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戰争(1)
安嘉烨站在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出神地看着窗外湛藍的天空,難得的冬日好天氣,真是适合約會。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在手裏摩挲了好一陣,終于還是打開,給安寧發了條短信:周四下午沒什麽事就回來吧。
安寧盯着手機屏幕漸漸驟起了眉頭,“好奇怪啊.....”,她自言自語道。
“怎麽了?”盡管聲音不大,但溫晨就在她旁邊走着,所以還是聽到了。
“就我哥啊,最近奇奇怪怪的。前幾天突然關心起......”她突然住了口。她看着溫晨瞪着眼睛等待下文的樣子,心裏卻在慶幸,還好後面那句“突然關心起我找孤兒院朋友的事”及時剎住沒說出來。
“怎麽了?”見她半天不說話,溫晨只好又問一遍。
“吶,你自己看吧......”她索性不解釋了,直接把手機遞了過去。
其實,這種家庭成員間的互相關心是很正常的事。安寧會覺得奇怪,只是因為這種關心從來不曾來自安嘉烨,或者說,安嘉烨是不會以這種方式關心她的。他可能會打電話來問她什麽時候回家,可能會直接來學校門口接她回家,甚至在她和爸爸冷戰的一段時間裏,為了讓她住得舒服,安嘉烨提出為她在學校附近租間房子的建議。他怎麽可能會以看似請求的口吻、柔軟而無奈的态度通過短信來提醒她該回家一趟。盡管不是一個多慮的人,但內心隐隐的不安還是提醒着安寧,一定有什麽事發生了改變,一定有什麽事不一樣了。
溫晨剛拿到手機還什麽都沒看到手機就震動了起來,他只好又把手機還回去。屏幕上顯示得是一串數字,沒有名字。可安寧知道是誰,她幾乎是在一秒鐘的時間裏就換上了一副怒氣沖沖的面孔,連問好的聲音都顯得生硬而沒有禮貌,“喂......嗯,你好......對,美國......為什麽又問這個問題呢?我不是上次就說了嗎,我們年後再談這些,我現在......來不及我就不去了......反正我現在沒時間.....”
前段時間,安寧聽從了葉明明緩兵之計的建議,在中介又一次打來電話時耐着性子和她商讨出了要去的國家。可中介姐姐似乎是理解錯了,她受寵若驚、喜出望外得以為安寧終于想通了,願意配合她的工作了,因此在那之後,又三番兩次得打來電話,終于磨盡了安寧勸慰自己一萬次才積累起的耐心。
挂了電話後,她攥着手機站在原地半天沒動。溫晨問:“怎麽了?”她擡起頭,滿臉的委屈,回答卻是:“我剛是不是太蠻不講理了?”溫晨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摸摸她的頭,說:“不會。特別有氣勢。”
晚上,溫晨送安寧回學校,說了再見後,竟一反常态得突然抱住了她。安寧驚得半天都反應不過來。他抱得實在太用力,勒得她有些疼,這才不得不拍拍他的背,笑着輕聲問道:“你怎麽了?”
溫晨把頭往她頸項裏又深埋了一點,絲毫沒有要放開的意思。安寧很不浪漫得想,算了吧,反正也不會被勒死。她伸出手環抱住溫晨的腰的時候,聽見他說:“你去吧!去美國吧!我保證,我發誓,”他在這個時候松開了她,很認真得盯着她的眼睛看,似乎這樣就可以加重此刻這份誓言的重量和莊嚴程度。“我會一直等你,除非你遇到更好的、更愛惜你,更懂你的人,否則,誰說什麽,做什麽,我也不會聽不會管,我會一直等你回來。安寧,別和你爸爸冷戰了,看你這樣,我挺不好受的。你已經,已經不需要再做更多了……”
如果這是什麽電視劇的爛俗情節或是從哪兒道聽途說而來的別人的愛情故事,安寧一定會嗤之以鼻,都什麽年代了,還做發誓這麽不靠譜的事,誰還會把誓言當永恒。可是,這件不靠譜的事發生在她身上,這件不靠譜的事是溫晨做的,她就嘲諷不出來了,她就想相信了,因為她覺得這些都是真的,都是有意義的。原來,誓言啊承諾啊這種東西從來就只是為雙方當事人而存在的,旁人的冷眼旁觀、不屑一顧誰在乎。
盡管這樣,安寧也并沒有熱淚盈眶得撲進我們男主角的懷裏或是給他一個深吻。事實上,她在感動之餘,竟然笑了出來,她問溫晨:“你怎麽啦?好端端的這麽深情,真矯情!”
我們每個人表達感情的方式總是不盡相同的,甚至是同一個人也不可能總用同一種方式來表達自己所有的情感。在葉明明眼裏,不管安寧自身是一個多麽內向又害羞的人,她對溫晨的感情都是外放的,說飛蛾撲火也一點都不為過。溫晨似乎是一塊磁鐵,都吸出她所有的熱情、沖動、果斷與勇敢。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在這份顯而易見的感情背後,還有另一份兒時的情感秘密。安寧隐忍了十幾年,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她有着她自己的堅持。反過來,溫晨的情感表達方式似乎就簡單多了,不管是對曾經的王思詩,還是如今的安寧,他都是小心翼翼,克制內斂,不到萬不得已絕不釋放。安寧習慣于他內斂的情感表達方式,所以反而對今晚這種情況有些震驚,甚至不習慣。可她也只是不習慣,沒有對此有任何的不解或質疑,所以她不會知道,這樣反常的行為是因為溫晨知道了他們年少的秘密,是因為在安寧下午去接中介電話時,他也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那個有些疲憊和蒼老的聲音在電話裏自我介紹說,“你好,我是安寧的父親”……
很久之後的一天,那時所有的事情都以一種祥和且随意的樣子塵埃落定了,人在安定中就容易無聊得想起前塵往事,安寧就是在一片安逸中開始了對過去的回憶。她對溫晨說:“現在想想,因為你,我年少無知時真沒少做沖動的事……”溫晨看着她笑,也不說話。安寧故意瞪起眼睛,“我說錯了嗎?”溫晨忙擺手,依然笑着鼓勵她說下去。“你還記得那天嗎?”安寧問,可也不等對方回答,就又自顧自得說了下去,“我記得。到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我做了那麽多沖動的事,只有這一件,回想起來讓我覺得有些後怕。如果那個時候,我爸真的,真的出什麽意外,我該怎麽辦?哥哥和媽媽都對我那麽好,我該怎麽和他們交待啊。可是,”她想了下繼續說道:“我當時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我能怎麽辦呢?我才不要和你分開……”說到這裏,她停了下來,認真得問道:“你知道我在講哪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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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講這麽久了,才想起來問我啊!”溫晨笑她。
“那你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啊?”溫晨點頭,“知道。那天對你來說很重要,對我也一樣,怎麽可能忘記。”
“我到現在都記得那天是一個周四,我哥之前還提早給我發了短信讓我回家呢。是1月幾號來着……”安寧嚴肅得回憶着,就好像這真的是個很重要的日子一樣。
溫晨拍拍她的頭,“是1月8日……”
1月8日,周四,天氣:晴空萬裏
時間剛過11點半,葉明明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她拍拍旁邊正在認真默記英美文學常識的安寧,小聲說:“我走了啊。”
安寧疑惑得問她:“你去哪兒呀?”她忘記了她們正在掉根針都能聽到的圖書館裏上自習,正常的音量足以引來周圍一群人的不滿。
葉明明忙把食指放嘴邊,做了個“噓”的動作,壓低聲音和她解釋:“今天是周四啊,你說我去哪兒?”
哦對。最近幾天緊張複習着英語專八的考試,都讓她忘記日期和時間了。每周四都是葉明明和李誠的約會日。她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沖葉明明擺擺手,說:“趕緊走吧走吧!”
周四……
安寧翻出手機,找到安嘉烨的短信
“周四沒事的話就回來一趟吧”。
下面是她的回複,“有什麽事嗎?”
之後就沒有內容了。
她突然覺得有些心慌,這種不好的預感來得太過猛烈,撞擊得她整個人不得安生,她不得不相信,一切都不是空穴來風。
安寧惴惴不安得撥通了安嘉烨的電話。
“嘟——”一聲;
“嘟——”兩聲;
她的心跳随着電話聲音起伏着。
“嘟——”三聲
……
無人接聽。
安嘉烨通常會在三聲之內就接起電話的,可現在已經響了七八聲了,響到電話裏傳來那個機械的女聲,例行公事般毫無感情得說“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播”……
也許他在開車,也可能是在開會呢?總之,他一定是有事才不接電話的。沒事的。安寧一邊安慰自己,一邊按下重播鍵。她咬牙等待着“嘟嘟”聲因為電話被接起而停止。
“周四沒什麽事情就回來吧!”
“我周四要去醫院找導師,就不和你吃飯了。”
安寧不是什麽迷信的人,可後來再想起這些,她覺得一切都只能歸功于天意。因為在那一刻,這兩個聲音确實真真切切得交替出現在她的腦海中。是有那麽一瞬間,一個在她看來有些荒唐的想法出現在了腦海中。荒唐的,但能把一切都順理成章串聯在一起的想法。
安寧挂掉電話,重新播了溫晨的號碼。她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麽,卻又好像更加難以理解這一切。事實上,她已經默認猜測的已經發生了,她只是不明白,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因為她最不想的,就是溫晨也被牽扯進來。
溫晨看了眼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挂掉了電話。
坐在他對面的安爸爸輕輕笑了笑,“怎麽不接?是安寧的打來的吧?”他笑起來的樣子總是讓他顯得和藹可親。
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溫晨只覺得那笑裏藏刀。他畢恭畢敬得回答:“我等下給她回過去。叔叔,您繼續說吧。”
安爸爸想,嘉烨說得沒錯,這是一個聰明的孩子。
“好吧。我也不和你拐彎抹角了,”他盯着溫晨,眼裏有着不容置疑的堅定,而他也用同樣堅定的聲音說,“我想你和安寧分手。”
确實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溫晨不吃驚,安爸爸也沒有覺得這件事有什麽好讓他驚訝的,畢竟安嘉烨已經和他淺談過了。所以,溫晨只是在片刻的靜默後,很客觀得問道:“叔叔,我想知道為什麽?”那語氣就好像他是發自內心的好奇一樣。
安爸爸這個時候就和所有好脾氣的家長一樣,安撫他似的笑了笑,說:“我聽嘉烨說,你小時候經歷過一場火災,”他的目光慢慢游移在溫晨的手臂和肩膀之間,“傷到了肩膀那部分的神經,因此到現在都不能搬重物,做重活.......”
其實,溫晨從進門開始,就注意到了對面這個面容慈祥的老人打量他時審視和挑剔的目光,也是從那刻起,他知道了他終于參與到這場蓄謀已久的戰争裏了。
“這就是我不同意你們在一起的原因。先不說那些生死攸關的大危險大災難來臨時,你是否能保護安寧。就從生活瑣事上來說,我覺得你不僅不能幫助到她,可能還會給她帶來麻煩。安寧是我唯一的女兒,我和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父親一樣,我要把我的女兒交到一個可信賴可依靠的人手裏,我要我的女兒輕松順利毫無負擔的幸福下去。可是你,小夥子,你不是那個讓我可以放心的人……”
安爸爸是老了,可他畢竟久經沙場,思維邏輯談不上缜密,可是條理清晰,語言也句句以理服人。溫晨幾乎覺得自己無可辯駁。可是,來吧,我也不想當一個置身事外的人,只讓安寧一人承擔這一切。即使我勢單力薄,即使我彈盡糧絕,只要我不是孤軍奮戰,我就用情感這唯一的籌碼戰鬥到底。
“可是我是可以讓安寧放心的那個人……”
“哈哈哈……”面前的老人不可抑制的笑了起來,那笑聲讓溫晨着實感到惱怒,他握緊拳頭,讓自己顯得平靜不受打擾。
“我該說你是年輕還是不懂愛情呢?”安爸爸的語氣透着一種大失所望的嘲笑,“你們兩個現在處于,叫什麽來着,對,熱戀期。可是,愛情不會永遠都這麽單純美好,無憂無慮的。生活有的是辦法耗盡你們對愛情最初的熱忱和奮不顧身。到那個時候,矛盾就會接踵而來,而你的……”他猶豫了下,“而你的傷,”他還是用最後一絲同情和不忍心替換了“殘疾”兩個字,“很可能就會成為壓死這段感情的最後一根稻草。安寧也只是普通女孩,她沒有那麽偉大。總有一天,當你們的愛情歸于平淡,她會開始在意你的傷帶給她的難堪,她會責怪你對她做不到的事也無能為力。情況糟糕的話,她甚至會埋怨你當初為什麽要堅持娶她。這些話确實不好聽,可你也知道,我說得沒錯,對不對?”
溫晨沒有回答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不是在進行無聲的抗議,而是真的無法判定對錯。最後,他實在是受不了這沉默的氛圍了,才壓低聲音開口:“可我覺得安寧不是這樣的人……”
安爸爸再次笑出聲來,那樣子就好像溫晨講了一個好笑的笑話。“我以為你是一個成熟的孩子,不該說出這樣的話的。”
是,其實在說出口的瞬間,連溫晨自己也覺得愚蠢。
“不是你覺得安寧是什麽樣子,她就永遠都會是那個樣子。人往往在欲望和利益面前最貪婪,在災難面前最懦弱,在苦難面前最醜陋。我不敢說所有人都是這樣,但最起碼,我覺得我、你,或者安寧,都不能被排除在外。”
溫晨又使勁握了握拳頭,他很想反駁,很想說,我不知道您在欲望利益災難苦難來臨時會不會變成一個貪婪懦弱醜陋的人,但我和安寧不會。我知道我們不會。可他卻說不出口,因為他知道所有的反駁在大道理面前都更像是狡辯。
“還有一件事,”安爸爸斟酌着慢悠悠開口,“你可能也知道了。但我們還是開誠布公的講出來比較好,”他幾不可聞得嘆了口氣,“安寧不是我的親生女兒,是我從孤兒院領養回來的孩子。她在孤兒院的時候……”
“爸!”安嘉烨突然推開書房的門闖了進來,他的樣子顯得倉皇、急不可耐。“爸,我有話和你講!”
溫晨和安爸爸都錯愕得看着站在門口的闖入者。溫晨如鼓的心跳在靜止了一秒後恢複了正常。他的耳邊一片寂靜。他知道安爸爸剛才要說什麽,那是安寧不想讓他知道的,也是他害怕知道的事。
“你覺得這個時候突然闖進來說有話和我講合适嗎?”安爸爸坐直身體,突然沉下去的聲音直白得顯示了他的不悅。
安嘉烨對他的不悅是心領神會,可他沒有離開。他站在門口,不進不退,神情看上去像是個倔強而又不甘的孩子。安爸爸突然想起15年前,他們問他為什麽要選安寧做妹妹時,他也是不說話,臉上的神情和現在一模一樣。原來是為了安寧。
現在這樣的情況,溫晨多少覺得有點困惑。明明之前安嘉烨還在勸他和安寧分手,怎麽現在突然沖出來不但幫他解了圍,還和自己的爸爸對峙上了。溫晨看看對面的老人,又看了看站在門口的安嘉烨,突然覺得有些別扭和尴尬。于是,他站起身,禮貌得打破了僵局:“叔叔,那我先走了,改天再來拜訪您。”
安家父子終于松了口氣,因為其實再對峙下去,他們兩個人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沒關系,就算你不來看我,我也還是要找你的。”安爸爸笑着站起來送他,就像在送一個老朋友那樣親切友好。
溫晨有些無奈得撇撇嘴,點了點頭。不管怎麽樣,今天也算是過去了。
對啊,不管後面還有多少災難在等待,多少關卡需要闖,那都是以後的事。可就在他剛轉身,甚至都還沒邁開步子時,一個身影驀然闖入他的視線。
有些事情,該來的總會來,沒有提前,也絕不會推後。
“哥,你站在這兒幹嘛呀?”安寧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裏想起,像顆石子那樣驚擾了一池的平靜。
安嘉烨閉了閉眼睛,沒敢轉頭去看站在身側的妹妹。安寧将目光從安嘉烨的臉上投向室內,恭敬得叫了聲“爸”。然後,她很自然得準備向旁邊的客人打招呼。可是投影在她眼裏那個站得筆直挺拔的身影,那太過熟悉的臉孔,四目相接時一貫的柔軟,都讓她抑制不住內心震驚的睜大了眼睛,嘴巴微張了好一會,才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語氣問道:“溫晨,你怎麽會在這裏?”