呢”——這樣的問話意義又在哪裏?她也是一直被寵愛的那個啊,突然爆發出的自尊心不允許她做這些管它有謂無謂的糾纏。
“又不是真的在一起過又分手,應該也沒多難過吧?”葉明明一邊挑衣服準備一場約會一邊瞥了眼鏡子裏映出的安寧死氣沉沉的臉。即使是如此好的朋友,她也不能完全理解安寧的心情,她也還是和大多數人一樣,以兩個人在一起時間的長短以及在一段感情裏付出的多少來衡量分手或結束後彼此所受的傷害。可是,暗戀這種感情不是才更加可憐嗎?明明也付出了相當長的時間,還夾雜着相思的感情,可卻沒有得到相同的回應。像丢入懸崖的石頭,可能已經粉身碎骨了,卻連一點聲音也沒發出過。而那之後,旁觀者還都一致認同你所受的傷無非只是需要一場雷陣雨的時間洗洗幹淨就沒事了,畢竟你們都沒在一起過啊,就別矯情地談什麽感情了。可是,到底有多少人能懂?連在一起的經歷都沒有,連微薄的回憶都沒有,這才是讓人傷心和遺憾得原因啊。
Advertisement
安寧點點頭,“嗯。不怎麽難過了。”
不難過了……只是……
只是每天睜開眼睛就不由自主得先想起他;在每個走神的時間裏腦子裏想得都是他——他在做什麽?他會不會,有那麽幾個瞬間也會想起她?以後如果不巧碰見,他剛好牽着別人的手,在與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她會流淚嗎?太糟糕了!表白這件事真是太糟糕了!不然她還能繼續做自己的白日夢;不然她也不會比之前更加難熬;不然她也可以坦然,甚至是用祝福的心态看着他和別人牽手許下白頭到老的誓言。
她後悔了,說一萬遍不後悔,安寧還是後悔了。她覺得自己搞砸了一切。
“安寧,”葉明明合上衣櫃,坐到她身邊,“我知道你難受。可是,這才過去一個多月,對不對。以後就會越來越好了。你還會認識更多好的男生,你還可以變得更好。相信我,沒什麽的,你會慢慢忘了他。”
相信我,你會慢慢忘了他。
“嗯。我知道。”安寧原本想扯出一個笑容,但失敗了,還差點牽扯出眼淚。她連轉頭看下葉明明也沒敢,只是點點頭,答應道。
我相信你。我會,慢慢,一點點,忘了他。先忘了他的聲音,然後忘記他的樣子,再然後,當有天別人提起他時,我沒心沒肺地笑着說,哇,當年我還向他表白過呢,不過失敗了啊,最後,對有關他的記憶都變得模糊——這樣,就是徹底忘記了吧,這樣,我就算是痊愈了吧,這樣,為什麽想想都覺得難過呢?
已經一個月了。時間這種東西,只有回首的時候,才會覺得它流逝得太快。在外人看來,這一個月的前幾天裏,安寧別提活得有多勵志了,嚴格控制自己的飲食,體重急劇下降到了以8開頭;早晨起得非常早去操場上跑步;一節課沒落下得都去了……可是,她整個人卻看上去越發得不好了。好在這種狀态沒持續太久,她又恢複了正常的飲食,體重也配合得回升到了原始數值;早晨的課照舊起不來床,需要別人幫忙點名;操場上再也不見她跑步的身影了——一切似乎都恢複了正常。她和朋友們放肆地開玩笑,自如地大笑,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只有她自己知道,好像有什麽東西長在了心髒上,增加了重量,總是隔三差五就墜得她悶痛一次;大腦也沒以前那麽好控制了,總三不五時地要想起他,和自己為他做過的蠢事。聽到或看到“溫”或“晨”中的任何一個字她都不由自主地要發會呆。你看吶,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其實已經不一樣了。結束了,她連幻想的權利都被一并剝奪,只能在現實裏悲傷。
你要現實點,你們已經不可能了。
我知道啊……
那你為什麽還是想着你們再見面的場景?為什麽還會幻想你和他的以後?
…….
回答不出來了吧,你這個傻瓜!
“沒關系。再過段時間,再過段時間就會好了,就可以徹底結束了……”這一個月以來,她無數次地、反反複複地對自己這樣講。一如此刻,待在空蕩蕩的寝室裏,她為了阻止自己胡思亂想,只能又一次枯燥無味地告訴自己,“結束了,結束了,不要想了,不要……”突然卻适時想起的電話打斷了她的碎碎念,她看着來電顯示的名字——是葉明明,心想,很好,又進步了,沒有幻想是溫晨打來的。
“喂,怎麽了?”安寧盡量自然地接起電話,她甚至努力将自己的聲音調到愉悅的頻率上去。
“你快來學校門口!快來!我等你啊!”
“怎麽……”不等她講完,電話那邊已經是一片盲音。
葉明明從來都不是一個大驚小怪的人,所以安寧相信她一定是有什麽十萬火急的理由才會這麽着急慌亂,至少安寧當時覺得她的語氣是慌亂的。
挂了電話,她呆愣了兩三秒,立刻跳起來,在衣櫃裏随便扯了件衣服換上就飛奔出門了。
作為這麽多年的好友,安寧和葉明明也有無數個想要掐死對方的瞬間。比方說,安寧最見不得葉明明偶爾的自以為是和得理不饒人;比方說,葉明明最看不慣安寧的倔強不聽勸。但是,在許多年後,她們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子女,已經沒有那麽多個下午可以耗在一起說秘密,開些無聊的玩笑的時候,安寧細細品味這段友誼,竟不得不承認,認識葉明明并和她成為如此知己絕對是她人生中最幸運的事情之一。
安寧是一路跑到學校門口的,對于慢性子加上不愛運動的她來說實屬難得。“發生,什麽事了啊?這麽急?”她環顧了下周圍,繼續問:“你男朋友呢?吵架啦?”
葉明明沒有立刻答話,她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對面看上去太過普通的好友一圈,漫不經心地開口道:“被我打發走了。”
“啊?”
“我說,你就穿成這樣出來了?也有點……”她斟酌了下說辭,“太随意了吧。”
安寧低頭看了眼自己随手套上的衣服,是挺普通的運動外套。“你電話裏跟催命似的,我哪有時間梳妝打扮啊。到底什麽事?”
“我看見溫晨了。”葉明明回答時的語氣比安寧身上穿的衣服還要随意自然,但是一直跟着她朝學校門口小吃街走的安寧卻停下了腳步。“就在那個‘兩河面館’。”葉明明回頭,補充着說。
“我不去!”安寧幾乎是立刻就沖口拒絕了。
“為什麽?現在是我想吃面,陪我去吃面。”
“你才不是想吃面!”她真的急了,以至于聲音太大,成功吸引了過路的幾個學生的注意,她不得不壓低聲音吼道:“你到底要幹嘛啊!覺得我還不夠丢臉嗎?”
聽她這麽說,葉明明帶着一股很鐵不成鋼的憤怒,狠狠打了她一下,“丢臉什麽!你做錯什麽了?再說,這是我們學校,是他自己找上門的…….”
安寧突然就不說話了,任憑對方拉着她走向那個因為他在而不再普通的面館。她不是不知道說什麽,不是找不到反駁的借口,她甚至可以轉身走掉,只要她堅定了不會、不想再見他的想法,別人又有什麽辦法呢?可是啊,可是,那句“結束了,我放棄了”就是說不出口,她也沒辦法堅定自己就是不去那個面館的想法,最要命的是,她真的,真的,想見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