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友誼地久天長
安寧推開宿舍門的時候,葉明明正窩在椅子裏看書。“你回來啦?”這麽問着,她又随手翻過去了兩頁,安寧立刻就知道了,她的心思根本就沒在書上。
“嗯。你吃飯了嗎?”
“吃過了。你們三個,”她擡起頭,“吃得什麽啊?”
“川菜。”安寧當然明白她問話的重點并不是吃什麽,可她就是有些賭氣地不想向她解釋,其實吃飯的只有她和溫晨而已。葉明明“哦”了一聲繼續低頭看書。安寧開始換衣服,整理東西,可心裏卻越來越為李誠打抱不平。她想,你憑什麽擺出一副現世安穩的姿态?你怎麽允許自己在別人受傷的寵愛裏擺出一副無所謂的姿态?安寧從來就不是一個能藏住情緒,憋住話的人。她突然把收拾一半的文具都散在桌上,轉身問道:“你不打算告訴我你和李誠的事嗎?”語氣顯然并不好。
葉明明楞住了,過了幾秒,她才放下書,難得好脾氣地說:“你怎麽又來了?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嗎?”這句話提醒了安寧,她們才經歷了一場小争吵,也就是說,彼此都該小心謹慎地不要再觸碰到和那次小争吵相關的雷區。可下一秒,李誠恨恨地說“我他媽更恨我自己,一點出息都沒有。像個奴才一樣每天等着她的短信,等着她的召喚”的聲音就回蕩在了她耳邊,她咬了咬嘴唇,“李誠都告訴我了。”
果然,對方立刻像一支被射出去的箭,迅速地扔下書,站了起來,“他都說了!”她的聲音比平時高了幾度,所以有些尖銳刺耳。“他都說什麽了?”
“什麽都說了。他向你表白,你坦誠了你有男朋友,然後你們冷戰…….”安寧吞了口口水,盡量讓自己平緩點,“明明,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如果你不喜歡李誠,就該和他說清楚;如果你喜歡他,就和張哲航分手。你不是這樣的人,為什麽要……”她突然停了下來。
“為什麽要什麽?腳踩兩條船?你想這樣說對不對?”葉明明的聲音低沉的可怕,盡管她眼裏已經含了淚水,“安寧,我說過了,我想和你說得時候會和你說的,你為什麽還要多管閑事!”
安寧不可能不知道,當葉明明耐心地說“你怎麽又來了”,而自己還不知死活得堅持要抛出李誠繼續這個話題時,她們之間那顆剛被埋進土裏的炸彈就又被挖出來了,随着她們談話的深入,這顆炸彈随時就會爆炸。是一定會爆炸的,只是,她沒想到發生得這麽快,她們的對話甚至還沒進入到第二個回合,導火線就已經被點燃了。
她盡量放柔語氣,“好好好,就當是我多管閑事好了。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這麽難過。李誠也不好過,。你們兩個何必呢,這本來是件很簡單的事呀,你……”
“收起你那聖母瑪利亞的光環吧。”葉明明突然惡狠狠地打斷了她,“你以為你管得了誰啊。先把你自己和溫晨的事管好再說吧。追這麽久都追不到,你不累,我都嫌累。”
那顆炸彈終于還是爆炸了,帶着巨大的轟鳴,安寧覺得自己被炸得一陣眩暈,她大腦一片空白得開口:“你,說什麽?”
“我說什麽?沒聽清是吧?好,我就給你說清楚。”葉明明摸了把眼淚,臉上一片潮濕,“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專情?這麽多年了,就只喜歡溫晨一個。你是不是特別自豪,覺得自己特別了不起,不像我,不像大多數女孩一樣,男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不喜歡也可以在一起,甚至,甚至還可以腳踩兩只船。你是不是特別瞧不起我們?啊?”說完這句話,她突然笑了。這個輕蔑的笑挂在她濕漉漉的臉上,讓她的表情莫名其妙的悲傷了起來,“得了吧!你真以為你純情,你專一啊。你不過就是因為一直沒有得到,你不甘心!你被他拒絕了,你覺得傷自尊了,你不服氣!你念念不忘得從來都不是溫晨,你只是陶醉在了你自己扮演的一生非一人不可的角色裏。你要真和他在一起了,我倒想看看,你這種富家女能忍受那個窮小子多久!你省省吧!少擺出一副非他不可的架勢,我就不信最後你們沒有在一起,你還不活了啊!”
有那麽幾分鐘,安寧覺得周圍的空氣被凍結住了,否則她不會想動不能動,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可奇怪的是,她還能感覺到眼淚流淌下來的熱度,還能聽到葉明明發出的激烈的呼吸聲。
“你一直都是這麽想我的?”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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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我是嬌生慣養的富家女都沒關系,可是葉明明,你怎麽可以?你明明知道的,我……”
“是被領養的又怎麽樣?你還不是被領養到了一個富人家裏,從此就過上了高人一等的生活。你都這麽好命了還要打着孤兒的幌子裝委屈,扮可憐,你矯情上瘾了是吧!”
安寧從很早之前就知道,葉明明是吵架的高手。可是,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把這項天賦用在她身上。盡管她是一直帶着哭腔在對她嘶吼,眼淚也配合着一刻不停地往下淌。可那又怎樣,她再難過,再心痛,再舍不得,不還是都說出來了嗎。
“葉明明,你真是活該!”安寧能感到自己說出這句話時的咬牙切齒,“活該你這麽難過!你就是自作自受。我以前只知道你是一個自以為是的人,沒想到你還是這麽貪心的人。沒錯,我就是想說腳踩兩只船,你敢說你不是這樣做的!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不願意和張哲航分手?還不就是為了他的錢,你從一開始和他在一起就是為了錢。我就是命好,我就是不用為了錢出賣我自己的感情,你承認吧,說來說去,你就是嫉妒這一點對嗎?有一件事你大概是說對了,因為得不到所以才不甘心。那我告訴你,李誠也是一樣的。等他知道了你是什麽樣的人,你認為他還會心甘情願得給你當備胎嗎?你這種人,最後什麽都得不到都是對你最輕的懲罰!”
很好!終于自己也把最惡毒的話當武器迎面回擊給了她。當朋友就是有這點好處,你永遠知道對方的弱點在哪裏,攻擊她哪裏她會最痛。這下扯平了吧,兩清了吧。你會恨我吧?那就恨吧!反正,在這一刻,我也恨你!
葉明明在淚水模糊中,看到安寧拉開門沖了出去,然後她放聲哭了出來。她緊緊地把雙手握成拳,生怕自己一時心軟追了出去。怎麽就說出那些話了呢?你還真是混蛋!她在心裏大罵自己,那個人,你用盡力氣攻擊的那個人,是安寧啊,是即使生你氣也一直陪着你的,你最好的朋友安寧啊。
安寧一路哭着跑出宿舍才意識到一個問題:這麽晚了,回家的車早就沒了,那她去哪裏呀?她望望黑漆漆的校園,哭得更兇了。她甚至孩子氣得想,我就不該跑出來!為什麽是我出來?怎麽每次都是我出來!
她們以前不是沒吵過架,只是從沒吵得像今天這樣激烈,彼此都把對方當仇人一樣,在心裏恨不得對方去死。是真的,安寧自己都不知道她在心裏說了多少個“去死吧”。正因為這樣,她根本就想不出還有什麽方式能讓這次争吵過後的她們化幹戈為玉帛,就算勉強合好,怎麽能繼續心無芥蒂得親密無間呢?第一次,她對她們的友誼沒信心了,因為她是真的傷心了,而她也知道,自己傷了葉明明。你這個蠢貨,忍一下會死嗎?為什麽要說出那些話?她越想越難過,眼淚根本就停不下來,所以沒看到前面的人而撞了上去這種事根本就不能怪她。“對不起!”她連頭也沒擡,道歉完就想繞開趕快走。她才不要誰看到她這幅好像被人欺負受了莫大委屈的可憐樣。
“你怎麽了?”被撞的人不識趣地想要多管閑事,可是,聲音好熟悉啊。安寧錯愕得擡起頭,她太驚訝了,以至于忘記了此時一對腫眼泡加上眼淚鼻涕在臉上縱橫交錯的自己有多麽醜陋。她就在眼淚由于慣性還在往下淌的時候,想都沒想地開了口:“你怎麽在這裏?”
溫晨盯着她看了幾秒,并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掏出了紙巾遞給她,這才回答道:“我給你發短信打電話,想問你到學校沒。結果你既不回我短信,也不接電話。葉明明的電話也打不通,我怕你出什麽事,所以來看看。”停頓了一下,他又補充道:“畢竟你是從我們學校離開的,真出個什麽事,我也不好交代。”
安寧承認,有那麽一個瞬間,她分不清心跳是更厲害了,還是要停止了,總之她有些呼吸困難。完全忘記了自己剛才經歷的那場不大不小的挫折。她差點就要按住心髒的位置,防止它一不小心蹦出來,或是讓它重新蹦起來。原來是這種感覺,大家說得晦暗不明的暧昧原來是這種感覺,被他關心原來是這種感覺。
“發生什麽事了嗎?”溫晨繼續追問。
她被迫重新想起剛才的那段争吵,沉默了半天,才有些不情願地開口:“我和也明明吵架了。”
溫晨愣了下,随後表情放松下來,慢慢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就這樣。”就原諒他說了這樣一句話吧。因為男生大概永遠也不能理解為什麽女生稍微發生了點小争執就痛哭流涕,搞得老死不相往來,正如他們永遠不懂為什麽女生走在一起時要彼此手挽手,上個廁所也要結伴而行,就好像不這樣做就沒辦法證明她們的關系有多親密一樣。
安寧用力點點頭,“然後我就跑出來了。”她絲毫不在乎對方語氣裏的不屑,繼續講着事情的後續發展。
“朋友間吵吵架難免的,不用到離家出走的地步。你還是回去吧。”
“不!”安寧在此刻完全忘記了站在她對面正和她講話的是溫晨,所以她無所顧忌,淋漓盡致地暴露着她的任性。“今天晚上說什麽我也是不會回去的。”
溫晨嘆口氣,“那你打算怎麽辦?”
“那兒有賓館。”她指指學校外面,“我先去湊合一個晚上。”
“安全嗎?”
他們一起看向校門口,由于小攤小販都收攤了,在夜晚那條本就破敗的街道顯得更加蕭條和落魄。可街道兩邊閃爍着一個又一個“賓館”字樣的霓虹燈卻又為它注入了一些風塵和糜爛的氣息。安寧本來是不擔心的,因為也有同學在外面住過,并沒有發生什麽不愉快的事。可溫晨這樣一問,她卻有些害怕了。
“我陪你去看看吧。”溫晨看她半天沒開口,就知道她沒了主意。
安寧站在房間門口,看着一張床和一張沙發就基本被占滿了的房間顯得有些不知所措。老實講,房間其實還算整潔和幹淨,可是實在是狹窄得有些迫人,一個人睡也就罷了,她轉頭看了眼跟在身後的溫晨。突然間想起來剛才去開房間時老板詭異的眼神和笑容。他說,放心吧!你們學校好多男女朋友都是在我這裏過夜的。很安全,隔音效果也好。那個時候,她覺得自己臉上像是升起了一把火一樣。她想解釋,但被溫晨拽走了。
“你進去吧,我回學校了。”
安寧猛然轉過身,“啊?這麽晚了,你怎麽回啊?”
“走回去啊。”溫晨的語氣就好像她問了句廢話一樣。
“那多危險啊。不然,”她把眼睛瞟向房間裏,有些不自在,“你也在這兒睡吧,不還有沙發呢麽。”
溫晨卻輕輕笑了起來。“行了,你別別扭了。我在外面睡不好,不然我就開兩間房了。再說,明天一大早學校還有事呢。”
話都說到這裏了,她自然是再不好意思強留別人,于是叮囑道:“那你路上小心。到學校了給我說一聲。”
那個晚上在安寧後來的記憶中變得有些奇妙,她覺得既溫暖又慘淡。如果要更具體的描述的話,她突然想起一位作家的話,“你問我過得好不好,我覺得一半一半吧。”
躺到床上她才想起來明天還有一場考試,而自己跑出來的時候實在太匆忙,根本沒時間也沒機會帶上準考證和文具。她計劃着明早稍微晚點等葉明明已經離開宿舍了,她再去拿東西。真是煩透了,她拉着被單蓋過頭頂,好像這樣就可以把煩惱隔絕在外了一樣。手機就是在這個時候震動了一下,安寧伸出手摸索着打開,是溫晨,他已經回到學校了。回複完“好,那你早點休息”後她卻遲遲沒有放下手機。她和溫晨發的短信本來就不多,所以稍微往上滑一下,立刻就能看到大約一個月前溫晨回複的那條“我們不合适”。她突然感到酸澀了起來,不過才過了一個月,她卻覺得像經過了一年那麽漫長豐富。她丢下腼腆、矜持、自我甚至是那可憐的自尊,狼狽不堪地去追求她堅持的幸福。第一次,她問自己,值得嗎?
安寧一整晚都睡得不踏實,天剛蒙蒙亮她就起床了。從二樓的窗戶向下望去,這條破敗的街道帶着晨霧的朦胧已經蘇醒了過來,小販們都在忙着出攤,準備早點。安寧看了看表,5點40分。生活從來都不會虧待誰,當你覺得自己人生慘淡毫無希望時,你總能看到有些比你更凄慘的人都在努力活着,這種時候,你從心裏生出的同情總能給你一些莫名其妙的希望,讓你覺得生活遠沒有你感受到的那麽凄苦。于是,安寧在這個早晨,突然間想開了,愛情、友情在生存面前都算個屁,還是先好好活下去再說。她又躺回床上企圖睡個回籠覺,但是沒有成功。一直等到7點左右,她離開賓館,打算吃個早餐再潛回宿舍拿考試的東西,葉明明那個時候一定已經走了。可當她還在包子攤前排隊時,就接到了一個同考場同學的電話。她說,葉明明已經把你的文具袋和準考證都給我了,你就不用再回宿舍取了。
挂了電話之後的兩三分鐘裏,安寧的大腦都是一片空白。她覺得既高興又別扭。她終究不是所有人以為的那樣只以自己為中心,至少,對她不是。可她也知道,這不是什麽求和信號。葉明明是誰啊,才不會選擇這麽迂回的方式要求和好。安寧看了眼已經被朝陽照得湛亮的天空,她想,主動求和這種事還是由我來做吧。
安寧可以對天發誓,她是百分之百誠心想和葉明明和好的。考試前,她發了條短信:“考完試在教學樓前等你,一起吃午飯。”安寧沒有帶手機進考場的習慣,但她怕錯過葉明明的回複,所以第一次帶了手機進考場。可直到考試結束,手機也沒任何反應。她不死心地按照短信約定等在教學樓口。
一波波的學生從樓梯上走下來,即使沒有時間去辨認每張不同表情的臉,但她還是在這嘈雜混亂的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了葉明明,以及她旁邊那個笑得誇張的女生。安寧記得,葉明明說過那個女生矯情做作,笑的時候聲音大得能吓死人——她們才不是朋友。可是,她們卻手挽手地随着人流經過她身邊。安寧可以再次發誓,葉明明絕對看見她了,她甚至還翻了一個白眼給她看。她一定是故意氣她的。真是幼稚,幼稚死了!安寧想,而這麽幼稚的把戲卻依舊氣到了她。葉明明真是懂得怎麽讓她不好過。這麽想的時候,她卻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我去找你吃午飯好不好?”她迅速給溫晨發了一個短信,她迫切地想要見他。很快,溫晨就回複了過來,“我已經在吃了。”果然,越是孤獨的時候就越不會有人陪。她失落地想,眼淚漸漸逼上眼眶。她快速打下幾個字“沒關系”。正準備發送的時候,卻收到了溫晨的第二條短信:“不然一起吃晚飯吧。”
無法言說的高興、發自內心的快樂以及振奮人心的激動,這些感受她當然都是有的,她們像花朵一樣突然在身體裏盛開。可比起這些,她感到更多的卻是,怎麽講,一種揚眉吐氣的快感。她惡狠狠地想,葉明明,你就和那個矯情的賤人一起建立你們之間虛假的友誼去吧。你看,我也不是沒人陪的。還好你不在,你要在了,我還得糾結是要陪你還是和溫晨去吃晚飯。她根本就忘了,如果她們之間相安無事,哪裏有和溫晨的這頓晚飯之約啊。
一整個下午,安寧都是一個人呆在宿舍。她一直處于一種心神不寧的狀态,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立刻把自己調整成放松的無所謂狀态,結果不是葉明明回來,她又不由自主的失落。到5點的時候,她才心不在焉地開始換衣服、打扮自己,同時,還在擔心着,如果她剛走葉明明回來了,那不就錯過了。這麽想的時候,她竟覺得和溫晨的這頓飯其實也沒有那麽重要。友情要玩真的,果然和愛情一樣刻骨銘心,她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