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淺談辄止

安嘉烨一路上都沒有和安寧講話,這讓她覺得有點心虛,所以她一直在追問“哥,你是怎麽找到這個地方的啊?”安嘉烨斜着眼睛瞥了她一眼,冷哼一聲,終于接了她的話,“長本事了是吧?還敢離家出走了。”

安寧不高興地小聲反駁:“那還不是爸爸太過分了,你都不知道他說了些什麽......”

“可我不是之前都告訴你了嗎,爸爸年紀大了,有的時候難免固執,你忍讓一下他。你倒好,直接就走了。”

安寧明白哥哥的意思,爸爸說什麽都答應着,然後再慢慢周旋想辦法。她也懂,可是就是忍不住。她也明白,哥哥并不是在責怪她,更多的其實是擔心,可是,安嘉烨是這個家裏一直幫着她護着她什麽事都依着她的那個人啊,為什麽這次他也不再和以前一樣得、一如既往得為她出頭,幫她出主意了呢?她突然就有點生他的氣了,甚至有點責怪他。沒辦法,誰讓他對自己這麽好。

之後的路上,安嘉烨也沒有再訓斥她。他對擺出一張冰山臉駕輕就熟,可實在不擅長訓人。到學校門口了,安寧很乖巧地叫他哥,和他道別。安嘉烨卻叫住她,說:“把你手機給我用下,我的沒電了。”

“哈!你是不是要打給那個小老師啊!”安寧把電話遞過去,還不忘取笑他一下。安嘉烨不理她,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快速滑動着,燈光照得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安寧想,一看就是吵架了。

安嘉烨的電話沒有打成功,估計是對方生氣故意不接電話。“真牛,敢跟安嘉烨耍性子!”安寧在心裏暗暗佩服着。

晚上的時候,溫晨給她打了一個電話,主要就是關心下她回去後有沒有被家暴。安寧表示,她哥哥很有人性得沒有送她回家。于是,溫晨就勸她,不要這麽任性,總是惹父母生氣,多體諒他們一些,更不要再做出離家出走這麽出格的事情了。安寧說他真是啰嗦。他也不在意,最後還說,我覺得你哥哥人很好。好像很關心你,也很護着你。“你連我哥見都沒見過,怎麽知道他人好啊?”安寧笑他:“喂,你不會本來就認識我哥,為了接近他才和我在一起的吧?”

“都什麽亂七八糟的!我還不都是剛聽你講的,覺得他人不錯......”

“好啦,我開玩笑的。”安寧不逗他了,“時間不早了,你快早點睡吧。”

“安寧......”

“嗯?”

電話那頭突然沒了聲音,安寧以為是信號不好,喂了好幾聲,溫晨的聲音才緩緩得清冷得傳來,他說:“安寧,你不要怕,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安寧覺得今晚她接觸過的人都有些神秘的異常,好像他們在編織一個什麽陰謀或是拯救世界的大計劃,而自己被排除在外了。溫晨很少,幾乎沒有和她講過甜言蜜語,或許下什麽承諾,剛剛真的是讓她特別不知所措,胡亂應和着就挂了電話。還有哥哥,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對了,說到安嘉烨,她突然想起那個未打通的電話,她握着手機想了下,看哥哥似乎很苦惱的樣子,不如幫幫他好了。她翻開通話記錄,溫晨下面就是安嘉烨,再下來都是她之前撥出去或收到的電話號碼,沒有一個是陌生的。他怎麽知道自己會翻聊天記錄?安寧想不通,竟然還删電話號碼!真是太陰險了!

安嘉烨回家的時候,安爸爸正閉著眼睛靠在沙發上,也不知道睡着沒。他走過去,輕聲叫醒他:“上床睡吧。這樣容易感冒。”

安爸爸揉揉眼睛,搓了搓臉,讓自己清醒一些。“怎麽樣?約到那小子了嗎?”也許是剛睡醒的原因,他的聲音特別低沉,聽起來有些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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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安嘉烨點頭,他重重呼出一口氣,似乎是很累的樣子,“我從安寧的手機裏找到了他的電話,已經打給他了......爸,”安嘉烨很少會這麽緊皺眉頭明目張膽得暴露着自己的憂慮和不開心。“我覺得這樣不太好吧,畢竟安寧都這麽大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好了,”安爸爸不緊不慢、沉穩得打斷他,“先照我說得做,你和他談談再說!”

安嘉烨太了解他們的父親了,往往是這種時候,他看似很平靜、很好說話的給你留有餘地,讓你以為照他說得做完之後,你還可以有所選擇,實際上,從他給你建議或者說是命令之後,這件事就算是鐵板訂釘,再也不能更改了,你個人的意見與想法,沒有那麽重要。他想,安寧,我已經盡力了。

安嘉烨對溫晨的第一印象非常好。你得承認,有些人就是讓人看着覺得很順眼。他自己也說不好到底是為什麽,可是他坐在車裏看見一個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男人走出校門時,他就确定,那個人是溫晨。于是,他下了車,走到那個人跟前,他甚至都沒問,你是不是安寧的男朋友,就直接做了自我介紹:“你好,我是安寧的哥哥,我叫安嘉烨。”

其實溫晨對安嘉烨的第一印象也非常好。這很好理解,大多數人都抗拒不了成功人士的魅力。可是,有兩點讓他很驚訝,一個是安嘉烨到底是怎麽認出他的,另一個是他們兄妹倆實在是太不像了,長相和氣質都不像。可是,他什麽也沒問,他假裝和對方一樣鎮定得伸出手,說:你好!”

盡管溫晨已經告訴安寧,他有事今天就不和她見面了,但他實在不敢保證安寧不會心血來潮地突然到學校來找他,所以,在選地方吃飯時,他特意提醒應該要避開學校周邊地區。安嘉烨看他一眼,點了點頭。他們見面不過短短幾分鐘時間,但他覺得自己有點理解安寧喜歡溫晨的原因了。他本就有一副讨喜的好皮囊,再加上聰明細心,确實很難不招人喜歡。而安嘉烨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他想,這次談話大概會比想像中順利多了。

安嘉烨特地選了一個包間,不管他有多不想像談生意一樣談論自己妹妹的感情,可他爸爸就是覺得這是一樁嚴肅但并不棘手的生意,所以他也只能有模有樣的營造出一種必須客氣尊重又拔箭驽張的氣氛。

點菜完畢後,談判正式開始。

安嘉烨先禮後兵地給溫晨倒了一杯茶,才慢吞吞地問道:“你應該也猜到了我這次找你談話的目的。

溫晨起初覺得自己是知道的,可他篤定的語氣卻反而讓他不确定起來。他反問道:“是關于安寧留學的事嗎?”

安嘉烨喝茶的動作突然就停了下來,他看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會才回答:“有這方面的原因......”他放下杯子,“安寧沒有和你講別的了嗎?”

“沒有了。”

這倒真是在安嘉烨的意料之外,他那個藏不住話的妹妹什麽時候這麽隐忍了。她不是應該在昨天偷跑去他家時就把一切都說了才對嗎?怎麽就把所有繁重的任務都留給了他呢?“好吧,那就我來說好了。”安嘉烨認命得嘆口氣,“簡單得說呢,就是我爸不同意安寧和你在一起。”對方的反應完全在他預料範圍之內,可卻比他想得要更冷靜一些。

溫晨只是錯愕了幾秒鐘,很快就恢複如常,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得問:“為什麽?因為家世背景?”

安嘉烨本來還在想要怎麽樣委婉地回答他,他這一問,他只能趕緊澄清:“不是,你不要誤會。我們家不是你想的那麽封建不開化,我爸也不是一個嫌貧愛富的人......”他停了下來,他必須在這裏停下來,他需要給溫晨也給自己一點時間來說清楚接下來的事情,那畢竟不是什麽會讓人覺得無傷大雅的事。“你是不是以前出過一次事故,導致......”殘廢?這是他爸爸用的詞,他當然不能也不會這麽說,他努力找着合适的詞來表達清楚自己的意思。最後,他說:“導致,你有的時候沒辦法像正常人那樣活動自如......”

這樣,就說通了啊......小的時候,也有人無意說過“以後不會落下殘疾吧”,因為這兩個字,她媽媽哭了一晚上,他問,“殘疾是什麽意思?”媽媽說,“殘疾就是少了胳膊少了腿,需要別人幫助的人,我們溫晨沒有少胳膊少腿,所以不是殘疾,不能一直靠別人幫助。”因為這樣,就是因為這樣,他很少,甚至有意拒絕別人的幫助。即使他長大後知道了殘疾的意義,即使聽到有人背地裏用“那不就是殘疾嘛”來形容他的傷勢,他都在心裏告訴自己,你不是殘疾,你可以靠自己,你就不是殘疾。可是,今天......

溫晨點點頭,“是發生過一場事故,”他想了想還是解釋道,“大多數時候,我還是可以和正常人一樣活動。”

安嘉烨輕輕笑了下,不是嘲諷,他只是覺得無奈。“只是大多數時候可不行。我們要的是一直,總是,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你都能像其他健康的普通人一樣,和安寧在一起,幫助她,保護她。”他講完,突如其來的同情和遺憾的心情讓他覺得自己是在強詞奪理。

可溫晨卻顧不上去分辨他這個理由有多少牽強的成分。他只是想起了13歲時第一個看到他傷疤的那個小姑娘驚慌失措的表情。那個意想不到的表情讓他感到一種孤軍奮戰的悲哀,最終他選擇落荒而逃。他像一個吃了敗仗的将軍,或是一個丢了江山的皇帝那樣,在消沉了一段時間後,從此發奮圖強,誓要一雪前恥。當然,這件事遠沒有丢了國家這麽嚴重。可溫晨在日後的日子裏,卻是真的比從前努力了千萬倍。他努力學習,因為十幾歲的他還是相信着知識改變命運這句話的;他積極參加各種體育鍛煉,不是想要強身健體,只是不想被人說成是書呆子;他的籃球打得最好,因為在籃球場上奔跑進球時,他可以感受到一種揮灑出來的自由,他可以看到籃球場外人們期待興奮的目光,可以聽到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可以感受到那些女孩子熱切狂熱的目光,這些都讓他覺得自己是個有用的人,彌補了那些傷疤帶給他的曾經那一刻的自卑。事實證明,他是對的。在老師眼裏,他是一個好學生,所以對他特別照顧;他在運動場上認識了很多玩伴;還有,這個時候,有女生開始悄悄地靠近他,明明白白或含蓄地表達他們對他的喜歡......于是,他又有了勇氣将那些傷疤暴露在衆人的眼裏。他看到過人們或驚訝或好奇的目光,但是,再也沒有人露出那種驚慌失措的表情了。他以為他像霍比特人終于戰勝了惡龍史茅格那樣,憑一己之力消除了衆人世俗與偏見的目光,打敗了身上的傷疤和心裏的那個叫做“自卑”的魔鬼,有那麽一段時間,他甚至覺得自己是了不起的。可是,就在剛剛,他覺得那個魔鬼又卷土重來了,那個13歲的小男孩也回來了。這種被擊敗的失落和沮喪來得太過突然,讓他措手不及,有那麽一刻,他真是讨厭自己。

安嘉烨看他發了很久的呆,有些于心不忍地在他眼前晃了晃手,阻止他發呆下去。溫晨把目光緩慢地聚焦到他臉上時,他問道:“很難接受是嗎?”

溫晨搖搖頭,呆呆得說:“不是。”他們四目相接時,安嘉烨發現他的目光不似剛才那樣柔軟,于是,他知道了,今天的談話根本就是徒勞。溫晨垂下眼睑,繼續說道:“可我們畢竟不是在演電視劇,我不能因為你說我配不上她或會給她帶去不必要的麻煩就放棄和她在一起,”他似乎是在下定什麽決心一樣慢慢吸了口氣又看向對面的人,“分手這種事情得由我們兩個說了算。除非安寧親自和我講,否則誰的話我都不會聽。”

安嘉烨并沒有因為他這段話而有任何的驚訝或氣憤,他甚至緩慢得扯出一個笑容,這個笑容既不是嘲諷也不是輕蔑,相反得,它其實是帶着一種包容和理解以及“我也無能為力”的遺憾。在這個笑容之後,他原本是想告訴溫晨“你說得沒錯,我們又不是在演電視劇,所以你也不用搞得這麽轟轟烈烈。不分就不分吧,沒人會逼着你們就是死也得分開死。可是,總有一天,你們會明白,會和我,和大多數人一樣覺得,愛情終歸是淺薄的東西,它不可能在兩個人之間恒久遠,永留長的”。不過,在他開口之前,服務員卻推開了包房的門。

整個房間突然就安靜了下來,包房的氛圍有些尴尬和詭異。估計服務員也感受到了一些不同尋常,在報菜名時都顯得小心翼翼了一些。然後,那個小姑娘大概是看着溫晨面相更和氣些,才轉着頭問他:“請問幹鍋千葉豆腐需要現在點燃嗎?”可這個和氣的男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像是沒聽到她問話一樣,好半天都沒反應。

“點燃吧。”最後,還是被認為不夠友好的安嘉烨替她解了圍。

其實是非常小的一簇火苗,但是在蹿起的一瞬間,溫晨卻像被驚到了一樣動作很大的向後躲閃了一下。

那個服務生和安嘉烨都對他突然的反應感到莫名奇妙,困惑地看向他。溫晨回正身子,坐直,也不多做解釋。

小姑娘走時又看了他一眼,目光裏多了份同情。她一定在想,這個人大概精神不正常。

“你也怕火?”包間裏又剩他們兩人時,安嘉烨問道。

“嗯。”溫晨承認得很幹脆。“身上的傷就是在一次火災中留下的。到現在還是有點怕。”這大概就是真正直面過死亡的人才會有的坦然态度。坦然得承認自己的弱點,坦然得承認自己對一切自然和人為危險力量的恐懼,坦然得接受可能會産生的嘲笑。因為只有經歷過那些和死亡密切相關的事,你才會懂,那些你以為丢臉難堪到難以啓齒的事,你以為生不如死的時刻,你以為不惜生命也要維護的自尊和愛情,在死亡面前其實根本不值一提;沒有什麽是高于生命的。在你真的覺得自己要死的那一刻,你才會發現,你有多麽想要,不惜一切代價得,活下去。

可安嘉烨并沒有嘲笑他,他的目光和面部表情盡是驚訝和懷疑。這個時候,溫晨問他:“你剛說,‘你也怕火’......”他特意加重了“也”字的發音,“‘也’是什麽意思?”

安嘉烨深深皺了下眉頭,“安寧很怕火,你不知道?”對方一臉迷茫的表情讓他更加疑惑。他想了想,試探着繼續說道:“在被我們家領養前,安寧也經歷過一場火災,所以怕火。”

溫晨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領養?”他不可思議得重複着安嘉烨的話,“你的意思是......安寧,她原本是......孤兒?”

現在,安嘉烨是真的相信,溫晨此前一系列的表現和話語不是假裝的了。只是,照這樣的情況來看,安寧根本就是在有意隐瞞這些事實,結果自己全都說出來了。安寧,你會讨厭哥哥吧?他這樣想着,還是沖溫晨點點頭。

溫晨低頭,一臉凝重地思考着什麽,然後他重重地靠向身後的椅背,就好像這樣能把他砸醒,告訴他這一切只是一場夢一樣。

安嘉烨發誓,他真的只是來為安爸爸當說客的,他甚至都沒想過一定要說服溫晨。他真的不是大嘴巴,也沒想過要挖出什麽驚天大秘密。可是,溫晨的反應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似乎是過度了。可仔細想想,他也有太多的疑問和不解。

“會不會太巧了點?”他看着對面人失魂落魄的樣子,還是決定問出自己的疑惑,“你和安寧都怕火,還都遭過火災。你們,你們以前是不是認識?”

溫晨是在這個時候,緩慢得、恍然大悟般得擡起了頭。他沒有回答安嘉烨的問題,他用一種平緩,但緊張而迫切的語氣問道:“安寧以前是在哪個孤兒院的?她遭遇火災的時候是幾歲?這些,你都知道吧?可不可以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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