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祝你生日快樂

這個原本略顯無聊的夜晚從他們同行開始,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安寧覺得自己在平靜下來的同時也燃燒了起來。而溫晨卻有點想不通了。瞧瞧,自己都說了什麽蠢話?這麽晚去看什麽實驗室啊?鬼都不信你這個理由。他用餘光瞥了眼一旁靜靜跟着他走的女生,突然就安心下來,不再糾結。

“我送你回家吧。”他假裝鎮靜得問道。

安寧轉過頭,怔愣了下,但很快就笑着應道:“好。”

“你怎麽不問我去實驗室的事?”她坦蕩蕩不聞不問的态度反而讓他不好意思了。

“其實我并不記得什麽時候說過要去你實驗室的。”安寧很誠懇得回答,“而且,這麽晚了,我可沒真想着還要千裏迢迢得去你們學校啊。”

溫晨跟着笑起來。在這一刻,他本可以開玩笑的說,“你都明白還跟着我走,不怕我把你買了啊。”可他此時內心一片柔軟,他當然知道她不拆穿那個荒唐的理由跟着他走的原因,她曾經不止一次的清楚告訴過他。

“安寧,”溫晨突然不走了,側過身來。他停下來的這個地方可真不好,不浪漫,不熱鬧,不溫馨就算了,卻連空曠明亮都算不上。就是衆多小巷中的一條,一排街燈還壞了好幾個。可安寧顧不上這些,她激動得想,他剛才叫她名字時真溫柔。“我有話想和你講。”

她聽到心髒咚咚跳動的聲音,特別清晰。明知道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卻還是硬擠出一個笑容,聲音也故意放松到柔軟。“你說啊。”

“我不知道現在你是怎麽想我的,畢竟,我之前說過,”他微微停頓了下,“我說,我們不合适。按理說,那樣說了後,剛才的事情就是不該發生的。可我發誓我不是在追求你喜歡我的優越感。我……我也不知道怎麽了。我承認,現在,我對你有好感……”——好了,停在這裏,就到這裏,不要但是,不要任何轉折——“但是,我不能确定這就是喜歡。”砰砰亂跳的心因為慣性暫時還還不能放緩速度,可她卻已經感覺到了酸楚上湧,壓迫得她說不出話。“這種心情和我原以為的喜歡或愛不太一樣。我怕這不是喜歡,而是不忍心或是不舍得。我不想讓你委屈……”——可我已經委屈了啊——“安寧,”他叫她名字,她卻高興不起來。“你再給我點時間。從現在開始,我會認真了解你,也讓你更多的了解我。我的意思是,即使最後,還是不行,我也不會讓你一個人付出了。你,願意嗎?”

你願意嗎?不是應該是一句包含太多心疼與小心翼翼的話嗎?不是應該是感人肺腑的美好的話?與這句話相接最多的一句話不是應該是“你願意嫁給我嗎?”

第一次有人問安寧,你願意嗎,竟然不是在婚禮上,而是問她願不願意奔赴一場可能無果的相知。不願意!你當然要這樣答他。他以為他是誰,世界都在圍繞着他轉嗎?誰沒有他還活不了了?他能這麽問,就是因為他知道你會給予肯定的回答。所以,拒絕他!

“好。”她知道自己回答了,但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他是溫晨啊,我的世界就是在圍繞着他轉啊;沒有他,活起來大概就不會這麽有滋有味了吧。安寧,你真是沒出息!我知道。可是,人生這麽短暫,我也想為自己争取更多的機會。

溫晨長長舒了口氣,放松下來。他沒有想過會走到這一步的。他只是在那一刻,臨時起意,想要這樣和她講。誠實得說,他沒有十足的把握這個要求會被應允,連他自己都知道,這是有點過份的。他承認,自己很可惡得在賭安寧喜歡他的程度可以讓她容忍這個要求。他想自己會遭報應吧。那又怎樣,他只是想要自私地去追求一次可能的幸福。

“我只有一個要求,”安寧努力盯着他的眼睛,不讓自己有絲毫閃爍,可她的聲音卻是軟綿綿的溫柔,“你不要敷衍我。如果最後,你發現你就是沒辦法喜歡我,那你一定要盡快告訴我,不要覺得怕傷害我就勉強。這樣,我們彼此都不耽誤。”

他們都不會知道,“這樣,我們彼此都不耽誤”會成為安寧這輩子對溫晨說過得最狠的一句話。

葉明明是在一星期之後才知道安寧和溫晨之間的約定的,起因是有一次她在大街上遇到了也在逛街的溫晨和安寧。當天晚上就打電話逼問,原本以為是愛情開花結果的好事,沒想到竟是這個結果,她氣極了。“我說你怎麽就這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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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賤得無可救藥對不對?”安寧很平靜得把對方的話接過來補充完整。“我也這麽覺得。”

“算了,”盡管聽筒裏沒有傳來嘆氣聲,可安寧知道她一定嘆氣了。“反正一牽扯到溫晨,你就什麽勸都聽不進去。等你被傷到極致,你就會自動放棄了。”

她突然心裏有點不是滋味,連葉明明都覺得她和溫晨之間一定是沒有結果的嗎?“嗯。”她表示認同,你就當他是在給我徹底放棄的機會好了。對了,你和李誠怎麽樣了?“她趕緊轉換話題。

“我們啊,”聽到話筒傳來的聲音變得明朗,安寧總算放下心來,她的話題沒有轉換錯。“我們講好了,繼續做朋友。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是啊,急什麽呢。他們還這麽年輕,可以邊走邊看,何必急着去定義未來。再說,年輕時訂的計劃能實現的又有幾個?

“诶,你這周末有空嗎?咱們四個一起出去玩呗。”葉明明建議道。這種臨時的計劃才有可能實現啊。

安寧在腦子裏飛快得回憶了下溫晨的排班表,“不行。溫晨要值班。”

“哎呦,連別人值班時間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啦!”

“我就是知道。”安寧最不怕的就是葉明明的取笑,反正她不會真的嘲笑自己。“我有件正事要和你商量。”她擺出嚴肅的态度。

“你說啊。”

“馬上就到溫晨生日了,我想給他準備份禮物,你得幫我。”

“你打算送他什麽?”

“是這樣的……”

雖然溫晨的提議有些過份,但他是真心想要再多了解安寧,他也是積極這樣做的。事實上,他們兩個人更像是熱戀中的情侶,幾乎每天都打通電話。溫晨在電話裏給她講醫院發生的事。安寧沒告訴過他,他講那些故事時,語氣可以聽出熱愛與興奮,可她卻暗自心疼着他的辛苦和勞累。她也沒告訴過他,有一天晚上,她做夢夢見他感染上了一種罕見病毒快要死了,她被吓醒後後半夜再也沒睡着。每次通話一過11點,她就說困了,其實是心疼他第二天要早起,天知道她有多舍不得挂電話。也有一次,溫晨上夜班給她打電話,到淩晨一兩點的時候,他勸她去睡覺。可安寧就是賴着他再聊會,結果她就這樣和他通着話睡着了。有的時候,兩人實在沒話說,安寧就給他講她小時候的糗事、有趣的事、無聊的事,從小學講到大學,她記得的都拿來講,似乎是在彌補他沒早點出現在她人生裏的遺憾。後來,溫晨也慢慢學會找話題了,講自己的故事。安寧以前不理解那些一天都待在一起晚上還有打不完電話的情侶,她想哪有那麽多話說呢。可她現在懂了,不是真的有什麽重要的話要說,更多的時候只是想聽聽彼此的聲音。于是,再無聊的話也變得有了意義。這麽說來,那些以沒有共同話題為由而拒絕別人或分手的人,也只是因為不喜歡罷了。感情裏總是有那麽多不夠真誠的借口,裹着委婉的外衣傷人更深。

按照溫晨的休息時間,他們大概一周也還是可以見到兩三次的。安寧每次都免不了精心打扮一番,可溫晨卻一次比一次黑眼圈更深,到最後,她都不忍心約在早上見面了。其實,他們見面也無非就是吃飯喝茶聊天看電影。有一次,他們去了游樂園,因為她說那個新建成的主題公園她還沒去過。還有一次,溫晨帶她去了學校的實驗室。他說,我知道你不記得了,可你喝醉的那個晚上,你真的說了讓我帶你來這裏的。安寧對着幾罐子泡在福爾馬林裏的嬰兒屍體,差點哭出來。漸漸地,她覺得自己越來越放心,她幾乎已經在心裏肯定了他們是一定會在一起的。她知道這樣不好,可她沒有辦法做到有所保留,存一些危機意識。于是,她安慰自己,就這樣吧。就當是在談戀愛好了。如果結果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也無非就是一段失敗的感情。誰沒有受過感情的傷,怕什麽呢?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在他們對話又一次陷入絕境時,安寧突然想起了一個久遠的疑問。“怎麽突然變這麽嚴肅,”溫晨語氣變得謹慎起來,“你問吧。”

“你不記得我們一起上過補習班對吧?”

“确實沒什麽印象。”很誠實得回答。

“那我之前問你,你還記得我嗎,你說記得。你記得的是什麽?”

溫晨松了口氣,笑起來,“就這個事情啊?”

“對啊。”她還是很認真的樣子。

于是,溫晨一五一十地給她講了那個炎熱夏天,她不知道的那個紫衣女孩的故事。而她早已忘記她曾經還如此大膽得維護過那個時候的溫晨。

“所以,我和你表白時,你讓我收起我的英雄情結?”

“嗯。”一個音節也透露出了他的尴尬。

“溫晨,”她的語速突然變得緩慢,語氣也多了些溫柔,“你到底是怎麽受得傷?”

終于,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溫晨最讨厭的問題。他早就做好了準備,說好要彼此了解的,那個傷疤,這麽關鍵的特征,當然不能被放過啊。可是,在她問出口的那一瞬間,溫晨還是有一剎那抑制不住的反感。上天作證,他已經做得很好了,只是一剎那而已,畢竟這麽多年,與這個問題相配合的情緒只有厭惡,不能苛刻得要求他完全收斂起這種情緒,不暴露絲毫線索啊。溫晨努力把自己語氣調成一種無所謂的平淡狀态,重複着那個說了無數次的答案,“小時候貪玩呗。玩火把屋子點燃了,沒能及時跑出去,就燒到自己身上了。”他也準備好了迎接安寧用一種慈悲同情柔弱的語氣問他,“你當時肯定很疼吧?”或是“你一定受了很大的罪吧”。他知道她這樣講不是假裝出來的,她原本就是這樣的人。這點了解,他還是有的。可是,他讨厭別人用這種語氣談論他燒傷這件事也絕對不是刻意僞裝的。他真的是不由自主,情不自禁。

“所以,你也真的沒有救過什麽人對嗎?”

“啊?”溫晨震驚于聽到她語氣裏的那點失望。

“哎,太過份了!你對得起當年不顧衆人異樣的目光替你辯解的紫衣姑娘嗎?”

現在的情況和溫晨所以為的差了十萬八千裏,他自然是反應不過來的。他唯一的想法只是,安寧怎麽不按常理出牌。話筒兩端就這樣空白了幾秒後,才傳出溫晨如夢初醒般急切略帶辯解的聲音,“喂!都說了,收起你的英雄情結。英雄都是騙人的,我才是真實的!”

安寧被他孩子氣的争辯逗樂了,哈哈大笑起來,“我最喜歡真實的你了。”

進入八月,溫晨突然變得忙碌了起來,因為因呼吸道疾病入院的人越來越多。“大夏天的,他們感冒、流感、甚至起水痘,合理嗎?”第一次約會被迫取消時,安寧曾憤憤不平得發表過自己的看法。溫晨好脾氣得笑着給她解釋:“夏天悶熱的天氣影響人們休息,再加上大家都貪涼,所以抵抗力變弱......”“溫醫生!”安寧無語地叫他,“職業病又複發了嗎?”“好好好,我不說了。總之,你多注意。不要感冒了。”

其實,安寧也沒有那麽賴着他,而且馬上就到他的生日了,她忙着準備一份驚喜給他,也不覺得無聊。只是八月份的太陽依舊毒辣,即使嚴格按照每三個小時塗一次防曬霜的标準做了,她還是不能幸免得黑了一層。她和溫晨有一星期沒見,再見時,溫晨忍了好久,最後還是開口勸道:“天氣這麽熱,你就別亂跑了。”安寧暗自對比了下他們兩個胳膊的色差,默默點了點頭。

在溫晨生日的前一天,安寧給葉明明看了她精心準備的生日禮物。明明對禮物大加贊賞,只差豎起大拇指了,可末了,她還是惋惜得打量着安寧說:“你要不要考慮打個美白針什麽的?”安寧發誓,生日過後,一定一個星期足不出戶,與陽光恩斷義絕。

有一個連葉明明也不知道的秘密。以前每年生日的時候,她都會像演電影似的,搜尋到溫晨的身影,然後默默對他說一句“生日快樂”。今年不用再做這麽煽情又矯情的事了,她終于可以正大光明的站在他面前對他說聲“生日快樂”。安寧期待這一刻已經太久了,以至于那天晚上她興奮得無法入眠,光是想像着溫晨看到她禮物時可能的反應,都可以支撐她熬過大半個漫長的黑夜。

溫晨的生日是一個星期三,他剛好要上班。安寧便計劃着,假裝不知道這天是他生日,然後出現在他家門口給他一個驚喜。這個計劃她沒有和任何人商量過,一個人悄悄得、滿懷期待得進行着。可是,她卻想錯了一件事。驚喜這種事也求一個天時地利人和,不是所有的出其不意都可以成為浪漫、驚人的喜悅。

晚上六點是溫晨下班的時間,他回家大約一個小時,也就是說,安寧只要在七點前出現在他家小區門口就是萬無一失的。從沒有哪個白天讓她覺得如此漫長和躁動。吃早餐時,安嘉烨就問:“一會要出去?”安寧吃驚得問:“你怎麽知道?”對方非常不屑得瞥她一眼,“就覺得你的屁股都沒挨上凳子,有随時離開的架勢。”

安寧在下午三點的時候就已經按耐不住出門了。她才不在乎要等多久呢。時間到達七點時,她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跳得比之前要快一些。她掏出鏡子,又化了遍唇彩,理順了下頭發。現在哪怕一絲微小的風都會被她當成可能會吹亂她發型的兇手。她不斷調整着姿勢,盡量讓自己顯得随意些,不會太過愚蠢。可換來換去都不滿意,最後她索性站了起來像個老年人一樣開始踱步。可沒一會,她就覺得尴尬了,下班回家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她放在小區門口長椅上的僅外盒就花裏胡哨的大蛋糕很難不讓別人多看兩眼。“溫晨,你怎麽還不回來啊?”她看着還是一片清明的藍天喃喃自語。有好幾次,她都掏出電話要撥打了,最後卻還是生生忍了下去,她勸告自己,溫晨那麽聰明,問他在哪裏,他保準能猜到自己為他的生日作了準備,所以要忍,不能露出一點蛛絲馬跡。

安寧天生慢性子,有時甚至有點拖沓。有一次,她和葉明明兩個人約見面,結果她遲到了一個多小時,葉明明當時的暴跳如雷可想而知。她指着安寧的鼻子說,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你到時候就知道等人的滋味有多難受了。真糟糕,竟然被說中了。那種擡起頭沒看見熟悉面孔的失落,失落過後升騰起的埋怨和煩躁以及慢慢積累起的不知所措,這些感覺,真是不好受。

天色從湛藍變成昏黃,從昏黃變為深藍,最後成為墨一樣黑重的夜晚,她的心情也從滿懷期待的輕松愉悅外加微小的緊張,變成了和這夜色一樣的無奈、空曠和寂寥。她把手機攥在手裏,反複摩挲,她還在猶豫着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她終究是舍不得自己精心策劃得這場驚喜付諸東流走吧。可是,還要等到什麽時候呢?這樣糾結的心情逼迫着她紅了眼眶。

手機似乎是不忍看她再折磨自己似的在這個時候慈悲得響了起來,來電顯示的名字讓她抑制不住得彎了嘴角和眉梢。“喂,你在哪裏呀?還沒下班嗎?”不等對方說話,安寧着急地先開了口。

“你在哪裏?”溫晨沒有回答,也很着急得問她。

“我在你家小區門口。”脫口而出的瞬間,她就後悔了,不是說好不說的嗎?怎麽人家一問就堅持不住了呢

“安寧,對不起!你等等我……”不等她反應過來,電話已經被切斷了。

對不起什麽?為什麽要說對不起?憑空而來的道歉讓她疑惑的同時也讓她不安。不過,疑惑并沒有持續太久,不安也很快成為暫時的。剛結束了和溫晨的通話,葉明明的電話就來了。她問:“你和溫晨到底是怎麽回事?前段時間如膠似漆的,今天他生日請客你怎麽沒去?”安寧一頭霧水,“請什麽客?”話筒另一端傳來一聲短促地“厄”之後,就像被切斷信號一樣的沒了聲音。

“到底怎麽回事?”她有些不耐煩。今天已經夠遭了。她受夠了任何會讓今天更加狼狽的事情。

“其實我也不是太清楚……”葉明明的聲音很猶疑,“剛才李誠給我打電話說,今天溫晨生日請他們一群同學吃飯。他以為也叫了你,去了才發現你沒去,所以打電話問我怎麽回事。安寧,你不知道嗎?”

她怎麽知道,根本就沒人和她說,她憑什麽知道?“哦。我不知道。”她用力将湧上喉嚨口的哽咽吞下去。

“禮物呢?沒給他嗎?他不知道你要為他慶生啊?”

“沒給呢,突然不想給了。”

……

不該是這樣的。計劃了那麽久的今天不該是這樣的。她都沒有期待獲得什麽額外的收獲,她只是希望把禮物送出去時,可以當面對他說聲“生日快樂”。他即使沒有興高采烈、心花怒放、甚至熱淚盈眶得表示感謝都沒關系,可是,怎麽可以連這個機會也不給她?怎麽可以就把她排除在外了?他的心裏從來就沒有過她吧?這個解釋可真是正确又合理。還是走吧,她賭氣得想,就當作從來沒有滿懷希望得迎接這一天的到來,就當作從來沒有費盡心力得為誰準備過一個生日驚喜,就當作從來沒有愚蠢得等在誰家門前望穿秋水,就當作所有這些都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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