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四方會談
安寧從認識葉明明的第一天起就知道,她們不是一類人。那時,她剛升入初二。有一天,葉明明同桌的媽媽竟然來學校找葉明明,說他們還小,要以學習為重,不要早戀什麽的。當時是午休時間,老師沒在,就只有幾個留校學生,安寧就是其中之一。大家雖然都好奇又激動,這在初中可算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啊,但同時也有些緊張和擔心,畢竟他們都太清楚,和家長比起來,自己還是屬于弱勢群體。
就在萬衆屏息期待的目光中,葉明明站了起來,她摸了摸額前的劉海開口道:“阿姨,”她的聲音真清脆,真好聽——這是安寧當時非常不合時宜,但卻真真實實冒出來的第一想法。“首先,非常感謝您對我說這些,畢竟連我媽都沒有如此苦口婆心得告訴過我早戀的危害。但我想您可能找錯人了。我比誰都看重我的學習成績,我以後是要上牛津大學的,所以我不會允許任何人拖我後腿。即使我要談戀愛,也要和年級前十談,這樣才能幫到我。您兒子以後能不能進前十我不知道,但現在,”她學着大人講話的模樣聳聳肩膀,“我們都有目共睹。好了,我想我們之間的誤會解除了吧,您也該放心了。”即使很多年之後,再想起這件事,安寧都由衷地想對葉明明豎起大拇指,更不用說當年只有初二的她了。當然,驚呆的不止是安寧,還有其他圍觀的小夥伴,以及那位自信滿滿來扮演關愛教導員角色的同桌媽媽。
安寧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麽想的,但她至少可以從那段話中找出三處讓她震驚的地方:第一,葉明明的氣場完全不輸那位阿姨,甚至思維更清晰,講話也更流暢;第二,她竟然知道牛津大學,而且還那麽清楚得以此為目标。雖然事後證明,她當時只是信口亂說的,她才沒那麽遠大的志願。可那時,安寧以及其他同齡人連對大學的概念都很模糊,他們最大的理想就是上本校高中部;最後一點,也是最讓安寧嫉妒的一點,就是她那個聳肩的動作。她是怎麽做到的?竟然可以模仿得那麽惟妙惟肖、渾然天成,就好像這個動作是專屬于她的一樣。那個時候的安寧,在震驚之後,也下定決心,一定要和這個在她看來帥得快要飛起來的女孩做朋友。她就是有這個本領,真心要和誰做朋友就可以成為朋友。于是,葉明明難逃一劫得成為了這個當年整個事件圍觀者之一的好朋友。
可是後來,安寧越來越不會欣賞,或者說,越來越習慣了葉明明當年讓她眼前一亮的這一面。她愛死了,也恨死了她的據理力争和厚臉皮。她永遠有本事在任何事情面前都理直氣壯,比如現在,她再自然不過得挽起安寧的胳膊,邊小聲提醒她“自然點”,邊拉着她進了兩河面館,而且還專挑了溫晨旁邊的空桌子坐下。拉凳子時故意發出的聲響把遠在櫃臺的老板娘都吸引了過來。這下好了,只要溫晨不瞎,想不看見她都難。不過,最先看見她們的依然不是溫晨,他吃面吃得很專心,連頭都沒擡一下。和他一起吃面的同伴是那天在公交車見到的韓範頭男生。他看見安寧後,先是楞了幾秒,然後恍然大悟得伸出一根手指,“你不是…….”
“你們認識啊?”感謝葉明明。她幾乎是無縫銜接得、異常興奮得把話接了起來。同時,硬生生得把安寧那句“你好”堵在了嗓子眼。
溫晨這才慢慢擡起頭,看到目标人物時眼裏卻沒有洩露出任何訝異的信息。反倒是安寧沒出息得慌了神,她連連擺手,“我不知道你在這裏,真的不知道……”
葉明明覺得真是丢人,她在桌下狠狠踢了對面丢人現眼的夥伴一腳。安寧這才終于安定下來,但看向溫晨的目光竟忘了收回來。
韓範頭男生不了解情況有些摸不着頭腦,葉明明則是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了。時間就這樣被莫名其妙得定格。最後,還是溫晨開口打破了沉默,“好巧啊。”他上次也是這樣講,安寧想。心裏有些摸不着頭緒的難過。但好在她反而不慌了。她努力回想着葉明明理直氣壯的樣子挺直了脊背,扯出一個笑容,“是啊。”
韓範頭男生看氣氛終于得到緩解,自來熟得建議道:“大家都認識就一起吃吧,多熱鬧!”他毫不客氣得直接端着碗坐了過來。葉明明覺得有些尴尬,但還是笑着配合他,“是啊!就一起嘛!”
溫晨知道自己的意見在此刻多餘又不重要,索性也不開口了,直接端着碗坐到了安寧旁邊。
“我叫李誠,誠實的誠。”有人起頭,于是大家一一做了自我介紹。
“你們是外院的啊?學英語還是小語種?”
“英語好啊!我就羨慕那些英語學得好的人!”
……
這個叫李誠的男生顯然在社交方面是高手,完全主導了全場。當然,安寧和溫晨的默默無語也為他的大放異彩作了不少貢獻。
“別說我們了,也說說你們啊。你們看上去不像是我們學校的男生。”你看,葉明明就是這樣,自然而然得聊天,自然而然得撒謊,哪有一絲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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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得,看上去不像……那你說說,你們學校男生都有什麽特征。”
“我的天!”葉明明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你們真該去看看,都不用去泰國看人妖了。化濃妝,扭腰擺臀的大有人在。總之,在他們面前,我們真的成了女漢子。”
李誠被逗得哈哈大笑。安寧瞥了眼溫晨,發現他的唇邊也起了些弧度,心裏突然就酸了起來。那些女生究竟是怎麽做到的呢?葉明明這樣的女生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呢?可以大方、自然得和陌生人暢聊。在聊天中,将自己的熱情、天真、幽默、機智與成熟一次性展現得淋漓盡致。她有點生氣了,準确得說,是嫉妒了。那個讓溫晨開心的人,不是她。
“我們是軍醫大學的。”李誠回答。不難聽出語氣裏有些炫耀的成分。
“怪不得呢,看着都溫和儒雅。”安寧不可置信得看着對面語出驚人的某人,她覺得自己的隐形眼鏡都要掉出來了。葉明明臉皮再厚也沒經住安寧那種恨不得把她盯出一個洞來的目光,只得又讪笑着補充一句,“我開玩笑的。”
“啊?怎麽就成開玩笑了呢?別啊!我才高興了幾秒鐘啊!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誇我儒雅呢。”
安寧打量了他一番,相信了他的話。
“對了,你們軍醫大的,怎麽會來我們學校吃飯啊。這個面館還沒這麽出名吧?”葉明明說着,還故意環顧了一下周圍環境,似乎是真的好奇一樣。
李誠突然就有點激動了,他游刃有餘得回答:“面館不出名,但你們學校的美女有名啊。這不,就讓我碰到倆。”
安寧想,他這種奔走于各聯誼場所的常客這點技能總是要具備的。反倒是葉明明,今天算是讓她有些略吃一驚。只見她不慌不忙也不害羞得輕輕笑了笑,“謝謝啊。”接着話題不着痕跡地一轉,指向溫晨,“不過,你的朋友似乎不怎麽高興啊?”
溫晨的面早就吃完了,聽着他倆投機的聊天,無語得想,又不能早點回去完成實驗了。大概也沒料到話鋒會轉向自己,當三雙眼睛齊刷刷得看向他時,他突然有點不知所措。鎮定了幾秒,生硬得吐出兩個字:“沒有。”
“嗨,他不是不高興,他就這樣,悶得很。”李誠嬉笑着替溫晨解了圍。但安寧并不領情,腹诽着:“你還話多呢!”
“差不多該走了吧?”溫晨覺得既然話題已經抛給了他,不如趁機趕緊做個結束。不過——
“急什麽呀!初次見面,不得請兩位美女喝點東西再走?”
——早料到會這樣。溫晨太了解李誠了,知道他不會甘心就這麽放過一個大好機會的。他便也沒再說什麽。于是四個人又轉場去了飲品店。去哪裏都一樣,反正都會成為李誠和葉明明的主場,安寧和溫晨就算是做陪襯也還是顯得多餘。李誠講了很多他們在醫學院的趣事,也毫不避諱地談論參加聯誼時的一些奇葩對象,逗得葉明明哈哈大笑。安寧根本就沒辦法集中精神去聽,只在葉明明大笑出聲時也跟着笑起來。她其實知道這樣和溫晨坐在一起的時刻有多難得,她也想努力平靜得、若無其事得享受這些時刻。既然都知道最後的結果是再也不見,當然要珍惜可以在一起的所有時光。可是,心裏隐隐有些別扭,她掙紮着開了幾次口都被李誠搶了先機,最後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地不說話了。
“诶,你倆不是認識嘛,是怎麽認識的啊?”笑聲中,葉明明突然把話題丢給了他倆。只是,這是什麽問題啊!
一秒、兩秒、三秒……安寧像是課堂上被老師抽中回答問題卻不知道答案的學生一樣傻了眼。
“我們……”
“我們……”
安寧看向溫晨,剛好溫晨也在看她。兩人目光相觸,難免尴尬。
“诶,這麽默契啊!”李誠忙開口緩和了氣氛。“別急,一個個說!”
聽他這麽說,安寧也被逗笑了。她等了一下,見溫晨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便答道:“我們在補習班認識的……”
“補習班?”李誠的語氣透出他的困惑,“什麽補習班?你倆怎麽可能上同一個補習班呢?”
這三個問題一下子點醒了葉明明,她意識到自己确實問得不是一個好問題。以安寧的性格,一定會老實巴交的全盤托出,這簡直就等于讓她當衆表白了啊。這樣就糟了!
其實,如果他們三個此時能有一個人看看溫晨,就會發現,他此刻的表情簡直比李誠還要困惑。他也想問一句,“他們什麽時候上過同一個補習班了?”可是,他卻相信她沒有說謊。
“對了,你們還沒進我們學校看過吧?我們帶你們參觀參觀,能看見好多美女呢!”葉明明忽略掉李誠的問題,強行轉換了話題。安寧詫異得看了她一眼,沒有附和也沒反對。
溫晨就不一樣了,他對這個提議完全不感興趣。“我就不去了,先回學校了。”
安寧猜到會是這樣。事實上,她也受夠了這次見面,她不斷反問自己,發生的事情就是發生了,憑什麽要裝作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憑什麽在表白被拒之後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得忍受一起吃飯喝茶的尴尬;憑什麽四個人中只有自己是個笑話。那個時候,她還太年輕,她是真的不懂,對于不好的事情,只有裝作什麽也沒發生過,才能放過別人也放過自己,生活才能更好的過。
“喂!別這麽掃興啊!”李誠走過去抓住溫晨的肩膀,“你又沒什麽事,一起去!一起去!”
安寧和葉明明都清楚得看到了那放在溫晨肩膀上的指關節漸漸泛白,顯然用了不小的力道,暗中傳遞着什麽信息。而溫晨真就再沒有反駁什麽,跟着他們一起走了。
安寧實在是搞不懂這次見面的目的和意義,怎麽看都像是另外兩人的認識見面會,而她在溫晨的面前卻更加丢臉。更奇怪得是此刻,李誠和葉明明似乎是越聊越投機,也越走越快,逐漸把另外兩個同伴甩在了身後,拉開了一小段距離。安寧想要去追,但溫晨卻不緊不慢得按照自己的步速行進,讓她有些為難。追上去,自己還不是當隐形人;不追的話,和溫晨一起走……好吧,既然都尴尬,那她選後者。
“我們要不要走快些,追上他們?”安寧沒話找話說。
溫晨搖搖頭,“你沒看出來啊?李誠對你朋友有意思。”
看得出來啊,又不瞎也不傻——一般來說,安寧是會這麽回答的。“哦。”而在此時,她卻沒出息得只發出了這一個音節。在溫晨面前,他就是沒辦法自如得表現。相愛可以有恃無恐,單戀還是更适合小心翼翼。
“你剛怎麽就妥協了呢?”這次不是沒話找話,是真的好奇。
“什麽?”
“之前都說要走了,李誠一勸你就又改變主意了。”
溫晨嘆氣似的笑了笑,“都是些慣用伎倆。你別看他表面挺活潑大膽,其實心裏才沒那麽自信。他一抓我肩膀,我就知道他緊張得要死。我要走了,他準和我一起走。”
“那就一起走呗!”話一出口,她才覺得不對勁,怎麽有種趕人的意思。“我不是那個意思……”她趕忙解釋。
溫晨不介意得笑笑,“他說得也對,我又沒什麽事,幫幫他也沒什麽。”
安寧能感覺到他今晚的心情很好。她沒想到他會和自己講這麽多話,這讓她覺得放松,她甚至都想得寸進尺得講講那晚短信的事了。
但是,溫晨卻更快得開了口。他問她:“我們真的上過同一個補習班嗎?”
安寧吃驚得睜大了眼睛看他,“你,不記得了?”
溫晨似乎是費力思考了幾秒,最後還是無奈得搖搖頭。
“你還抄了我的作業呢!”她說這話的語氣很容易讓人産生一種被指責忘恩負義的想法,所以溫晨笑了。“我是真的不記得了。”
“那我那天問你,你說……”
“聊什麽呢?這麽投機!”不知道什麽時候,葉明明和李誠又折返了回來。葉明明賊笑着挽上安寧的手臂,歪着腦袋問她話,那樣子別提多可愛了。
“你們還要聊嗎?”李誠也打趣着問溫晨。
溫晨倒沒有不好意思,一本正經得答他:“你們聊完了就走啊。”
李誠覺得這個玩笑開得真是沒意思,點點頭,“那走吧。”
可我那天問你,你記得我嗎;你說記得的啊……你記得的是什麽啊?
就這樣,沒能問出口。溫晨帶着這個答案像是帶着一個秘密一樣走遠了。她不知道,她還有沒有機會知道真相。
安寧又一次郁悶了。她一直以為溫晨記得她,記得補習班的事,可根本就不是這樣。
“你說他記得的到底是什麽啊?他是不是把我當成別人了?”一送走他倆,安寧就拉着葉明明講了剛才的事,順便抛下問題。她猛然意識到,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己的那番告白在他眼裏算什麽?一個連他認都不認識的陌生人對他的愛慕嗎?
“不可能吧。你是張得大衆了點,但也不至于認成別人啊!”
“去死!”
葉明明哈哈大笑起來,“這算什麽事啊!你下次問問他不就行了嘛。”
安寧正在開門的手突然停在了門把上。樓道的燈一直不太明亮,她們兩個都被籠罩在昏黃的燈光中。也許是因為葉明明正好站在燈光下,緩和了她臉上明晃晃的笑容,她整個人都顯得溫暖了起來,反襯得旁邊的安寧有些孤獨,而她就在這片孤獨中落寞得說道:“哪還有下次啊……”葉明明一定沒聽到這句話,否則她不會蹦蹦跳跳、興高采烈得就進了屋。
“明明,我覺得你今天特別高興。”其實,她覺得今天不高興的人也只有她自己了。
“高興啊。”明明很坦然得應道,“你不高興啊?我剛看你和溫晨聊得很好呀!”
安寧不喜歡她最後刻意上揚的語調。她以前總會有選擇得在一些男生面前用這種語調說話以顯得自己更加嬌俏。
“還好。他今天心情好像也不錯。” 不喜歡歸不喜歡,她還是很老實得回應了她的話。
“也許是知道你們上過一個補習班,對你産生了一些同學情誼。”葉明明的語氣依然歡快。
盡管是玩笑話,可真叫她說對了一半。溫晨今天并沒有什麽值得高興的事,他之所以不再像之前那樣冷淡,有一半原因是知道了原來他和安寧也算是做過同學,于是産生了一些親切的好奇。還有一個原因,他沒想過在短信告白之後還會再見面,他不想對方太難堪。盡管自己并不怎麽在意,可他始終還是顧忌到了她的感受。
“明明,你應該也看出來了吧?”她停頓了下,對着葉明明依然喜悅的雙眸,“那個叫李誠的,好像對你有好感。”
“嗯?”葉明明先是楞了下,随後點點頭。
“那你會告訴他,你已經有男朋友了嗎?”
這個世界上有無數人孜孜不倦,甚至窮其一生得在尋找那個和自己有着許多共同點的朋友或愛人,并以我們有太多不同來拒絕別人的喜愛與好意,我們都恨不得這個世界上有另一個自己可以做朋友,相愛相伴一生。安寧能理解這件事,畢竟每個人都一樣,與自己的影子最容易相處。可她不願意去找另一個自己,她喜歡認識、結交那些與自己有些微妙不同的人;她欣賞、羨慕她們可以做出一些她可能永遠都做不出來的事。這大概就是安寧當初一定要和葉明明做朋友的原因。可葉明明并不是和她有着微妙不同的朋友,她們兩個簡直可以說是大相徑庭,比如說在愛情觀上。當然,認真講得話,安寧也沒什麽愛情觀。只要是關于溫晨的就都是好的,都能容忍,反之則不行——這就是她沒意識到但确确實實的屬于她的愛情觀。而葉明明不同,她覺得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當然要分開。交往中喜歡上了別人這種事也是很正常的。大家好聚好散,沒有誰是受害者,畢竟當初在一起時,大家都是真心的。這就是安寧擔心的地方,她曾經開玩笑得反問,“那你難道遇到一個動心的人就結次婚啊?”得到的回答卻是,“那也沒什麽不可以啊。”
不過,此時的葉明明面對安寧的問題,遠沒有當初的那份灑脫和随心所欲。她支吾了半天才說:“他又沒問,我說這個幹嘛呀!”
“可是……”
“安寧,”這是第一次,她叫她名字,語氣裏滿是嬌嗔,但眼裏卻閃着不耐煩的光芒——安寧解讀出來了。“我有分寸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